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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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头的瘸子张又在打媳妇儿了。
也不知瘸子张是何时伤了腿,大伙都说他伤腿前可是个好男人,脾气好也不抽烟,谁知道这腿一瘸,年纪一大——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
“这人呐,性子还是不能太倔,您瞧瞧,老张给他婆娘压了大半辈子,这后半生还不是造孽了哟。”
许是听见打骂声近了,眼前我这几天唯一亲近的人——张姨,她刻意压低了嗓子,本就锯子似的声音更加刺耳,我随意点点头,摆出了招牌的营业假笑,这招用来博长辈好感屡试不爽。
“小师父,我跟你讲咧……”
“嘿!大妹儿,这就是那个阴缘师啊?”
一嘴儿闲话被打断,张姨不耐地瞥了眼来人,原是瘸子张拄了个木棍当拐踱了过来,脸上的怒气还没消下去,又红又紫的,也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给气的,煞是精彩。
“去去去,小师父来干正事的,你一边儿去!”
张姨瞥了眼对方的棍子,神色有些厌烦,显然不太待见她这亲戚。
也是,像这种同姓村,随便两人都能追溯出来个亲戚关系。
藏好心思,我收回打量的目光笑道:“没事儿张姨,村长他老人家不急,我今天算是来采风的。”
话音刚落,瘸子张突然丢了拐攥上了我的手臂,爆发出一声干嚎:“阴缘师父!俺找你找得好苦咧!结亲找你就对了是不?”
瘸子张口中的“阴缘师”,是我这几年赖以谋生的行当。
简单来说就是管阴阳两界人鬼情缘的天师,虽然冠上“天师”的名头,其实是咱们有些高攀了,毕竟干这行的多半是些胆子大的普通人,唯一的本事就是能感应到世人口中的“脏东西”,然后想法子达到鬼魂阴灵主动与活人结契的目的,以庇佑此人后半生,或平安顺遂或滚滚财源,又或者是子孙满堂。
不过这类主动的鬼多以枉死的女性为主,也就有了请“鬼媳妇”一说。
谁能想到在这个剩男扎堆的时代,久而久之,“阴缘师”竟然也有了市场,再加上此类天命之子少之又少,十多年来我也只见过一个同行,这块儿赚钱的灰色地带倒也自由。
“好说好说,您要结的哪门亲?”
瘸子张像是瞬间来了精神,我不动声色地扒拉开他的钳制,退后半步维持安全距离。
“保生大胖小子的有没有?”
“哎哟就你那媳妇儿,弄死好几个娃了,造孽哟,你还敢要?”张姨忍不住插嘴,一个劲儿地朝我使眼神。
“有点难办,您是有家室的,一般女鬼估计不太愿意结契,不过嘛……”我故作苦恼,待看见那张蜡黄干瘪的脸愈发焦急,才道:
“倒是可以试试夭折的婴魂,只是这些小鬼非常难缠,所以这价格就……”
这种人一看就是想要老来得子想疯了的,只要我出的不是天价……
他摇摇头,半晌又点点头,扯着破嗓子道:“师父可怜可怜俺吧,一把年龄了婆娘不听话,还没得人送终啊!”
张姨早溜去了门外,眼瞧着瘸子张又要开始哭嚎,我眉头一跳,赶紧应了下来,这才哄走了瘸子张。
时间定在明晚十二点,正好可以赶在村长的委托前赚一笔。
我暗自兴奋,眼前已经浮现出胡吃海喝的场景。
祖宗保佑,看在钱的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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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
扰民的鸡叫声自黑漆漆的院里传来,屋里摇曳的烛火更添一丝紧张的氛围,瘸子张搓了搓泌汗的手心,混浊的眼珠儿一动不动地盯着嘎吱嘎吱响的木床,直到声响渐消,他的喉结才滚动了下。
“小师父,这就成了?”
我松开床上被麻绳捆着的女人,骨瘦如柴的身子竟有如此大的力量,破烂木床快被她折腾散架,还好人终于晕了过去。
“不用担心,这个婴儿求生欲很强,只要等到孩子一出生,你立即将带他远离母体就不会有事。”
我强装镇定地说完,从瘸子张媳妇的状态来看,她的生活环境明显不是一个正常人有的。
我突然有一丝悔意,不过木已成舟,再多的同情心也无济于事。
“谢谢啊谢谢,这是剩下的费用,说不定以后还要麻烦师父,哈哈。”
瘸子张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狂热的目光令我不适,我敷衍地接过皱巴巴的钞票,沉默着跨过门槛再也不回头,琢磨着下一步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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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云层中漏出来,距离结契已经过了六小时,我愈发浓厚的不安并未被暖阳驱散。
今天本应去拜访村长,没想到却吃了个闭门羹,不过一个村子能有多大?没多久我就听出了一些端倪:
村长的老母亲病了。
“张姨,村长家什么情况啊?”
我整理着手中鬼使神差捡回来的东西,头也不抬地询问一旁烧水的老妇,直到她嘶哑的嗓音响起,我忍不住揉了揉耳垂。
“哎哟小师父,我可只告诉你啊……
“村长他啊,是个实在的大孝子,他那老母亲咳嗽一声,都能把他紧张得跟绝症似的。
“不过天公不作美,他妈这里——”张姨指了指脑门,轻声道,“不太好使,估计是啥老年痴呆吧。”
我忍不住插嘴:“那为什么不把老太太送去医院?”
“嗐!谁知道呢,那老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也就远远瞧过几眼,总爱在窗口露个眼珠子,怪瘆人的……哎呀你看我这嘴,小师父你可别乱说啊!”
我点点头,故作轻松地岔开了话题,却无法按捺住内心的慌乱。
早有前辈提醒我警惕这种山野荒村,观察了整整两天,除了张姨,我竟没有见过一个正常女人。
等到简陋招待屋里只剩下我自己,把不经意间攥紧的拳头松开,之前带回来的黄纸已经皱皱巴巴。
这是我在老太太呆的墙角捡到的一沓纸。
纸张早已发黄,时间的浸染加上劣质材料的缘故,上面的痕迹十分潦草难以辨认,歪歪扭扭像是笔画,铺满了每一个角落,似乎还有一些液体凝固后留下的斑点,只是数量实在过多,整页看下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孩子?”我艰难地辨认最明显的痕迹,“救我……孩子。”
老太太的孩子不是村长吗?
我眉头紧锁,整个村子都散发着诡异气息。众多画面一闪而过,叽叽喳喳的墙角八卦又嗡嗡地响在耳边:
“老太婆傻了多少年了,也不多生几个,天天折腾村长一个独苗苗。”
“哎哟你懂什么,村长上面还有几个早夭的姐姐,可孩他爹就不是个东西,到头来只有俺村长这娃命大哦!”
“老张媳妇儿可烈了,上吊看、吞耗子药、割喉试了好多种不变样的。”
“阴缘师父,我们村传宗接代实在是个问题,这次请你过来就是解决一下这些老汉的婚姻。”
“我劝你最好别去,那里边疯了的女人可不少,命比钱重要。”
……
刻意忽视的细节不受控制地涌来。
强行压下的愧疚感重重坠在心脏上,我不得不张嘴大口呼吸,来缓解心理上造成的不适。
怎么看……这里都是吃女人的炼狱。
我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时间越长,骗了瘸子张的行为愈发令我焦躁不安——我压根没在这里感应到女婴之外的婴魂。
哐哐!哐!
噼里啪啦的砸门声在耳边炸开,未知的恐慌刺激着我的大脑,门被踢开。
村长、以及瘸子张,他们身后站着一堆丑恶的面孔。
奇怪的是,他们的眼神穿过了我,像是直接在看我身后的东西,我回头望去——
那是……我攥紧黄纸的身体。
“什么阴缘师!这贱女人就是个骗钱的,死婆子咽气我挖开肚子看又是个杀千刀的女娃……”
瘸子张后面的再也听不清,我茫然地环顾四周,木桌下、石床上、窗边外,一瞬挤满了阴森的女鬼,还有三张熟悉的面孔。
她们甚至趴在那些男人背上,触目惊心,只是这一刻,全都看了过来,不同于那些男人穿透的眼神,是实实在在对上了我的目光。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路过!”我也盯着她们,强装镇定面具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可、你、现在和我们一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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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女童失踪案近年来频繁发生,近日是首例走失的成年女性,请广大女性提高警惕,切忌独自深入大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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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为女性者“我”的冷漠,全篇没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