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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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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人间留不住,朝颜辞镜花辞树

-----正文-----

史书记载:世祖聪颖神武,非常人,少娴骑射,怀经纶天下之心,有敌万分之勇,征西域三十六国,征龟兹,破楼兰,助高祖立卓尔开国之功。

那一年明德十岁,他是个胆大的孩子,他听父亲说北方突厥、西方的楼兰国势力强大,时常有战事,以后必定是本朝的威胁。他便偷偷混入商队,第一次来到了西域,晚上就在黄沙中听一群见多识广的商人喝酒讲故事,累了睡在火堆旁的骆驼腿边,直到他听到一个西域商人说,可可托海的西海小岛上隐居的楼兰祭司,是当今天下最强的人。

“强在哪儿?是会耍剑还是会耍枪?”明德问。

“小子,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商人喝了一口烈酒,两颊红彤彤的,打了个酒嗝,“传言那位祭司会法术,有人认为他是神灵,更多人说是妖物。”

“不管是神灵还是妖物,如果真那么厉害,为我所用可好?”

“你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可警告你,不要靠近他,找死!”

虽然被商人严厉警告,但等他们喝醉躺得七零八散后,明德戴上了面罩头巾,骑着骆驼离开了商队,往西边可可托海的方向走去,他接连走了五天,当空空的褡裢被风中的黄沙装满,骆驼的铃铛由清脆变得沙哑,他终于到了可可托海的西海边,他看到高山的环绕着湖水在阳光下金灿灿发着亮光,只有远处被一片白雾笼罩,似乎正下着一场不会停止的雨。

渡过被浓雾笼罩的湖面后,他并没有见到凶神恶煞的怪物,相反,他见到一个身着白袍的人打坐在渡口上,当风吹来,拂起他的头巾,看到他的面庞之时,明德似乎闻到一阵草木的清香气息。

他从地上站起身,白袍上装饰的银链环叮叮作响,垂着手低头问:“小公子,你来此地究竟是何目的,我想,不是来找我一个废人吧。”

“我从家里出来时,定了三个目标,第一,吃好喝好;第二,找天下最强的人拜师。”

“还有呢?”

“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空明大师笑了笑说:“小公子倒是口出狂言,你不知道,我曾是……”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 明德盯着他手脚垂下的镣铐,“既然是你的王国将你囚禁于此,我一定救你出去,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好玩了。”

空明大师不语,于是他又问:“要怎么才能打开镣铐?”

镣铐碰撞作响,空明大师微微抬起手,扯直了镣铐,接着注视起了手腕的锁孔,他吸了口气,还是放下了手。

“这是精炼的韧钢……钥匙在国主手上。”

“我知道了,对了,刚刚那招飞石挺厉害的,我都没看清呢,我家里那些武艺师父都是绣花枕头,您能不能教教我啊,当是我救你的报酬……”他的肚子忽然咕咕咕响了起来,嬉皮笑脸道,“那师父再请我吃顿饭,吃好喝好玩好,我才能回去。”

“多嘴多舌。”

空明大师单手拎着他的衣领,像提着小动物似的拎进了被荒草笼罩的小木屋,接着给他找了一些能食用的果实,当他回去时,他发现荒草已被明德清理了,明德在屋内的羊皮毯子上呼呼大睡,他擦了擦那张脏兮兮的小脸,明德半睡半醒间见他来了,又闻到那股很香的草木气息,撒娇般地将头枕在他的腿上继续睡了起来。

“这是什么香?我从来没闻过。”明德问。

“我不知道,也许是湖底的气息,或是死人的味道。”

“骗人,死人是臭的。”

“睡吧,愿你进入美梦。”空明大师摸着他的额头,他这才进入了睡眠。

但和明德不一样,译天没有闻到清香的草木气息,而是死人的尸臭味,从湖水中散出,译天逃无可逃,忍不住捂着胃部干呕了起来。

“只有你才能闻到这死人的味道。”空明大师拍着他的背,仿佛在安慰他,“后来那孩子离开了,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他来了,背后插了几支箭,虽然他长大了许多,我一看到他的眼睛便知道是他。”

“您是说世祖还是皇子时,领军亲征西域三十六国那次?”译天问。

“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沉迷梦境、执迷不悟。”

身旁的湖水冒出沸腾似的泡泡,空明大师的手指也在发抖,眉头紧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的手腕上突然出现一道镣铐,将他束缚于此,他接着说:“明德只剩一口气的时候,说是来救我的,译天,我这一生就心软过这一次,却是我犯过的、最大的错误。我不该干预他的生死,不该离开可可托海,不该离开楼兰,我的命和他一样,都是上天定的。”

“这镣铐根本锁不住你,能锁住你的,只有自己罢了。”

如译天想的那般,他一摊手,轻而易举扯断了铁索。

“爷爷是否知道,您是长生不死之人?”

“十年后,他见到我毫无分别,他开玩笑说我保养得当,我不想隐瞒他,就告诉了他,他很惊讶,却又很好奇,没想到天下竟有长生不老之人,他说,既然我有那么多时间,就更应该出来走走,见见全天下的山川河流。特别是他见不到的景色,我便替他去看看。”

“可……”译天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能叹息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朝颜辞镜花辞树。”

“王侯将相,一抔黄土,俱往矣。没有什么事不变的,特别是人心。”

他的记忆仍然在译天眼前不断闪过,空明大师的面庞与面具一样没有变化,而译天看着明德从孩童成长为少年,意气风发后再是一日日衰老,最后变成了他熟悉的爷爷的模样,被权力裹挟着,时间终究是耗尽了他的生命。

“您想过带爷爷离开那个位置,是为了救他。已是万人之上,如何令他舍弃这一切呢?”

“我不擅长与人交流,或许是他曲解了我。”空明大师忽然笑了,像摸着明德的额头那般,抚摸着译天,“人很愚蠢,连我也变得愚蠢,所幸我没看错你,能理解我。你们都会老,都会死。译天,你不知道韩卢为了速成功法,练得武功太伤根基,他还年轻,你瞧韩老爹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就是他以后的样子,就连我也经常咳血不止……”

空明大师顿了顿,“不过也没机会了,他已走火入魔,不出几个时辰将力竭而死,只有我能救他。”

译天情绪激动,高声嚷道:“你不能!若是人没有死,怎么会有生?你自己也说过,上天定的命,你不该干预!”

“韩卢死了,你不在意吗?”

“我和你不能替他决定,但我知道,若是与你在一起活着,他宁愿死去,杀了我吧。”

空明大师松开手,译天立马跌倒在地,眼神冰冷盯着他的眼睛,什么都没说。良久,空明大师的目光穿过湖水,看到了水面下浮上的尸体,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转过身去,背着译天说道:“我最后一次见那孩子,他便是这般模样,我只觉得既可悲又厌恶。”

熟悉的宫殿里,明德躺在床上,独自走完了最后一程。对于天之骄子来说,明德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垂死挣扎的一面,但他还是因为孤独而流泪,一个人走到了他面前。他闻到熟悉的香气,便睁开了眼睛。

“师父。”

“你要死了。”

他抓着他的衣袖,紧紧抓着不放手,一代雄主,就这么空明大师被拽在地上。

“师父既然来了,不肯听我说完吗?”他用最后的力气,发出沙哑的声音,“杀了我吧。”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我并不想杀你。”

译天看他到落下一滴泪,怀着悲悯的神色,看着自己,仿佛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大梦一场,繁华落尽。

下一个瞬间,湖水从空明大师身后升起为巨墙,巨墙落下,译天猛然被卷入巨大的漩涡中,被卷到了深海中,在沉底粉身碎骨那片刻,突然从水面浮了出来。

如空明大师所说,从湖底倒转回水面,这就是死而复生的感觉。

译天还没看清周遭,眼前飞来一片阴影,还没来得及躲开,一人推开他,替他挡开了飞来横祸,转眼整个左半身都被这颗巨树压住。

救了他的那人浑身都在冒出血来,脸上沾着血疼得狰狞一团尖叫着,译天好一会才认出他,“小宁子!”

译天刚想去救他,胳膊却被人拉住。紧接着一队甲士上前挡在他们面前,耳边传来李慎思的声音。

“别管那奴才了,韩卢走火入魔发疯,太危险,我们先离开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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