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会幸福,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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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利希奥的确变了,当身边的三十人小队变成二十人最后只剩下十个人,当收留过队伍的农民在第二天被政府军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当弹片和碎石没入他的身躯划伤他的脸让他差点失明......战争改变一个人不需要很长时间,短短几个月,艾利希奥已经脱胎换骨。
安德烈感受到了,非常强烈地感受到了。这种感觉不仅会出现在革命后期那些即将登上宝座的高位者身上,也会发生在经历战争后幸存下来的胜利者身上。很幸运又很不幸,艾利希奥同时是这两种人。
他褪去了身上学生的天真与稚气,无数次濒死的绝境逼迫让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战士,这战士被仇恨淹没,在浴血中磨灭了柔软,生出一副坚不可摧的铠甲,以及作为领袖不容侵犯的威慑。
颤栗从后脊攀岩而上,安德烈感到莫名的恐惧,但这并非只有他一人体会到,几个月之前,在夜风中目送艾利希奥的乌鲁蒂亚法官也曾如他现在一般打了个冷噤。他们经历过太多,丰富的人生阅历让他们足以窥见一个人隐藏的残忍。但残忍与善良并不冲突,甚至为了有时保持后者,前者是必要手段。
他移开了目光,不再与艾利希奥对视,艾利希奥微微勾起唇角,将毛毯盖在了安德烈身上。
他什么都没说,神情变得如过去一样柔软,他蜷缩在教授身边,借着他的一点体温,闭上了眼睛。
良久,安德烈才从那股寒意中回过神来,他转身看向睡在自己身边的艾利希奥,抬起手,轻轻掀开他胸前的衣襟。
纵横交错的伤疤瞬间刺痛了教授的眼睛,他颤抖不已地帮他拢紧了衣服,无声地看向窝棚外的夜色,一夜无眠。
后来他们顺利下山,清醒过来的马克被安置在一所美国人开办的私人诊所里,他醒来后看到自己消失的左腿,只是无声呜咽了几声,转过去了脸,不想让塞莉娅看到他的眼泪。可塞莉娅只是把他抱到怀里,对他说:“在我怀里流泪吧,我亲爱的马克。”
当在山峦上四处寻找呼喊马克的时候,塞莉娅就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在意这个男孩儿,尽管她骄矜地不愿意承认,但在见到重伤的马克时,扑面而来的心疼与爱意让她霎时晕倒。
塞莉娅亲吻马克干枯的唇,马克又惊又喜,却又黯然神伤。
“可我是个残疾了,不能继续战斗了。”
塞莉娅捧起他的脸,“不,马克,战斗的意志永不随肢体的残缺而消退。”
“可我该如何保护你呢?”
“那么便换我来保护你,马克。”
马克抬头,迎上塞莉娅湿润的眼眸,这个角度就像初遇时那般,他落魄不已,塞莉娅朝他伸出援助之手,汹涌的爱在他心中澎湃,他亲吻塞莉娅,再也无言。
那晚塞莉娅和马克终于确定彼此的心意,无人为他们作见证,有的只是诊所里昏暗的灯光,药水落下时的滴答声。
而白日里的圣地亚哥城区,安德烈听着监听设备里传来伊森在房间里不耐烦踱步的声音,紧张到快要不能呼吸。
他借口要与圣地亚哥的人民社会党人见面,将伊森单独留在提前准备了监听线路的旅馆房间里,老实说,伊森不值得动用这么大的阵仗,但由于他知道安德烈的身份,所以726运动高层不得不在他身上多耗些功夫。
此际卡米洛等人已经带领小队前往真实地点搬运武器装备,而艾利希奥这次也与安德烈一同进行监听任务,这是他主动提出来的,理由是伊森是联合会的成员。
安德烈和艾利希奥位于旅馆对面的一幢公寓里,透过窗帘缝隙可以看到伊森晃动的身影,安德烈带着监听耳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那扇窗户,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伊森在房间里一会儿躺在床上打滚,一会儿又站起来拉开窗帘看外面的街道,一会儿又在房间里漫无目的来回走动,一副无聊透顶的模样。
突然窃听器里传来他的声音,安德烈立即屏息,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艾利希奥也俯身凑了上来。
“伊利亚......我好想你,伊利亚......”
伊森躺在床上望天花板,怔怔摸着自己的下面,想着今晚能不能和教授好好来上一发,要知道在山区的一个礼拜让他憋得慌。
幻想中教授在他身下的承欢模样让他不争气地兴奋起来,从床上像只长尾猴蹦了起来,大喊着说:“把我扔在这里这么久,今晚一定要让你好看!”
教授听到窃听线路那边传来如此话语,不可避免地红了脸,身旁的艾利希奥想必也是听到了一切,但并无任何表情,呼吸轻柔地扑朔在教授脖颈处,艾利希奥只是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手心的冰凉丝丝缕缕浸入教授的皮肤。
这时,伊森闹腾完了后,走到窗前四处张望一番,猛地拉起了窗帘。这一动作迅速引起了艾利希奥的警觉,他从安德烈头上摘下监听耳机,戴在了自己头上。
“我来!”他摁住教授,凝神倾听。安德烈凑上前去,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窃听设备里,传来伊森拿起电话的声音,他快速摁了几个摁键,正在等待接听。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都是屏息静气。
艾利希奥依旧面目表情,但已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教授感觉自己背后已被冷汗湿透,恐怖的思绪和感觉在他心中翻腾。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他要打给谁?
“喂。”伊森终于开口说话,安德烈紧握椅子的扶手,因为过于用力而不自觉地颤动起来。
“给我送点吃的,302房间,再来点可乐,多加点冰块!”
啪的一声,伊森挂掉了电话。
安德烈只觉得自己双腿发软,坐下身如释重负地露出安详的笑意。艾利希奥将耳机还给教授,说:“不用监听了。”
他举起手来看了看手表。“五个小时,足够了。”
“嗯。”教授关上监听设备,长出一口气,这时他在发现自己背后的衬衣已经被冷汗湿透,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艾利希奥靠在墙上淡淡地看他,隐现愠怒的缄默。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您这副模样。”他瑟然地微笑,“可真让人心痛。”
他朝安德烈走来,蹲下身,将手放在安德烈的膝盖上,抬起头仰望他,棕色的眼睛里荡漾着情绪的波澜。
“我可怎么觉得,您以后还会更让人心痛呢?”
“艾利希奥......”
“不,安德烈,我并不是在诅咒你,只是......”艾利希奥柔和地冷笑,“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依旧不值得信任。”
这句简短而颇有警示意味的话让教授蹙起眉头,艾利希奥迅速站起身,将他抱在怀里,在他脸颊上吻了吻,说:“那么就此告别,教授,下次就是革命胜利的那天见了,希望我能活到那一天。”
他凝视安德烈的眼睛,他多想再吻一吻他的唇,可是他忍住了。他只是再朝教授点头致意,转身就朝房门走去。
“艾利希奥!”
教授呼唤他,他站定在门口。
“活着。”
他回过头,朝教授鞠躬,消失在门后。
安德烈静坐半小时后接到了卡米洛的消息,艾利希奥已经成功与他们汇合,即将重回山区。而给到伊森的假地点并没有出现任何可疑人员。伊森的革命纯洁性再次得到证实,他放下心来,回到和伊森下榻的旅馆。他的心脏依旧怦怦直跳,来自于下午过于紧绷的神情。但在见到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伊森时他瞬间迎来喜悦,为了他并没有背叛革命的事实。
“想我了吗?”他把伊森压在身下,罕见地主动起来,伊森哼哼哧哧地表达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的不满,但又在教授的爱抚之下兴奋地呻吟出声。
“哦,伊利亚,我才不想你。”
当教授握住他的时候,他不自觉地耸动腰身,再也忍不住,他猛地翻身,三下两下扯掉教授的衣服,在教授颈间嗅闻,像个迫不及待的流氓。
“不想?”教授眼眸流转,饶有意味地说:“那就算了。”
他从伊森身下挣脱,想要坐起来,伊森慌慌张张地又把他按下去,拼命讨好他:“想,想死了,一下午都在想,每分每秒都在想。”
他收束教授的手,将他的手固定在头顶,与他缠绵地接吻,安德烈只觉得自己今晚有些放肆了,他居然主动张开腿勾住了伊森的腰。
如此紧贴,毫无距离,他竟迫不及待等待他的进入。
大概是因为间隔太久,伊森腆着脸找安德烈要了两次,直到安德烈浑身都快散架,年轻的那位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他。
洗漱过后,两人躺在床上,伊森缩在教授怀里,一点都没有方才在他身上时的勇猛。他满怀心事,微蹙眉头,搂着安德烈精瘦的腰身,思绪七零八落,像打破的镜子。
“在想什么?”安德烈轻轻捋着伊森湿淋淋的发丝,他的心情很好,笼罩在心头的乌云在今日下午彻底散去,甚至生出另一团名为“愧疚”的乌云来,或许我不该这样怀疑伊森,他如是想。
而伊森却始终缄口,思绪在极度挣扎中已经难以形成一个整体,他在爱与情欲中下坠,明知道自己会遭受惩罚,却对现下的感情欲罢不能。
他又往教授怀里缩,撒娇般地发出哼哼声音。安德烈亲吻他,仿佛无声的安抚。
翌日,两人启程回哈瓦那,临走之前伊森去探望了马克。面对伊森提出带他回去的建议,马克只是握住好友的手,微笑地摇头。
“我不会回去了,伊森,古巴就是我的家,那边的一切都和我没关系了。”
“马克......”伊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拥抱他,他从塞莉娅的眼神中看到两人之间的情愫,意识到马克或许真的属于了这里。
心里突然涌上强烈的羡慕,他羡慕马克的纯粹让他终于得到爱情,找到归宿,可自己呢?他怅惘的心里浮现西蒙深情而期待的脸庞,和安德烈淡漠却忧伤的面孔交织在一起,让他挣扎到哽咽。
依依不舍地告别好友,他随安德烈踏上了回程。
“你说,他们会幸福吗?”林间的路上,伊森望着窗外掠过的棕榈树说。
“会的,就和我们一样。”安德烈握住他的一只手,伊森转过头,看到风中飞舞发丝,面露恬然笑意的教授,他强忍住想哭的冲动,含笑点头。
“对,我们也会幸福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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