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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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踉跄走向岸边起伏的汽艇，血迹在他身后蜿蜒，化为洁白沙滩上的虬曲伤痕，被烧灼的衣物凌乱不堪，浑身遍布泥灰，断指的痛楚一抽一抽地刺痛他的神经，他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西蒙像活死人往汽艇艇走去，在即将倒下的刹那，被从汽艇上跳下来的男人抱住。

“先生！”约瑟心痛地擦拭他的血迹，“东西我拿到了，您猜的对，塞尔乔的那把是假的，我在梅耶的书房找到了真的。”

西蒙艰难地挤出笑容，在约瑟怀中直视苍穹中的那轮月亮，皎洁就如含苞待放的山茶花，他终于成功了，可他自己却失败了。

“先生，您……”约瑟发现他的状态飘忽不定，向下便看到他残缺的手指，血肉模糊的断指处让他的心猛地一跳。他连忙把西蒙抱上汽艇，启动发动机，在漆黑的海面一路远去。

海风中，他不断擦拭自己的眼泪，不敢回头看他。丹泽尔先生不能用枪了，再也不能了。约瑟突然恨起伊森来，他知道西蒙是因为愧疚和爱为他做到这一步，可这一切都值得吗？他们能带着一切回到西西里，就真的能幸福吗？

西蒙躺在汽艇上，默然不语注视月亮。梅耶的话仍旧在他脑海里四处撞击，提醒他所谓的愧疚不过是荒唐和可笑。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柯里昂老爷的微笑，年代久远的记忆里，他的微笑从未褪色，鲜明到好似就在眼前。是，就在眼前——山茶花摇曳在微风中，风度翩翩的老爷摘下洁白的花朵，小心翼翼地放到他的手心里。

“西蒙，西蒙……”老爷亲昵地唤他，抚摸他的头发，毫不掩饰眼里的宠溺——不该对仆人的孩子现出的宠溺，“你看这朵山茶花，多美，就像你，多漂亮。”

西蒙笑了出来，泪水盈满了眼眶，划过脸颊时变成鲜艳的红色。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柯里昂老爷比自己的父亲还要疼爱他，为什么自己从未在管家父亲那里得到过爱，也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他也知晓为何他在见到牙牙学语的伊森时会一瞬间爱上他，冒着逾矩的风险也要把他抱在怀里，心底暗暗发誓要永远保护他。他也终于得到答案，为什么两人的痛苦如此紧密相连，感同身受到他无法对一次又一次背叛他们感情的伊森产生任何怨恨……

他只希望他幸福，因为他幸福他也会幸福，他痛苦他也会痛苦，一切都源于本能，血缘上不可分割的纽带将他们彼此牢牢拴在一起，可现在，那爱——真真实实、毫无作伪的爱，犯了弥天大错。

错了，错了……都错了。

他又笑又哭，伤痛让他发出低沉的呻吟，最终在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下晕了过去。约瑟泪流满面地回首看他，从未如此狼狈不堪的他，衷心的手下终于哭出声——为了他所效忠的人，为了这即将结束的一切。

可真的能结束吗？当伊森从安德烈公寓出来，打开那个放置于自己公寓中的盒子时，僵硬的断指和血迹斑斑的山茶花戒指让他快要晕过去。在他完好的食指上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切割的痛楚，这痛楚将会伴随他终生，让他从此夜不能寐。

可在现在，愤怒与仇恨占领高地，他疯狂地呼喊西蒙的名字，搜刮家里所有的枪支弹药，想也未想就冲出公寓，奔向马拉贡海滨大道。他要摧毁那些金碧辉煌的酒店和赌场，他要找到西蒙，他要他们血债血偿！

在这一刻，理智离开了他，在巨大的悲痛中他忘记自己行动的危险性，于是当他用汤姆逊冲锋枪扫射哈瓦那希尔顿酒店的行政大厅时，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他抓住一个张皇逃窜的黑手党，用枪管抵住他的下巴，恶狠狠地逼问西蒙的下落。

“你知道我会来，你知道的！他在哪里，告诉我！”他双目通红，用枪管猛烈敲击黑手党的下颚骨，直至把那人打得血肉模糊。

“我不……知道……”黑手党痛苦地呻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被气极的伊森打得快要失去意识。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客人们受伤得歪歪倒倒，惊慌地逃窜出酒店，精致的酒店装潢零碎一地，水晶吊灯无助地摇晃，四射的碎光恍若死亡来临前的梦境。

他终于昏死过去，伊森将他扔在一边，手持武器转身面对围在自己身后的保镖们，看到那些惶惑而又紧张的面孔，他突然凄切万分地笑了出来，仰头哽咽地流下泪水。

“我不想杀你们，你们走吧。”

收敛笑容，伊森无力地转身，拖着枪朝酒店的电梯走去，他知道有人在等他——觊觎黑手党古巴产业已久，将伊森视为他最大的敌人的塞尔乔·莱翁。但显然塞尔乔并不打算守株待兔，几乎就是在电梯门打开的刹那，一发子弹就贯穿了伊森的左肩。

他朝后飞去，在地上扭动片刻，又挣扎地站起来，他艰难地喘气，毫不在意身上的血洞正往外渗出汨汨鲜血，恨恨凝视塞尔乔，“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觉得还有资格问这个问题吗？”塞尔乔持枪逼近伊森，伊森敏锐地注意到塞尔乔脸上和手臂上都有新鲜的伤口，他冲上前去抓住塞尔乔的衣领，厉声问：“我在问你一遍，他在哪里？！”

“他死了。”塞尔乔冰冷地说：“他为了你，死了。”

“不，你在骗我，这不可能！”伊森惊恐地后退，疯了似的喃喃自语，“这不可能，不可能，该死，你还在骗我！”

他迅速架起冲锋枪，对准塞尔乔就是一阵猛轰，可他鲜血直冒的左肩显然无法承受冲锋枪的后坐力，连举起都困难。他踉跄后退，连滚带爬地跑出酒店，塞尔乔从沙发后钻出来，对酒店大堂里一群呆滞的保镖怒吼：“还在看什么？快给我追！”

他得到的命令是活捉伊森，把他带到梅耶面前，如此消失的西蒙就会出现，丢失的“宝物”也有拿回来的可能。塞尔乔彻底下定决心，这一次他一定会将两人除掉。

由于卡米洛的部队已然逼近哈瓦那，城里一片动乱，街头遍布游行队伍，人群和军警爆发的冲突此起彼伏。伊森穿行在人群中，枪声追随而至，他被包围了，在强行冲破时，一柄锋锐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肚腹。

他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捂紧肚腹，掏出匕首割开了凶手的喉咙。他还不能死，他还没找到西蒙，他的复仇还没有完成，不能死，不能死！他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得活下去！

可步伐越来越软绵无力，意识也飘忽不定，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鲜血已经染透了衣衫，活似从染缸里跳出来的。他抬眼看向熙攘的街道，混乱的哈瓦那，熊熊烈焰四处高起，高压水枪不知疲倦，子弹不长眼睛……没有人关注他，只有那群身后锲而不舍追击的人。

砰！一颗子弹从后打在他的手臂上，他朝前栽了几步，勉强稳住身形，呕出咸腥的鲜血。他紧紧抓住手中的枪，垂头颤抖，努力驱赶着要人命的疼痛。

他快支撑不住了，汤姆逊冲锋枪此刻成了他的拐杖，勉强支撑他站立的身躯。他闭上眼睛，大口喘气，汗如雨下，就要死了吗？他问自己，死在这种地方，甘心吗？

食指突然传来疼痛，让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他又笑了起来，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地上。他猛地转身，咬牙架起了枪。

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从后抱住了他，捂住了他的嘴，将他迅速拖往人群中。他在昏迷前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从后伸出来的手臂持枪对准黑手党稳定而凌厉地射击，手枪在这只白皙修长的手里仿佛有了灵魂，正在挽救他濒死的心。

他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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