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普通的校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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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亭的春天，向来是不怎么下雨的。

一、

黎自的校考落榜了，他准备了大半年，最终却没有拿到任何一个美院的合格证。他那做了十几年的艺术家梦算是碎了一大半。这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延亭这种小地方，几年都出不去一个大学生，何况是黎自这种不走寻常路的美术生。他攒了好几年的钱，也就只够在县城里的小画室里学一学所谓洛城美院的基础内容，根本比得上在大城市的大画室里系统训练的学生。

其实他在几天的奔波后赶到了城里，在考场上看到了别人的画之后，他就已经意识到了。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有些事情不是靠自己努力就能得来的。

黎自失败了，他才认识到了这一点。

但已经来不及了。校考回来之后，他离高考就只剩短短的四个月，他们家里也没有条件支撑他再复读一年，所以他决定放弃了。

他被现实按着头，逼着他认命。

在他认识郭致之前。

二、

第一次见到郭致，是黎自考完校考回校学习的那天。班主任指着郭致边上说：“你回来啦，正好和这学期刚转来的郭致一桌，他边上有个空位置。”

黎自自己的位置早就在他去集训的时候给班主任搬没了，他顺其自然地坐到了郭致的边上。

黎自第一眼看郭致就像是从大城市来的好学生，像黎自去大城市考试的时候在地铁上看到的那些穿着校服谈笑风生的学生。不像是延亭那些常年在外面帮着家里干活，被北方的风吹了个透的，黑里透红的男孩子们。他长得很是白净，剪着干净清爽的短发，几缕刘海在他脑门儿前翘着，堪堪从眼睛上面晃过去。他穿着干干净净像新的一样的白色蓝杠校服，全身都透着好闻的皂角香气。

黎自坐下去的时候，郭致用一双黑漉漉的大眼睛，笑着看他：“你好，我叫郭致。”

黎自张了张嘴，被郭致一眼瞅地反而磕巴了起来：“我叫黎自。”

三、

郭致是个自来熟。

他对谁都是一副笑脸，和和气气的。也乐意帮助人。虽然他就转来了半年，可和班上的所有人都玩的像是从小在一个胡同巷子里长大的好朋友。

他写得一手清秀的好字，连英语作文都被复印成了英语字帖全年级发着练。黎自听邱远说，自从郭致来了三中，他的名字就没从第一的榜上下来过。

他和黎自一点都不一样。黎自从小就是别人口中的怪小孩。在这个偏僻的北方小城，所有人都在为了生计辗转在重复的生活之中，和黎自一样年龄的小孩多是本本分分的读到了高中，运气好的考出了这个城市，那在这里都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更多的孩子高中毕业后仍留在这个小城市里，干着自己父母找来的活，普普通通地过一辈子。但黎自不一样，他在身边人在学校安分读书的时候，背着他的小破包，拎着沾满斑驳油彩，显得灰扑扑的颜料盒，用别家大人的话就是在城里上蹿下跳。

在那个时候，他的家乡太小太偏远了，没有多少人觉得每天沉迷在画画里能有什么出路。为此他的七大姑八大姨没少在过年串门的时候“好心提醒”黎自的父母，赶紧让他去学门手艺，要不然混到了高中毕业也找不到饭吃。

但黎自从来不在意，他觉得自己是个很有天赋的画家苗子，他以为他会是书里那种抱着十几年的绘画梦，在不懈的奋斗中最后功成名就的大画家。

他有梦，也有奋斗。但他却成为不了功成名就的大画家。因为他活在现实里。现实里一身破落的小城士兵是打不过全身装备满级的大勇者的。

他在距离高考还剩四个月的现在，发现自己也只是身边平凡人里的一个。

甚至他都没有那么多的朋友，只有一个从小跟着他屁股后面，赶也赶不跑的邱远，是他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黎自每天不管上课下课，都一副趴在桌子上半醒不醒的样子。他有的时候会悄悄地看向身边的郭致。郭致不是在听课复习，就是在和下课围过来的人聊天。有的时候郭致还会转过身来，和自己有意无意地搭上两句话。

黎自其实有些羡慕郭致，或者说他在郭致的身上看到了梦想中的自己。郭致是从秦阳这样的大城市转过来的，他似乎在那里就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学生，因为他的成绩比延亭的孩子都高出来了一大截，是第二名怎么追也追不上的程度。就算来了延亭，也能在高考里迅速的考出去，到那些黎自都想不敢想的大学里去深造。他是天赋型选手，也拥有很多的朋友，看起来不会有一点小城市的烦恼，是别人口中的好孩子。

黎自知道，要不是不知道为什么郭致自己来了延亭，他将会是自己一辈子都很难遇到的那种人。

四、

但郭致是自己撞上来的。

在黎自不知道第多少次百无聊赖地在李老头的语文课上摸小人的时候，郭致把脑袋悄摸摸地凑了过来：“你在画什么呀？”

黎自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去遮住自己刚画了一半的小人头。还没等他回答，郭致便先笑开了：“你画了个李老头啊，画的也太像了吧！”

黎自睁大了眼睛，讷讷地点了点头。

郭致笑眯眯地挤到了黎自身边，压低了声音：“那你能不能画个我啊？”在耳边李老头不厌其烦地念着过秦论的声音里，郭致望向黎自的眼神格外真诚。

黎自被郭致突然来这么一出整的不明所以，但手上倒是诚实地照做了。五分钟不到，过秦论三个大字边上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郭致，就像是把郭致的脸缩小了按在书上印出来的一样。

郭致突然看到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人头，脸上却瞧不出什么震惊的颜色：“我看你画小人头画了大半个月了，你每天上课都在画，真的画的好棒。”

“黎自，”郭致正了正神色：“你画的这么好，不应该被埋没在这里。”下课铃刺耳的声音不住地响着，郭致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在所有人都否定他的时候，突然有人对自己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他从来没有听过，以至于他愣在了那里。他的鼻子有点酸了。

但还是条件反射似的反驳：“你怎么这么多管闲事？”也许是憋了太久，而郭致的话却正好戳破了他这么些天的伪装，他突然感到很难过：“你是大城市来的，你懂什么，我根本画不过那些大城市里的人。他们都有系统的训练，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和他们一起去考试？我已经失败了，我是走不出去这里的！”

郭致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红了：“黎自，还有三个半月，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没有校考你还可以用统考，你的文化课没有那么差，哪怕是稍微学学呢？加上统考成绩，你能走出去的。”

“你一定能走出去。”

上课铃响了，郭致转过了身去，最后好像低声说着，不知道是在对黎自，还是对自己说：“哪怕有一点机会，一线生机，都一定要抓住它。”

五、

黎自就像一捧废墟里还未燃尽的灰，深深埋起一颗不甘的心，在还没来得及完全熄灭的时候却被郭致簇然一粒星火燎了个熯天炽地。

他想，对啊，我还是想要走出去。

郭致帮了黎自很多，他借给黎自笔记，给他讲不会的题，在每一次考试后帮他分析试卷。他好像对黎自格外的好，他们很快就成了朋友，甚至约定了要一起考到洛城去。

黎自后来真的考到了洛城，是一个美术专业还过得去的‍‌综‎‍‍合‎‍‍大学。可他没有再见过郭致。

那年他们约定好了要一起回校，郭致没有来，然后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任凭黎自怎么寻找都没有踪迹。

班主任在黎自多次的询问下终于松了口，他叹着气说，郭致是大老板的儿子，家里破产欠了债才到延亭来和爷爷生活，又在高考前突然没了消息。

他甚至没有高考。

黎自在回去的路上，路过了高三的教室，看着空荡荡的座位，猛然想到了郭致那天的呢喃自语。黎自意识到，他或许，不只是在对自己说话。

黎自坐在自己的位置，对着身边的一片空荡发着呆，那里本该坐着郭致。

今年的延亭格外不同，在他和郭致一起奋斗过的那个春天，延亭居然破天荒的下了一场雨。时间很短，但就像是天降的甘露琼浆，雨过后的延亭万物春生，是一副从未见过的春日景象。

延亭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盼来一场春日突如其来的雨，就像黎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郭致。

但他会回来。

黎自从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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