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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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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起棍子

-----正文-----

啪!柳条打在旃陀罗的手背上,拖出一道红痕。

“这是你第二次分心了,旃陀罗。”在教学进行了一个月左右的时期,旃陀罗已经能识得很多字了,可在练习写作时,少年总是忍不住分心,这让他写下的字变得难看,如虬结在地上的虫豸。作为严厉的老师,考底利耶不得不用柳条来教训他。

“对不起,老师,我重新写。”旃陀罗红着脸,将沙地抹平,准备从头写起。这是一首圣诗,旃陀罗已经牢记于心。

“罢了,旃陀罗,告诉为师,你是否有心事?”

“不,老师,我没有。”

“说谎,孩子,你一说谎就会脸红。”

旃陀罗闷声不语,只是垂着头,一遍遍在地上写字。他在写自己的名字,写完自己的名字后,他又写上考底利耶的名字,这是他在第一日最先学会写的字,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忧伤的幸福。见他执拗地不肯抬头,用沉默来回答自己,考底利耶轻轻握住了旃陀罗的手。

“好孩子,跟我讲讲你的父母。”考底利耶说。

旃陀罗惊讶地抬起头,望向考底利耶,说:“我没有……父母……”

“人怎么会没有父母呢,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主人的窝棚里了。别的伙伴们都有父母,但我没有,我从来没见过他们,老师,我是个孤儿。”

考底利耶露出了然而宽慰的微笑,问:“那么,其实你对自己一无所知。是吗?”

“我想是的,夫子,我不知道自己的来处,也不知道自己的去处。”

“不会的,你的来处或许不可知,但你的去处将由我来引领,你相信我吗旃陀罗?”

“相信!”旃陀罗点头,朗声道:“我最相信您!只要是您指引的方向,刀山火海我都去!”

考底利耶爱怜地抚摸他的头发,说:“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刀山火海呢,只是你要走的路,也必定凶险万分,但别害怕,为师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旃陀罗“嗯嗯”地直点头,漆黑的大眼睛盛满纯真的笑意,这誓言般的话语让他感动万分,若是没有这森严的等级,他真想就如每晚的梦一般拥抱考底利耶,然而心里千回百转,最终不敢跨越那道无形的天堑,他匍匐在地,亲吻了考底利耶的脚背,并伸出手,触碰了一下他洁白纤细的踝腕。

黄昏渐隐,夜幕低垂,紫金交织的天际乍现星辰,圆月半隐层云后,散发幽幽皎洁光芒。河上清凉的风掠过二人,朝热烘烘的华氏城涌去,榕树招摇,窸窣作响,学习结束后旃陀罗打算回家时,考底利耶留住了他。

“你今日留在此处,与我一同用餐。”

“用餐?”旃陀罗瞪大了眼睛,说:“这是不被允许的,我,我是个奴隶,怎么敢和您这样尊贵的婆罗门一起用餐?”

“不,我就要你留在这里和我一起用餐。”考底利耶一字一句地说,同时抬眼望向远方,渐袭的夜色中,两名童子已经穿过嘈杂的城区,提着竹篮朝这边走来。

旃陀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原地局促不安,眼见那两童子已经来到面前,索性咬牙坐到了考底利耶的对面。他都成为婆罗门的学生了,也能和婆罗门用餐,他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要听老师的话,战胜恐惧和自卑,按他说的做。

考底利耶命一童子将手中的竹篮放在旃陀罗面前,另外一名放在自己面前后,便挥手让两人离开。榕树下,考底利耶坐在石凳上,旃陀罗则席地而坐,在两人面前的沙地上则铺着童子带来的芭蕉叶,竹篮里漂出馥郁的肉香,旃陀罗不禁咽了咽口水。

“吃吧。”考底利耶指向他面前的竹篮,说:“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旃陀罗小心翼翼揭开盖在竹篮上的芭蕉叶,只见眼前是只涂满了香料烤的焦香四溢的烤鸡!旃陀罗这辈子都还没吃过烤鸡,在他为数不多的吃肉的回忆里,都是在城中心的市场里捡拾贵族们丢弃的残渣来尝尝肉味。一整只烤鸡,旃陀罗看得眼睛都直了,口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不得不猛咽才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失态。

考底利耶善解人意地俯身,在他头上敲了敲,道:“怎么,不想吃吗?”

“想!”旃陀罗大声道。

“那为何不吃?”

“我……我只是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多肉……老师,我可以只吃一半吗?还有一半我想带给我的朋友们,他们也没吃过肉。”

“这是你的自由,旃陀罗,现在,我希望你能够填饱你的肚子。”

旃陀罗欢呼雀跃,扯下一只鸡腿就狼吞虎咽起来,肉香让他感动得眼泪汪汪,他激动得狠狠掐自己的大腿,让痛意来提醒自己这不是梦。鸡肉原来是这么细腻嫩滑,是这样充满嚼劲。旃陀罗恨不得把骨头都给吃了,事实上,他也的确吃了。

考底利耶掀开自己面前的竹篮,那竹篮偌大,里面却空荡荡的,只装着一小片加巴地薄饼和两枚油绿的释迦果,旃陀罗的饕餮突然停了下来,咽下鸡肉,他难以置信地问:“老师……您,您就吃这个?”

考底利耶捻起一枚释迦果,眼帘微垂,将果子放在鼻尖下轻轻嗅闻了一番,露出满意的笑容后,他轻轻撇下一小瓣果体,微张红唇,洁白的贝齿便破皮咬入,果肉的清香顿时蔓延在唇腔,汁水如露珠般在唇角,他眼含秋波地看向呆愣的旃陀罗,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优雅而魅惑的姿态在少年心中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多年以后,当旃陀罗跟一众婆罗门用餐时,他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婆罗门用餐都如这般美丽,只有他的阇那迦,不似尘间人。

“婆罗门不食荤腥。”考底利耶小口吃着果子,细嚼慢咽,而面前的少年,几乎整张脸都糊上了油脂和香料,像只小花猫,可他却也呆滞着,望向自己出了神。

“你傍晚学习时也如这般心思游离在外,可是在想念从未谋面的父母?又或许,你有了哪位心仪的姑娘?”

旃陀罗惊醒,慌忙摇头,紧接着又连忙点头,抢辩道:“我是在想念父母!我,我很想念他们。他们若见我和老师一同学习用餐,定当十分欣慰。”

他说了谎,只希望这拙劣的谎言不要被识破。夜色遮掩住他绯色的面颊,而考底利耶这回的确放过了他,没有多问。他只是小口吃着果子,一瓣一瓣,就像在进行某种修行,有种由内而外的虔诚。这下,旃陀罗也只好注意吃相。

墨汁遍洒苍穹,天彻底黑了。旃陀罗跪在考底利耶面前行离别礼,考底利耶则在用手帕擦去了旃陀罗脸上的油渍时,含笑问道:“肉可好吃?”

“好吃!”旃陀罗兴冲冲地点头。

“可奴隶是吃不上肉的,明白吗?考底利耶目光缓落,停在旃陀罗双脚间的铁链上,少年的脚踝已经被铁链打磨出了厚厚的茧,呈现出环状的灰白色。在旃陀罗略显受伤的神色中,考底利耶再次凝视他的眼睛,命令般的语气道:“七天之内,我要你取下这铁链。”

旃陀罗露出恐惧的表情,摇头大声说:“主人会杀了我的!”

“没错,他有这个权利。”考底利耶笑着点头,“那么旃陀罗,假如你进入了深山,不小心闯入了老虎的领地,凶猛的老虎这时要吃了你,你该怎么办?”

“我会捡起棍子,和它决斗。”旃陀罗沉声答道。

“那么捡起你的棍子吧,旃陀罗,当有人要取你的性命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取了对方的性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是第一次,在那双如水般温柔的琥珀色眼眸里,旃陀罗看到了蛇类的狠心与绝情,这种目光在他今后的人生里还会看到很多次,每一次都让他后背生寒,却又难以自持地着迷。他将在这目光的注视与指引下,朝一条他未曾预料的道路上前进。当他摔下战马看向风云变幻的昏‌‍黄‍‎色‎‎‌‍‍天空时,他也将下定决心。

而在此时,树下的两人却被人尽收眼底。他们的身影变成言语,传到难陀王朝富丽堂皇的皇宫中。

国师沙特伽赤裸双脚,踱步在黄金地砖上,婆罗门的衣饰修饰出他挺拔的身形,他并不魁梧,但高而精壮,充满男子气概。这得益于他独特的修行——一种独创的神奇的瑜伽。他的眼睛很黑,如深邃的井,时常倒映智慧的月光。锋锐的嘴唇总是紧抿,严肃骄矜,显示出婆罗门在朝政上的绝对权威。

他与考底利耶师出同门,却因理念的不同而分道扬镳。沙特伽固执保守,满足现状,于变中求稳,相信有限中可创造小部分的无限。而考底利耶则如四散的网,在纤细的身体下藏着一颗可怖的勃勃野心,少年时期就将目光落在整个恒河流域。两人虽都智计如妖,但沙特伽心知自己与他的差距。考底利耶于几年前云游四方,走遍了整条恒河,已于自然之道中迈入另一个阶段。

这让沙特伽不得不忌惮,而当他将考底利耶在华氏城的怪异举止禀报给檀那·难陀时,这位昏庸的王却只是在宝座上斜睨他,以一种极无所谓的态度说:“考底利耶特立独行之名在外,不足为惧,怕是遭受羞辱后自降身份,莫不是件好事?再者我有国师如此,何来担忧?”

沙特伽就欲解释,檀那·难陀却挥手叫他离开,对侍立在旁的奴隶说:“夜深了,本王要就寝,送国师离开后,叫摩拉过来。”

当那名叫摩拉的‎‍熟‎‌‍‍妇‍‌‎在王的寝殿外与沙特伽擦身而过时,沙特伽第一次站定仔细端详这位刹帝利女人。纱丽之下,她黑发如瀑,直到玉藕般的脚踝。成熟身姿丰腴婀娜,好似缠人的蟒蛇。一双黝黑的眸子媚眼如丝,却满含悲伤与仇恨,黄金鼻环连接一串宝石至后耳间,在夜色下摇晃着闪光,如掉落不下的泪。

摩拉冰冷地瞥了一眼沙特伽,并未向他行礼。不久之后,沙特伽就听到了来自寝殿中摩拉声嘶力竭的哭声。这哭声沙特伽听到过很多次,但这次却让他感到莫名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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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其实印度女子的鼻环在后来的莫卧儿帝国时期才大肆流行,受阿拉伯人的影响。但在查资料的时候,看到拍摄于本文时期的影视剧在服化道上也有鼻环,所以也就描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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