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一只猫,许一戈一脸果然如此,钟亭已经懒得解释了,自暴自弃地任由许一戈盯着他看。
“你怎么在这?”
“怎么这里你家开的?你能来我不能来?”
“……你是来找我吵架的吗。”
谢珂敲敲桌子,呜呼在他怀里窝了个舒服的姿势。“行了别含情脉脉地互相对视了。许小少爷有话快说,刚在门外不是说来找钟亭的吗。”
钟亭闻言,惊得把手里的薯条都掉了。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许一戈:“不是,我记得我没欠你什么吧。”
许一戈憋得脸都红了,才最终憋出一句。
“来找朋友不行吗!”
钟亭没想到许一戈是离家出走的。而且因为走得急,身份证和钱包都没拿,就靠着一个手机和华亦星的指点来了这。
钟亭虽然是个打架斗殴样样行的伪不良,但他们家家庭氛围特别自由、从来没有因为和家里人吵架、或者觉得压抑而想离家出走。
而且他好不容易才有个家,怎么会有人想要逃离呢。
但虽然他不能理解,少年还是在震惊过后,和谢珂讨论起来该怎么办。
“这不简单,去住酒店啊。”谢珂一摊手,“身份证和钱我都要先借你。”
“我不去。”
许一戈很干脆地拒绝了,一脸嫌弃。
“那要不去我家,我和老纪说一声,”钟亭想了想,拿出手机,“反正周一就要上学了,你爹肯定去学校逮你——”
“我觉得不妥,”谢珂按下少年准备打电话的手,“到时候人家爸妈问起来、你这几天跑哪去了,一说钟亭家,那人家自己儿子不舍得打,找你麻烦还不是很简单。”
“我爸妈不是这样的人。”许一戈弱弱地辩解、但仔细想想他妈说不定还真的有可能这么干,又默默自己闭上嘴。
钟亭和谢珂两个人凑在一起,头挨着头,小声商量了一会。虽然当事人都没有发现,但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就是一股旁人无法融入的气场。即使什么亲密的动作都没有,许一戈仍旧在心底默念: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许一戈不知道怎么想起来这个段子,深深觉得自己在这里简直像个超大功率的电灯泡,简直坐立难安,想立刻告辞。但身上没现金、微信上绑定的卡是他爹的副卡,只要一消费就能立刻知道他在哪。那一点微弱的自尊心和叛逆心让他继续坐在了这里。
钟亭和谢珂终于商量完,派出钟亭做代表。少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许一戈选择向他求助、但他有个优点就是别人不想说的他从来不会刨根问底。
“喵呜有个空房间可以借你住一晚,晚饭你自己解决。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但是你和家里人的问题你得自己解决。”
许一戈长出一口气,“谢谢。我只是——”
只是一直被高标准的要求当一个完美的人、偶尔的、也会想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高压环境。
钟亭把电脑留给许一戈打发时间,但他默默跟着钟亭一起来到谢珂说的空房间。
这个房间之前一直锁着,钟亭以为是个杂物间,没想到打开一看、里面就是个小卧室、装修一应俱全。
东西都罩了防尘罩,打扫一下就能住。
许一戈挺主动,拿了口罩抹布扫把打扫。钟亭转了一圈,发现里面还有个小的卫生间。打开试了试,水电都能用。
“这是你以前和我说的、刚毕业的时候一个人住在喵呜、原来是真的啊。”钟亭大为惊奇,仿佛透过这个小房间、能看到那个过往的他不曾参与过的谢珂的过去。
“我什么时候骗你,”谢珂笑笑,看着两个小的打扫卫生,自己像个地主在监督长工一样晃来晃去。靠着窗台,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整个人看起来随和又慵懒,像只午后栖息在自己领地的野兽。
钟亭觉得挺神奇,谢珂这人,越接触、越能发现他的另外一面。你说他纨绔吧,他的确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说他认真吧,在他面前时常会露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只有许一戈认认真真把里外都打扫了,毕竟是他沾了钟亭的光、死乞白赖的要住这的,自然要会好好表现下。退一万步讲,这也是他要住的地方,自然是越干净越好。
钟亭意思意思,扫完地就溜了。
谢珂跟着他一起下楼,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钟亭老觉得谢珂在挤他。他一回头想找人理论两句,就看那人懒洋洋地看着他笑。
他到嘴边的话就全忘记了,只顾盯着那人的眼睛、鼻子、嘴唇看。
好像也没有多久没见,却看不够似的、目光刀一样跟着人。
谢珂对着这样的目光很是坦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似的,还特意凑过来一点,用气音和他说话,“钟亭小朋友,在看什么。”
大概是忙昏了头,钟亭想也没想,直接回答:
“你。”
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下。钟亭自觉失言,加快了步伐想下楼。谢珂一把拉住他,眸色深沉。他喉结滚了滚,手指慢慢摩挲着少年的脸颊。谢珂的手有点凉,钟亭不自觉缩了一下。但那人熟悉的、温暖的气息却让他没法心生警惕。被触碰的那一点开始、热意蔓延到脸色、脖子,少年闭上眼睛,觉得自己都快熟了。
谢珂感觉到少年一瞬间的绷紧、但身体很快放松了,完全任由他动作。
楼下人声鼎沸,人说话、电子声、猫叫声,各种各样。楼上有个人、大概在东西,叮叮当当的。只有他们两个、像是被隔绝开来,安静地呆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我……”谢珂低下头,借着身高优势、完全把少年拢在了自己的怀里。而少年毫无反抗、全然信任地闭着眼,脸红的不像话。
“呼,”少年感觉到谢珂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酥酥麻麻的,全身瞬间软了一半。男人磁性的声音在他响起:“别动。”
下一秒,钟亭感觉自己耳朵旁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那人蹭了蹭他的脸颊,放人自己全身的重量都放在钟亭身上,像两头野兽靠在一起取暖,
谢珂低声道:
“本来不觉得。但是看到你就突然觉得,好累。”
“让我再抱着、充会电。”
“哐当”一声,两人抬起头,就见许一戈匆匆忙忙关上门、大喊一声:
“打扰了!”
……
钟亭立刻从他怀里滑出去、动作之敏捷跟呜呼有的一比,三步并两步冲到了楼下。
他耳力很好、甚至听到秦熙问他钟小亭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感冒了。
谢珂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打脸、什么叫恨不得立刻把人扔出去。然而两个都是未成年、他只能管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和动作、重新收拾起平常的那副名为“谢珂”的表象,懒洋洋的下楼去找他的小朋友了。
人没找到、却接了个白锐的电话。等他和白锐互当父子呛完,听完一堆废话里的那么一两句重点,转了一圈却没看到钟亭。
他拉住秦熙,问她看见钟亭没。
“没有啊。钟小亭回家了吧。我看他刚才出去了。”
“你怎么不拦住他。”
秦熙用一种你有病吧的眼神看着他,大概碍于他是老板,没有直说出口,只是非常怜悯地拍拍自家老板,
“做个人吧您。人家才16岁。 ”
不是,他怎么就不做人了?
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钟亭买完东西回来,就看到谢珂一副思考者的样子,在一楼大厅里发呆。几个常客捂着嘴笑,还在给他拍照。
看到钟亭,他瞬间由静止的JPG变成GIF的动图。
“……你去哪了。”
“买日用品啊。”钟亭无辜地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许一戈跟个通缉犯似的不肯下楼,他去敲门还大喊我什么都没看到别杀我,简直中二到无语。
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傲娇臭屁的大少爷是这么一个人。
好吧,谢珂自己反省了这么会,内心复杂跟坐过山车一样,人家毫不在意,去给同学买东西了。
许一戈吃晚饭的时候感受到一股杀气,但抬起头的时候另外两个人都很普通的在扒饭。他摸了摸脸,感觉自己脸洗的挺干净的。
钟亭夹了一筷子水煮鱼,“你爸妈要是来找你,你回去吗。”
“……其实他们还真不一定发现我不见了,”许一戈诚恳道,夹走最后一块炸猪排,“我今天是逃了我的钢琴课出来的。本来晚上还有两节西班牙口语课、一节素描课。”
“所以其实你是自己在跟自己生气。”谢珂总结道,“你要不回去得了。这会回去你爸妈说不定压根不知道你逃课了。”
许一戈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片铝片包裹好的药,放到桌上。
小小的一片,比钟亭上次看到的数量要少。
谢珂一脸我要报警的表情,“我告诉你啊许少爷,我们这可是正规经营单位,你别乱来。”
就听他的小朋友淡定问到:
“你吃了吗?”
谢珂沉下脸,看向了许一戈。
那是真正的、毫不掩饰的威胁与杀意。
“不不不。别这么看着我。这药我没吃。”
许一戈连忙解释。
谢珂认真时候的压迫感真的不是开玩笑的。许一戈感觉就是被猎豹死死盯住的小动物,几乎都要忘记逃跑,出于本能立刻解释、并且暗示自己没有带坏钟亭。
钟亭嗯了一声,他挺高兴,那天把许一戈捞回家看来还是有效果的。不过他面上倒是没表现出来,看起来莫名有些高深莫测。
就长相而言,钟亭其实很清秀。大概是早期经历造就,他身上有一股干净又冷峻的复杂气场,让他看起来就比同龄人要成熟很多。他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就显得“凶”。
不过许一戈也算摸到了一些和钟亭相处的模式、这人面冷心热、吃软不吃硬,于是把声音放松了一点、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我就在这呆一天。”
“行了没人要赶你走。”
谢珂摆摆手,下了定论:
“自己把东西收拾干净,门我会给你锁上。这是钥匙。晚上最好不要出门乱跑。有事打我电话。”
然后他又转过头、换了一种温柔的语气:
“我送你?”
靠。
许一戈再次感慨。
双标了不起啊。
钟亭到家的时候,纪云起难得的比他先到家。工作室的事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不得不说有了顾风生的人脉资源和资本,注册和选址都比之前简单了很多。
除了每天都得和前男友见面外,这算得上纪云起近期过的比较开心的日子了。
装修的部分顾风生全部交给了纪云起,他不像赵盟那样喜欢在装修和设计方面指手划脚地放入自己的审美,只是一句我相信你,便让纪云起放手去干。
钟亭倒是有心去帮忙,被纪云起赶回去了。装修那边味道又大、又杂乱,被他以小朋友还是学业为主给拒绝了,不过答应第二天带他过去看看。
不过老纪最近明显瘦了很多、钟亭嘴上没说,最近有空做饭的话都会炖比较滋补的汤,纪云起在儿子期待的目光中喝满三大碗,每次都扶着肚子下餐桌。
儿子太贴心也不好。
他摸着吃撑的肚子忧愁。
最近是运动量大才不长肉,等工作室步入正轨后、一天24小时画图、照这么个吃法肯定得长膘。
吃完饭老纪和钟亭提了一下,少年瞪大了眼睛:
“是我的汤不好喝吗?”
“不,真的很好喝。”好喝到流泪,老纪在儿子纯真的眼神下败退,“但我最近真的胖了……”尾音越来越轻,最后都快听不到了。
“那就等胖了再说。”
钟亭果断下了结论。
第二天是周末,钟亭跟许一戈确认了一下,三人从喵呜出发,开车去了工作室。
纪云起对于许一戈的离家出走没有多做评价,只是很淡定地开了电台。
电台主持播报路况,背景音放着一首抒情的女声。
两个小朋友坐在车后座,一个看手机一个啃煎饼。许一戈心态挺好,昨晚睡的很好,压根没去考虑之后可能面临的男女混合双打。
“其实带你们去也没什么好玩的,”纪云起说,“装修还没完成,里面到处都是杂物,今天喊你们来可是要来当苦力的。”
钟亭啊了一声,“不是说家具什么都是定做的吗。”
“是啊。”纪云起点点头,“所以今天去工厂看一下。”
纪云起东拐西拐,开了快一个小时,车子已经驶出市区、上了高速。
钟亭看了眼窗外的风景,“老纪,你是不是开错导航了?”
“没错。我那朋友发来的地址在下面一个县区。”
又开了半个小时,纪云起下了高速,国道开了一会,七拐八拐,终于在一户农家前面停了下来。
纪云起按了下喇叭,过了会,有个系着围裙的男人过来开了门。院子不大,一开门就惊走了几只母鸡,四周种了不少爬藤类的农作物,看起来郁郁葱葱的。
“这是我朋友,叫夏诩。这地也是他自己租下来的。柴窑也是自己动手修的,”纪云起道,“一会进去别乱摸啊。”
下了车,钟亭和许一戈就被震撼到了。一个巨大的砖窑,里面火烧的很旺,还没靠近就能感受到那股热浪。
纪云起小声地给两小孩解释,“说是窑,其实也就是拿砖块垒起来的砖窑,外面围了一圈铁栅栏。一般玩陶艺的,厉害的会自己找柴窑烧,这和电气的烧出来不一样,釉色、品质都更有特色,很受人追捧,就是累人。”
两小孩像头回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看哪都新鲜。夏栩话不多、刘海略长、几乎盖住了眼睛。看起来很阴沉,见两个小朋友很感兴趣,默默地打开了旁边一扇小门。
里面放了很多做陶艺用的泥,还有很多放着晾干等待烧制的泥胚。
“要试试吗。”夏栩问道。
两个人都点点头。
夏诩给两个人演示了一下。就见夏诩脚踩踏板,右手从缸里掏出一团泥,看似不经意地一拍,却正正好好落在中心。
夏诩抿着唇,发丝柔顺的贴着,侧脸看过去严肃又认真。双手沾了点水,笼着那团圆柱形的泥巴,两只大拇指往中间一掐,捧着底端的手掌慢慢往上滑,由捧变提,茶杯的雏形就出来了。
“找中心点是门技术活,还是经验活。”纪云起对两个都快看傻了的小孩道,“你别看着简单,自己做起来很难的。”
纪云起今天过来是把设计图纸给夏栩,顺便把先前定的一批杯子取走。
他工作室的茶具都拜托夏栩自己烧制、另外做了一批杯子准备送给客户。
两个大人去商量细节、验收东西了,许一戈和钟亭就被留在这玩泥巴。
钟亭是第一次玩陶艺,连手怎么摆都不知道。他试图像夏栩一样把泥放在转盘的中心,结果放歪了。
歪就歪吧,他反正也不是专业的。许一戈倒是比他像样些,还能指导他一下,可惜也是半斤八两,根本没法像夏栩那样一捧一捏,杯子就出来了。
钟亭看着那团歪歪斜斜的泥巴团,干脆就当在捏泥巴。他先把泥土捏成圆柱形,然后慢慢把中心掏空。只不过这么弄,很难不留下手指印。
“用这个,”许一戈递给他一把刀,头上是金属环,“我试了试,用来掏空很好用。”
钟亭点点头,突然手机响了一下,他没理,手上都是泥土,这会去摸手机简直是在祸害手机。又过了一会,手机不屈不饶的响起来。
钟亭手机塞在屁股兜里,被震的不行。他只好先停下来,把手洗干净接起来。
“亭哥!!!你居然出去玩不带我!!!”
电话那头的王子逍字字泣血,控诉他的渣。
“您可真是有了新欢就忘记旧爱!!!”
“呜呜呜我也想出去玩泥巴。”
钟亭无语,“你都说了玩泥巴。乖,去你家院子里挖一点自己玩。”
许一戈听着,低头在笑。
他发现王子逍和钟亭这类人,其实很单纯。虽然外表看着不好惹,但是他们其实很坦诚。
他爸总是要求他交朋友要交出身好、家境好有教养的,仿佛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不是看他的为人处事、而只需要看他的背景、家庭就能简单粗暴的下判断。
他以前也确实是按着这个标准去做的,也成功成为每个班级里男生的领头人物。他一开始不喜欢钟亭,就是因为对方不吃这套。
钟亭成绩一般、不爱说话、在班级里也很边缘,玩得好的就是王子逍——家里虽然有钱、但是自足的暴发户一般的教养。
但人与人的相处交往、本来就不应该有任何的条条框框来限制。
钟亭专心在自己的茶杯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许少爷内心的澎湃。
他也不会特别难的,只是中规中矩的按着印象做了一个茶杯,连手柄都没捏。
外壁尽量做的光滑不留手指印、用刮刀修修补补、中间拒绝了许一戈要上手的帮助、只是让他口头指导了一下。
终于、一个圆柱型、光滑无暇的茶杯的泥胚终于完成了。
他已经想好了,这个杯子做好后,它的主人是谁。
他拿起刻刀、小心的在茶杯底下刻下XK两个字母。
想到那人、钟亭心里不自觉地泛起甜蜜又难以和他人分享的愉悦。不过按谢珂的性格、说不定还会吐槽一下他要把这杯子供起来、这杯子看起来像是从某个古墓里挖出来的古董。
因为太专注想其他的事情、那锋利的刀尖立刻在他中指上划了一道。少年“嘶”了一声,血立刻从伤口流了出来。
但是钟亭忍痛没管、首先把杯子放到安全的地方,仔细检查了一下。
还好血没有沾到他的作品上,钟亭松了口气,许一戈帮他要来创口贴和双氧水。
少年懒洋洋地、没怎么放心上:
“没事,你来的再晚一点,我伤口都要愈合了。”
许一戈懒得理他。把东西丢给他、去搞他自己的碗了。
没错、许大少爷给自己捏了个碗。
钟亭边消毒边评价:
“挺好看的,够大,上街出门就能要饭。”
走得时候夏栩特意拿了两个标签、让两小孩把自己名字写上、等烤好了让纪云起来拿。
坐回车上还在兴奋的两孩子、压根没意识到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