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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的情绪有所好转，笑的时候也逐渐变多了，可云青始终放心不下，好不容易熬到放暑假，马上就收拾好行李带哥哥到附近的小镇去度假。

古朴淳厚的建筑立在河岸旁，吹来的风也带着凉意，云青想方设法让卓扬再快乐一些，每天带着他逛周边的景点，看见什么新鲜东西都要和卓扬一起试试，饿了就一起坐在湖边钓鱼，孩子气地比赛谁钓得多。

“哥，转头。”云青突然出现在他背后，卓扬一转头就被他泼了一脸的水，他不甘示弱地把云青压在地上，把脸上的水蹭回到云青身上。云青任他胡闹，卓扬要站起来，又被他按在原地，“不要动，让我抱抱。”

没有人在意鱼钓了几条，他们依偎在一起，看着太阳在眼前坠落，谁也没说话。

新的一天总要到来，卓扬却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这漫长的折磨。

夜晚他们躺在民宿里看电影，云青找了很多爱情片，大多是悲剧，结局总是令人唏嘘。卓扬摸摸自己的戒指，又去摸云青的，犹豫一会儿，还是问出口：“如果有一天……我们因为一些原因必须要分开，你会怪我吗？”

电影里的主角刚告别了自己心爱的恋人，坐在他们约会过的地点默默哭泣，然而云青总觉得哥哥指的不仅是剧情，更像是……离别的预告，他甩甩头，把别的想法都抛到脑后，“我说过的，不管哥哥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只要哥还要我，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那你不许反悔。”

“反悔就是……”云青犹豫一会儿，憋出个幼稚的词，“小狗！”

他们尽兴地玩了一周，回到家没两天高考成绩就出来了，卓扬对此不以为意，云青比他紧张百倍，从得知消息起就坐在电脑前刷新着网页，一只手抓住卓扬的手心，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温暖他冰冷的手心，“哥，你千万别紧张。”

卓扬戳穿他：“我看是你紧张吧。”

云青仰头喝了一大杯水，嘴硬道：“我才没有。”

“心理素质这么差，明年轮到自己可怎么办啊。”

“那就你帮我查呗。”云青振振有词。

明年，卓扬默念着这个词，从未觉得分量如此之重。也许他们不会有明年了，也许他很快就要离开了。

下午三点准时出分，云青提前一分钟登进了系统，看见卓扬的成绩立马叫起来，他还没看清屏幕就被云青抱起来转了好几圈，“哥，你怎么这么棒啊。”

卓扬定睛一看，比他估的分还要高，无论如何，他想去的学校一定能去成了。

云青兴奋了一下午，就差把卓扬的分数分享给所有认识的人，再把“我哥超牛逼”五个字刻在脑门上。晚上他请哥哥到附近的餐厅吃饭，露天的座位能听见夏蝉的鸣叫，云青和他碰杯，“提前祝哥大学生活快乐，也祝我们的爱情长久！”

云青有些醉了，声音时大时小，“虽然我没有你聪明，但是我明年一定会考到哥的城市，你一定要等我哦。”

“好，”卓扬一饮而尽，“我会一直等你。”

卓扬喝得克制，耍酒疯的人成了云青，大半夜在马路上唱歌，偶尔蹦出几句英语，还掺杂着数学公式，他费了老‎‎‌‍‌大‎‎‍力‌‍‌气才把他弄回家。云青一到家就昏过去，卓扬刚给他换完睡衣手机铃声就响起来——是他最恶心的人，他的亲生父亲打来的电话。

“小扬，听说你考得不错，恭喜你。”

“嗯，谢谢爸。”卓扬没有半点感情的开口，总觉得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这通电话另有目的。

“我前段时间收到了几张照片，是你和云青的，”卓扬心里一颤，下意识捏紧手机，听他继续往下说，“小扬，作为男人和父亲，我对不起你妈和你。”

这话里没有任何抱歉的感情，对方的冷血让他通体生寒。他丢下母亲为了钱跟别人结婚的时候没有说对不起，他和母亲每天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没有说对不起，那个女人找上门用最难听的话骂他们的时候没有说对不起。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他现在说对不起，除了显示他那点虚伪的关爱，有什么用？又能改变什么？

“但作为父亲，我同样不能接受我的两个儿子在一起。”

卓扬仿佛听见自己心里那根弦瞬间断了，他忽然找到了许涛这段时间安静的理由——他早就把照片发给了他们的父亲。他一下子冲进书房，打开电脑登陆他之前不敢登陆的所有账号，最后在邮箱里找到了一封匿名邮件，内容很简单：卓扬，我很好奇你会为了他做到哪一步。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会提供你以后学习和生活的一切资金，包括房子，以后你和云青就断干净，不要再见面了。等他高考完我会送他去国外，不会让他打扰你的生活。”

男人冷静的声音让一切都变得可笑起来，卓扬掺杂着恶意想，他这么做，是真的爱云青，还是为了他云家的名声？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呢？”

“我有很多种让你们再也不能见面的方法，我把选择权交给你，是因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就算是为了小云，你也不会拒绝。”

卓扬沉默了很久，最后哑声说了句“好”，电话随即被挂断。

他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助地捂住脸，眼泪再一次复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原来他忐忑了那么久，一个字就能轻飘飘地结束这场酷刑。

在现实面前，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也压根不是一道选择题。当他们迈出这间出租屋，梦就该醒了。无论是他不堪一击的爱，还是那些虔诚许下的约定，都要结束了。

云青这段时间心里七上八下，他敏锐地察觉到卓扬在瞒着他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并不是不好奇，只是在等哥哥亲口告诉他。卓扬大多时候对他坦诚，而小部分时候，他总是打着为云青好的借口这也不说那也不说。

但云青愿意纵容他的自以为是，愿意等他真的向自己敞开灵魂。

他洗漱完没看见卓扬，慌慌张张地找了一圈，最后在阳台上找到了他。卓扬正在给花浇水，朝他指了指桌子，意思是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云青拿起另一个洒水壶和他一起浇水，想起刚才在卧室角落看到的行李箱，假装随口提起：“哥，你怎么把行李箱拿出来了？”

“我要跟着之前的老师去外地干点活，大概一周，很快就回来了。”卓扬拿出这套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说辞，绝不会露出一点破绽。

云青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他的志愿已经填好，照他爸的意思，他已经在那边给他找好了房子，随时都可以入住。

“哥，你走了我一个人很无聊的。”云青抱着他的腰小声撒娇。

“小粘人精，这种话你留到明天再说好了。”卓扬捏捏他的鼻子，不敢多看云青的眼睛，怕多看一眼就会舍不得。

他算准了时间，从明天起学校要给准高三提前补课一周，不让云青送他，也许分别不会太过狼狈。卓扬忍不住自嘲地笑笑，他们在一起一年，自以为爱得轰轰烈烈，到头来连好好告别都做不到。

云青接受不了的事，卓扬同样没法接受，然而眼下没有第二条路摆在他面前。

是他非要不知好歹地爱上自己弟弟，非要奢求着不可期的未来，非要给云青飘渺的希望。

可他坚持不下去了，更没有机会坚持了。

云青心不在焉地吃完早餐，专门躲进厕所给几个认识的人发信息，问他们最近有没有什么活动要学校老师和毕业生出去的，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云青盯着手机屏幕，快要把消息给盯穿。

从看到卓扬的行李箱起，那股不妙的预感就在他心头盘旋着，再难挥去。

云青像往常一样缠着卓扬陪他打游戏看电影，累了就卧在他腿上睡过去，睡着了都要和他牵手。他依稀感受到哥哥的温度，哥哥拿手顺着他的头发，指尖时不时划过脸颊。云青假装睡醒了，慢慢睁开眼，又靠在卓扬身上打起哈欠，“哥，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个毕业礼物。”

“但是，”云青故意卖了个关子，神神秘秘地说，“要等你忙完回来才能给你。”

卓扬亲了下他的脸颊，“为了这份礼物，我会尽早回来的。”

云青轻轻从床上爬起来，已经是深夜，卓扬睡得很熟，整个人都埋进柔软的被褥里，云青借着月光绕到卓扬那一侧，拿起对方的手机，刚碰上就解锁了屏幕。自从他把自己的指纹录进哥哥手机之后，卓扬的手机就任他随便翻看，他甚至说不清他是傻还是聪明。

云青蹲在门外，一个软件一个软件翻过去，卓扬的社交软件太过干净，甚至找不出除他之外经常聊天的人。

通话记录多是被挂断的推销电话，云青屏息翻看着，视线定格在一串号码上，日期是高考出分那天，时长十分钟。

这串号码他有些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拿出自己手机一搜，跳出来的备注却让他一瞬间呆住——是他父亲。

哥哥、父亲，他可以断定卓扬的异常绝对跟他那个晦气爹有关，却怎么想不出因果，卓扬手机里也找不到有关的线索。他擦干净屏幕后又把哥哥的手机放回原位，躺在卓扬身边，却怎么也闭不上眼。

再不做些什么，他一定会失去哥哥，云青笃定地想。

云青对与卓扬分开这件事一向敏感，过去一天都能让他倍加思念，现在更是缠着卓扬要他送到校门口，一路上都在给他定规矩——每天一定要九点钟前回酒店，每天都要记得跟他打视频电话，遇见不开心的事情都要说出来。

卓扬感叹道：“等我开学了你可怎么办啊。”

“这不还有一个月呢，那就只能劳烦哥多陪陪我，开学了要每天跟我打电话，有空我就来找你，”云青挑挑眉毛，很快又一脸忧愁，“你一定要时刻想着我，不然我会很难过的。”

没几步路就到了学校，卓扬摸摸他的后脑勺，“好了，上课给我好好听，别东想西想的，进步了什么愿意都答应你。”

卓扬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在云青眼里有多么难过，语气仿佛他们再也见不到了一样。云青把颤抖的手背到身后，犹犹豫豫道：“哥……你会回来的吧？”

对方疑惑地看他一眼，手背贴上他的额头，“这也没发烧，云青你笨不笨。我不回来去哪，你在哪我的家就在哪。”

云青挤出一个笑容，背着包一步三回头地跟哥哥挥手。卓扬一点点消失在街角，云青立马朝着与学校相反的方向跑去。

骗子，你这个骗子，你几乎从来不喊我的全名，你就是不要我了。云青头也不回地奔向他父亲的公司，一眨眼就会掉下一串眼泪。

他一定要搞清楚这一切。

卓扬的航班其实在晚上，骗云青早上就要出发，只是不想让告别太过漫长。他不喜欢说谎，这是他最后一次骗云青，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知道自己是个不合格的哥哥，不光控制不好自己越界的感情，还守护不好云青，让他三番五次地落泪。

独自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卓扬的肩膀一下就卸了力，在云青面前强装出来的豁达坚强土崩瓦解，他仰起头，试图把眼泪咽回去，逼自己忘记云青忠诚而热烈的笑，忘记他刚才小心翼翼的试探，泪水却更加汹涌。

他流着泪走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每一条路他都和云青并肩走过无数遍，云青总是没骨头似的贴着他，耐心地说喜欢他爱他，要跟他永远在一起，这些话云青说了多少遍都不会腻，卓扬也就一次次地回应他。这座让他曾经发誓要逃离的城市，因为有了他和云青留下的足迹，变得不那么讨厌。

云青说这条街上有家甜品店很好吃，下次一定要带他去尝尝；云青非要背着他走过那条紫藤花长廊，他的力气很大，背他时毫不费力，他笑着向前小跑，一阵风吹过，一朵小花落在云青头顶，就和云青一样柔软美好；云青对家里那辆电瓶车喜爱至极，理由是他用这辆车陪哥哥骑过大街小巷，卓扬高考前一天，云青带他在城郊吹风，一抬头就是漫天的彩霞。

每走一步，与云青有关的记忆就清晰一分，他与云青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吹着晚风唱歌，一起牵着手奔跑。每一个片段都横亘在卓扬眼前，越想忘记，就越刻骨铭心。

路边的咖啡店放着五月天的歌，卓扬不敢多听一句，加快脚步走过。那天云青弹唱着他最爱的歌，这首歌陪他度过孤独的童年，又由云青唱给他听，让他找到了被爱的感觉，让他开始贪婪一份爱。云青说想要成为跟他一样优秀的人，卓扬看着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你才是我的太阳，是我怎么努力也无法成为的人。

他好像在经受一场没有尽头的凌迟，绽开的是皮肉，不断流失的是他的眼泪，灵魂被一点点风干，他见不得光的爱被晒在烈日里，那样滚烫，那样痛彻心扉。

他提不起一点精神，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回到家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放空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等他清醒过来叫好的出租车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他了，卓扬拎着行李下楼，最后一次踩过老旧的楼梯，然后如释重负地坐进后座，他看着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变幻，逐渐变得陌生。

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也没看就挂断，对方却固执地一遍遍打进来，卓扬烦躁地按了接通，之后才看见来电显示——云青。

“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走了就再也不准备回来了？”电话那头云青哭得歇斯底里。

“你听谁说的，”每次换气他的嗓子都感到一阵钝痛，除了骗他，卓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卓扬，我宁愿你别的事骗我一万次，也不想你一声不吭地抛弃我！”云青咳嗽了几声，“……我找过爸了，他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

“我说他敢这么做我就敢跳楼，他把我打骨折了……哥，我好痛，你就算是要走，能不能再见我一面再走？我求你了，我不想就这样被你丢下……”

卓扬在他的哭声里心软了，挣扎着闭上眼，告诉司机往医院的方向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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