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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扬逐行逐行读完他的信，来来回回翻了五六遍，呼吸都慢下来。云青写信时的语气有多轻松，此刻他就有多么痛。在他的想象里，这就是他未来想要和云青过的生活，是他亲手斩断了这种可能性。

他下意识揉揉眼睛，才发觉自己早已无泪可流。他将信纸原模原样地折好，藏进相册里，又把相册重新放回包的深处。至少在他彻底接受现实前，他不能再看见这些东西，否则思念就会肆意生长，钻进他每一个梦里。

云家给他准备的房子一个人住足够宽敞，卓扬机械地整理着屋子，大脑一片空白，收拾到最后才把相册扔进带锁的抽屉。他累得什么事都不想做，拉上窗帘就躺在床上发呆，日光被挡在外边，这本是他梦寐以求的新生活，可他一点也不快乐。

卓扬想着想着就累得睡着了，醒来时本能地寻找着另一个人的身影，下一秒才回过神，这早就不是他和云青同居的日子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洗脸时看着镜中的自己，整夜整夜的噩梦让他睡眠质量越来越差，眼下的黑眼圈比高三冲刺时还要严重，脸色差得像马上就能晕过去。

一开始和云青谈恋爱时他悲观至极，早就想过分开的那一天，那时他天真地以为自己百毒不侵，说放下就能放下，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他又被自责和后悔纠缠着，喘不过气来。

卓扬闭上眼前，脑海中最后闪过的是云青悲伤的神情。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卓扬诧异于自己居然能睡那么久，草草下楼吃了碗馄饨，就拿着自己画好的图纸走进一家纹身店。他答应过云青很多事，其中大部分他都无法实现了，唯独纹身他还能兑现承诺。不仅仅是为了铭记，更是对自己的惩罚，总有一天会放下他，忘记人生中这段不太美好的经历，而他选择用自己的一生来记住这段时光。

戒指可以随手丢弃，可回忆怎么能。

卓扬望着天花板发呆，痛感在他能够忍受的范围内，他想象着云青一个人跑去纹身时该是怎样的心境。如果知道他们的结局这样狼狈，他会不会后悔？

纹身师问他这是不是他恋人的名字，卓扬犹豫了一会儿，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点了点头。对方又聊起很多情侣热恋中上头跑来纹名字，分手了又要洗掉，卓扬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忽然笑了笑，苦中作乐地想，他和云青已经分开了，都不用担心这些事了。

他再次不合时宜地想起云青的眼泪，他那么爱哭，一个承诺就能让他感动到热泪盈眶，以后要是被别人骗了可怎么办。

距离并不能让他的思念停歇，不用再担忧随时就要到来的分离，他可以更加坦然地将往事翻来覆去地回味，哪怕他是最没有资格说后悔的人。

打到他账户上的钱卓扬一分没花，在便利店找了份兼职，又托认识的同学帮他介绍了家教的工作，白天晚上都忙碌万分，生活被琐事塞得满满当当，没有闲心去怀念过往，日子也就不再那么难熬。

便利店的生意比上季度好了不少，老板请他们下班之后吃宵夜，问他们想吃什么，一群人都喊着要吃烧烤。这里的夜市热闹非凡，卓扬坐在矮凳上，灯光照得他恍神几秒。

他最后一次和云青出门吃宵夜，也是在这样的路边摊，云青最会说好听话，老板一高兴就免费多送他们几串，云青嘚瑟地凑过来要他的夸奖，卓扬拿肉堵住他的嘴，他就跟没长手一样非要卓扬喂。

“几岁个人了，羞不羞啊你。”卓扬调侃他。

云青在他耳边吵吵嚷嚷：“我才不管，你不喂我就是不爱我了。”

“卓扬，小扬，”身边同事朝他挥挥手，卓扬这才回过神来，“发什么呆呢，快来喝酒。”

夜空下他们一群人举起啤酒干杯，卓扬断断续续喝了好几罐，头开始发昏，借着最后一点意识打车回家。一到家他就吐了一地，手脚都使不上力气，慢吞吞地拖完地就躺在地板上，无意识地呼唤着云青的名字。

卓扬就这样在地板上睡过去，又被抽筋的小腿痛醒，记忆一点点回笼，他想起什么，立马抓起身边的手机，翻开通话记录——他借着酒意给云青打了十几通电话，没一次是打通的，红色的号码横陈在屏幕上，像在嘲讽他的自作多情。他那样对待云青，和他撇清关系才是人之常情，卓扬知道自己应该庆幸没有打通，否则他们之间又要多出不必要的纠葛，然而他越想越烦躁，干脆把记录一删，就当眼不见为净。

他上完夜班回到家，忽然有一种想要联系云青的冲动——这个夜晚他是清醒的，然而手却不受控制，点开通讯录又退出，重复了大半夜，最终自暴自弃地点了下去。他的身体就像居住着两个意识，一个拼命让他忘记云青，另一个就把往事一股脑抛到他面前，让他痛不欲生，一边唾弃虚伪的自己，一边靠着回忆里的温存挨过无数个清醒的夜晚。

他说不清这通电话的目的，也不知道如果接通了该说些什么。好在他的担心都变得多余——这一次，云青还是没有接电话。

从那天起，卓扬每晚都会打去一个电话，再在提示音里挂断，他知道云青再也不会理他了，这就是卓扬最想看到的结果。

这种与自虐无异的行为让他能够暂时地减轻负罪感。

卓扬的电话打了整整一个月，听了一个月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开学前一天，他到营业厅办理了新的电话号码，再也没有打过一次那个号码。

时间远比卓扬想象得要快，大一强制住校，他不得不搬到宿舍，好在几个人性格都随和，没多久就成了可以勾肩搭背去吃饭的关系。卓扬没课的日子总是泡在图书馆，学习这件事贯穿了他的人生太久，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他拿高三学习时的状态时刻督促着自己，从不吝啬于分享自己的笔记，人缘竟比高中时好了不少，别人喊他一声“扬哥”，他也能笑着应答。而他想起云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有天他在路上碰到过去同校的同学，对方突然开口叫住他。卓扬记得他，高中每次考试总比自己低上几分，无数次放话说要超过他，终于在高考时如愿以偿，比他高了两分。

“你变了好多，我差点没认出你。”江星对他说。

江星还是过去那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做事却内敛了许多，卓扬朝他笑笑：“你也一样。”

“说真的啊，你高中那会儿看起来就特虚伪，结果那群小女生还是被你迷得要死要活，我喜欢的女生拒绝我告白时说她喜欢你，我当时快气死了，”江星说到过去的事，语气染上一丝怀念，又看向卓扬，“现在就顺眼多了，跟你那个弟弟越来越像了。对了，他快高考了吧，现在成绩怎么样？”

太久没有听到云青的名字，卓扬愣了愣，随口道：“挺好的，不管怎么样，他开心就好。”

这场对话以卓扬借口去图书馆而终结，有些感情一旦开了闸，就再难收回。他忽然想要知道云青的近况——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再大晚上踢被子着凉，有没有按时睡觉，有没有再动不动哭鼻子。

等卓扬清醒过来，他已经定好了回去的车票。

等到高考结束，他和云青就会彻底成为两个世界的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上一面。他无意打扰云青的生活，只是想再看他最后一眼。

理由很简单，他爱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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