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易安停下手上的动作
-----正文-----
吕易安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口中喃喃自语“没领结婚证”这五个字。
为了让吕易安彻底清醒,荣希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没错,我和孟柔没领结婚证。”
吕易安不是没听到那句话,而是没听懂,他垂着头沉默地思索,没看荣希。
“没领结婚证是什么意思?意思你和孟柔没有夫妻关系?”
他说出这句话的语气起初是高兴的,所以他先是抬起头满眼欢喜地笑了笑,然后更加深情地打量着荣希。
没有结婚证意味着荣希不是他母亲的男人,他爱荣希根本不用受到道德的谴责。
他可以明目张胆和荣希恋爱,大大方方和荣希出门,这是他的第一想法。
这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可当他的目光下移到手上的房产证时,笑容却是一滞,眼睛里像是慢慢流进沙砾一样,视线模糊起来。
“你没和孟柔结婚这件事,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不说?”
从孟柔去世算起来已经九个月,整整九个月的时间里,荣希为什么一点儿都没跟他说过?
起初他不敢细想,但渐渐地,他的头脑变得无比清醒,开始逼迫他去认清一些事实。
从和荣希的相遇,再到孟柔去世后他和荣希互相对彼此的欲望、猜疑,几次远走又几次相拥、以及不久前才发生的车祸……
当荣希说他没和孟柔结婚后,他是真的很开心,他甚至不再考虑孟柔在他俩故事里扮演的角色。可如果荣希和孟柔根本没有结婚,那么孟柔死后,他就该走,但他却留了下来。
他很想认为荣希是爱他、想保护他才留下来,但那时荣希对他应该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那人的所作所为像是还没达到什么目的一般。
“孟柔去世后,你有无数次机会告诉我,你为什么……”说到这里,吕易安仍有点不敢相信,心中想好的话不肯从嘴里说出来。可是不说他心里又憋得慌,再加上他现在对荣希无比信任,信任那人不会骗自己,于是还是问出口:“你是让我觉得自己在背叛孟柔吗?让我问心有愧?然后你再趁虚而入,拯救我?”
荣希没有脸红脖子粗地反驳,像是认罪一般沉默着。
荣希这样的反应令他失望。
他抗拒两人谈话时瞬间出现的沉默,因为那代表事情的真相已经浮现。他想跪下来求荣希说几句话,打破这种沉默,于是他慢慢走到荣希面前,腿脚发软,像是陷入泥沼。
而荣希仿佛早已知道他的动作,毫不犹豫地往后退一步,那个动作该如何形容呢?就仿佛明明有力气去接住一个从树干上掉落的鸟窝,但却绝情地看着鸟蛋摔碎。
甚至语气也像山崖间的风,那么狠厉。
“告诉你我的目的还怎么达到?我在实现我的目的,你却以为我在拯救你。有哪一个正常人会和自己母亲的男人上床?我不过稍微向你施展了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你就急不可耐地爬上我的床。我寻思着玩玩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怎么会把这种玩弄看成拯救呢?”
面前不是荣希在对他说话,他从未听见过荣希这样说过话。这么硬,这么冷,宛如一把淬炼数十年的铁叉,毫不费力就可以刺穿一切坚韧的物品。
荣希在玩弄他,可他却把荣希当成生命里唯一的一束光,把荣希看作来拯救他的人。
他开始后悔把自己以前的伤疤撩开给荣希看,是不是那人表面关心他的同时,内心里却在狠狠地嘲讽他。
他接受不了。
“荣希?”
面前的人不会是荣希,从前的温柔仿佛一瞬间从他身上蒸发。他希望那人别回答他,这只是一场噩梦,只要他不回答,这场噩梦就会醒了。
“是我。”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摧毁了他所有的美好愿望。
“你说的目的是什么?”
“你我之间的孽缘,你比我更清楚。”
孽缘……两年前的那一晚。
“所以你一直对我两年前那晚骂你怀恨在心,你耿耿于怀,来到我家,然后费尽心思地报复我?这是你的目的?”
他说话一顿一顿的,把每一个字词组合成完整的句子后才敢说给荣希听,因为他怕哪个词说错,都会让荣希误解他的意思。
他依旧对荣希怀有期待。
“我一提孽缘,你直接就联系到两年前的那晚,既然你很清楚我们的相遇并不美好,为什么现在才聪明过来呢?”
“那你为什么现在要心软地告诉我,你没有和她领证呢?明明再多忍一下就可以让我一个人滚出家门,你为什么不坚持演到最后呢?”
“我不想演了,我厌倦了。让我和你一起远走高飞,开什么玩笑呢?”
原来都是他一个人在自作聪明,荣希根本没有同他一起走的想法。
“你明明刚才还在说保护我,为什么……为什么一下子就变了呢?”
那人十几分钟前还在安慰他,他不相信一个人的性子可以如瀑布那样,落差如此之大。
事已至此,荣希懒得再去经营自己温柔的皮囊。
“为什么?是因为我讨厌和你演戏了,要每天装得这么温柔来面对如此幼稚的你,换一个人可能早就跑了。”
“可是两年了,你坚持两年了,这里面难道……”
他不死心地继续追问荣希,他想知道这两年里面是否荣希真的对他一点爱也没有。
“两年是极限了。”
“难道这两年来的甜言蜜语都是你装的?”
“看来我装得很好,以至于你到现在都还不肯接受现实,对吧?”
荣希想用手划过他的脸颊,就像凯旋之后得到丰厚的奖赏一样。吕易安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还没学会躲开那只大手。
这场荣希设下的局,他终于在荣希的坦白下聪明一次,站在荣希的立场,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在这场局里,有多可怜,有多卑贱。
“两年来,我没听你说过重话,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么重的话。知道我很敏感,很缺乏安全感,所以给予我关心,看着我整天傻乎乎地说喜欢你……说我离不开你……你一定很得意吧?荣希,你为什么……这么坏?”
这一番话一定又会被荣希嘲笑,他很清楚。
“你难道想我像你一样天真吗?”
“不,没有人比我更天真,早在你偷拍我的时候我就该知道。那些视频你肯定还有备份对吧。你会拿来威胁我,让我滚出这里,好一个人独占孟柔的遗产,我没说错吧?”
本来荣希的脸一直是微笑着的,但一听到吕易安的这句话他的头开始痛起来,像是被一些松针一点一点扎着头皮。
冷静一会儿后,他一字一句地告诉吕易安:“我不要一分一毫孟柔的遗产。”
“你不要孟柔的遗产,那你要什么?”
“看你像个小丑一样说爱我,看你泪流满面,看你伤心欲绝,这些不都比孟柔的遗产更能带给我快乐吗?”
“真的吗?”
他仍在以幼稚的口吻问着荣希,并不是他搞不清楚状况,而是他还没醒来。这一场噩梦从两年前开始,太久太久,久到他把梦境里的世界当成了现实,不肯出来。
他面前的荣希显得极不耐烦,也没再回应他这个问题。
“还记得出院那天我对你说的吗?我想让你开车,然后我们去一趟海边。”
“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已经计划好了吗?”
“没错,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
“对于我来说。”
荣希对他笑了笑,那深刻的笑纹下是他从未见过的阴鸷。
“荣希?”这是他最后一次试探性地叫他,如果这一次那人还回应他,他会毫不犹豫地醒过来。
“别再试探了。”
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面前的荣希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他的思维开始错乱,想到什么开始说什么。
“但我凭什么陪你去海边?”
“凭我手上还有你的视频。”
荣希身体站得很直,嘴角的微笑隐匿下去,整个人都散发着不可接近的寒意。
“可我亲眼看着你把那些视频删掉的。”
“不好意思,那都是我演的。”荣希说完后笑不出来,不过他还是不忘对吕易安说,“看你这么伤心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你身边演戏实在太累了。我真的不想再装温柔了,四十多岁的人了,整天围着一个小孩子转,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事了。”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曾经他以为误会荣希那么多次,都是自己的错。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苦苦寻求来的港湾是一座浮岛,随时会沉没,他永远靠不了岸。
他的父亲从小就离开了他们母子俩,那个救他的老男人也不辞而别,孟柔去世后,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永远的依靠,可是荣希却是一个从头到尾欺骗他的骗子。
温柔的外衣下是恶魔的本质。
荣希怎么可以这么狠,这么能装。
“我以为我喜欢年长的男人是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选择,但是我明白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你永远不可能是那个救我的男人,你永远是满足自己利益的男人,你比孔治昀还可怕。”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虽然这一句他认为说不说都一样。
“荣希,我会恨你一辈子。”
“等我们从海边回来后,你再恨我,知道吗?”
荣希走到他身边紧紧捏住他的双臂,可那双手不再是荣希的手,强硬、冰冷,和曾经的荣希一点儿边也沾不上。
“我会和你去海边,但是我们回来的时候,我会和你说再见,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
“如果你再想见到我,你就蠢到家了。”
这是荣希给予他的最后一击,最温柔的一句话。
他甩掉那双手,头也不回地冲出家门,背对着房内的男人时他狠狠抹了把眼泪,却没有一滴泪水掉落。
什么爱他、关心他、保护他都是荣希的谎言,荣希来到他身边就是为了报复他。他不禁佩服荣希,可以委屈自己在讨厌的人身边这么久,还要不停地演戏麻痹自己去爱、去保护讨厌的人。甚至连那场车祸他都觉得是荣希精心设计的,那个温柔的男人对其他人温柔,可对自己却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就像他刚才捏自己的手,曾经的荣希从没有那么使劲儿地捏过他,以至于他跑到大街上时,胳膊还隐隐作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