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最厉害的地方：上班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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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喜好简单易懂，他喜欢安静，然后不喜欢打破这份安静的东西。

本来他可以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可是这段时间附近的魔尘工厂爆炸，本来还能勉强自动导流的魔力素不见踪影，他不得不出门收集。魔力素缺乏不光削弱魔法效果，连空气都会污浊，他觉得是人太多的错。不知道为什么魔法师也那么爱繁殖。

走出家门，他深吸一口气。路边星星点点的花草很好，但是隆隆飞过花草的车不好，低级的魔法师连飞行魔法都学不会，非得借助这种吵得要死又会像深洞巨兽一样排出恶臭气体的工具移动，魔尘工厂爆炸的账也得算到他们头上，毕竟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夏天的阳光和树很好，可是隐没在其中嘶鸣的虫子不好，给人一种想死又死不掉的感觉；五彩缤纷晶莹剔透的泡泡球随风飘动很好，但是破裂的那个瞬间不好，因为那个瞬间立刻爆发哭声又怎么都哄不下来的小孩也很不好……总之走到路上，他可以看很多东西不顺眼。唯一庆幸的是，他长得可称虎背熊腰，眼神虽然远得像天生长在了地平线对面，但要瞪着人的时候还是可以凶狠得像回程的箭，所以没什么人敢靠近他，靠近了也会像揿了按钮似的自动道歉。

目前他对生活环境的不满还没有强到报复社会的程度，真要做的话他完全没问题。不过能持续多久还不好说，因为小镇有秩序猎人守着。

秩序猎人是一群热爱维持秩序的人，和为了利益聚集到一起的群体不同，他们切实地将秩序当作一种美学，并发自内心献身于维持秩序。要说是宗教团体也没关系，反正他们不会在乎。除了热爱秩序，他们还有一个特长，那就是鼻子灵敏，能够辨别不同魔法的气味。

当初给他们命名的人，猎犬的“犬”字已经到了嘴边，可看了一眼他们正直的脸庞，又硬生生地将“犬”字咽了下去，改成了“人”。于是维持了人之体面的秩序猎人诞生了。

秩序猎人的日常工作之一是在小镇里巡逻。多亏他们办事利落，刚正不阿，人们在路上遇见他们，大都会点头打个招呼。虽然不知道打招呼的人心里想的事情是否都一样，至少秩序就这么建立了。

所以，总感觉有什么还不够。

狩作为秩序猎人一员，某日巡查的时候忽地这么一想。可以确定的是，他对秩序美学的认真劲儿不会输给别人，从生活到工作，从外表到内在，都体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条理。他并不像长官那样散发铁壁高耸的森严气质，毕竟还年轻，个头也不算高，面庞甚至有些稚气，因此颇为讨小孩和女性的喜爱。但在队员眼中，这种喜爱成不了什么气候，还是能直接冲到爆炸工厂里压制住四处乱窜的魔尘才是真本事。

很快从分神中脱离出来，狩听见了孩子的哭声，顺着声音看去，能发现一个哄不好孩子的母亲。他走了过去。

◇

男人走得比平时久，收集到的魔力素却只有需求的一半。在收集瓶满溢的叮铃声响起之前，他都在漫无目的地看着街景思考人生。魔法师活的时间长了，或许可以捞着一些天命神的好处，过上比其他魔法师更通达的人生，可他活得还没那么久，而且认识的亲戚里有通了天命神之后就自杀的，他觉得还是自己思考比较安全。

了解自己就是思考人生的一环，思考自己的喜好是了解自己的一环，他在想自己为什么会不喜欢打破安静的东西。是因为心脏脆弱，受不得惊吓吗？他摸摸自己的心脏，没有什么异常，当然也没指望就这么摸出什么异常。然而惊后面跟着的，并不仅仅有吓这一字，还有喜字，那么又为什么会喜？因为惊了之后，看到的东西不一样吗？如果惊完之后，看见真正值得可怕的东西，那么就会惊吓，但如果是喜爱的东西，就会变成惊喜了……会吗？会吧。

此时孩子的哭声划开他的思考，他浑身一震，皱起眉头，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哪个魔法师带的孩子又闹脾气了，所以说魔法师根本就不适合繁殖，他们根本就不懂得如何恰当对待小孩——男人握紧拳头，抬眼怒视之，却发现已经有人抢先赶到了。

那人穿着秩序猎人的红棕色制服，微笑着将孩子接过，轻巧地稍稍举高再抱在怀里，仿佛那是来自太阳的孩子；又同时发动魔法，四周伸出泛着白光的丝线，将孩子摔碎在地上的木偶缝好，再递到孩子面前。

“来。”

木偶发出几声清脆的碰撞声，孩子看着木偶朝自己友好招手，又看看抱着自己的秩序猎人，停止了哭泣。

“原来可以用这样的魔法啊！”那位母亲恍然大悟，“我是火焰术专精，一下子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那就不要给小孩玩木偶呗。恼人的哭声停止，远处的男人也有了余裕，腹诽道。

“改写一下魔力源，魔法就可以转为由您维持了。”秩序猎人将孩子放下，敬了个礼，“祝您生活安定顺心。”

母亲笑呵呵地领着孩子走了。而那站在原地的秩序猎人似乎察觉到了男人的视线，看了过来。男人没有躲开，直直撞上他眼中的疑惑，以及疑惑不动声色转变为警惕的瞬间。

那双淡色的双眸在他看来，有股惹人喜爱的柔和甜味，又像星星一样静默而坚定。

“叮——”

收集魔力素的巨瓶发出清脆的响声，男人卸下背包，查看流光溢彩的水晶瓶。将水晶瓶的吸附导管拆掉，盖好瓶盖再抬头，秩序猎人已经消失在视野当中。

他突然想到要怎么报复社会了。

◇

安定的日子没过多久，狩便被长官加急传唤过去。他在路上审视了一番自己近日的工作，想不到有什么危险隐患，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嘉奖的，那么答案只能在长官办公室门后才能获取了。

他敲了三下门，等长官应答后再推开，关上门时敬了个礼，然后走近，到长官的办公桌前约两步远停下，发问道：“长官，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

长官叹了口气，表情一脸复杂，打了个响指，虚空中浮现出一些街道的影像。

“你有什么头绪吗？”

定睛望去，狩不禁失态地睁大了眼睛。

街道上……无缘无故变出了很多个自己。有旁若无人在路上奔跑的，有匍匐着吠叫的，有在地上哭闹打滚的，甚至还有浮在空中的，每一个都面无表情，双目无神，举止令人费解。路人很明显陷入混乱，围观看热闹的、指着捧腹大笑的、好心上去问候的、急忙联系秩序猎人的……

“我……我也不知道。”

狩只好这么回答。但他很快重振精神，向长官请示：“请让我立即到现场确认！”

“手续已经办好了，马上行动。”

“收到！”

他再度敬了一礼，快步走出长官办公室，到走廊上才开始小跑。同僚们想必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默契十足，纷纷给他让道。

◇

男人浮在高处，拿着手枪。这是他这几天做出来的小玩具，没有什么杀伤力，唯一的作用是发射子弹，将击中的东西变成那个秩序猎人。他望着下面一片混乱，已经体会到这个玩具无聊但很有效。刚刚他对着所有惊扰到自己的东西都开了一枪，所以那些东西全都变成了那个秩序猎人，算是转惊吓为惊喜的一个实验。

但完全不够。

为什么？是因为惊和喜之间的时间差吗？或许这个喜也应该收进未知当中，像礼物盒里的东西一样出现在眼前，才能实现真正的喜。更何况这些诡异的人偶，虽然每一个都像他，但根本就不是他。

男人蹲下身，觉得果然还是有点无聊。快来吧，大街上都乱了套，秩序猎人不可能不找过来的。

◇

严格来说秩序猎人也是魔法师，可秩序猎人有自己的身份认同感，他们通常会泾渭分明，认为秩序猎人是秩序猎人，魔法师是魔法师——后者是来称呼普罗大众的。之所以会有这番界限，是因为魔法师大都是群随心所欲的人，他们想到什么就会做什么，并非不知道后果，而是对后果不屑一顾；看到什么好就想要什么，也不管适不适合自己，反正都会改的，无所谓。如此一来，秩序猎人才是一群异类，他们能够作为管理组织留下，也是多亏了魔法师们觉得他们“不也挺有用的”。

狩已经做好了应对小镇上各种怪事的准备，但做好应对的准备，不代表做好了怪事与自己有关的准备。他到达乱象发生的地方，仰起脸，在空气中捕捉异常的魔法气味，这群和自己一样的诡异人偶分布集中，气味会偏浓厚，很好辨认。

记住这个气味后，他从腰间枪套拔出手枪，对准匍匐到脚边的自己来了一枪，子弹正中脑门，人偶的皮被打穿，脑袋像球一样爆裂，完后通体融化成金‎‌‍‌‍黄‎‌色‍‌的光，再像水一般溅开。

物体显现出原本的姿态——是只汪汪大叫的小狗，脖子上还挂着项圈。

狩皱了皱眉，更为困惑，竟然用提纯过的高效能魔力素来维持这个狗屁魔法，有这个工夫做别的什么不好……不管怎样，已经可以确认始作俑者是个魔法高强，知识丰富，就是闲得发慌的魔法师了。

◇

枪声惊动了发呆的男人，他循着枪声看去，看见一个笔挺的身影鹤立鸡群。没想到在一模一样的东西里，他也能让人眼前一亮。期待像引爆的烟雾弹在内心弥散，他又将手按到心脏上，想要记住这个感觉，这一定就是惊喜的答案。底下枪声一阵一阵地响，秩序猎人正在接二连三将那些变成他自己的物品恢复原状，出手冷静又迅捷。

很可惜男人还没有体验够，不会让混乱就此结束。他想再靠近那位秩序猎人一些，于是抬手对准路过的飞车开了一枪。

“啊！！”

车挨上子弹便立刻融化，金‎‌‍‌‍黄‎‌色‍‌的液态光振荡着重组‎‎‍‌成‍‎‎人‍‍形，遭受飞来横祸的车主措手不及，直直坠向地面。地上的人也应声而动，泛光的丝线裹缠出一定厚度，升到坠落的魔法师身下稳稳接住。车子变‎‎‍‌成‍‎‎人‍‍轰隆落地，腿部关节咔擦一声扭曲，不一会儿又变回原状直直站立，身子往前一倾便向本尊冲去，还给了他一拳。

狩对这一拳始料不及，但条件反射让他格挡下来，退后一步抬手一枪，子弹穿过人偶眉心，飞车恢复原状时散落一地，而他无暇顾及，嗅了几下，马上捕捉到气味飘动的路线，顺着它攀上源头，踩踏着丝线辉光的魔法冲上半空，枪口抢在他的目光之前，对准魔法的来源。

“——是你？”

狩记得这个人。

他长得颇为惹眼，高大壮实，不修边幅，看起来心情很差，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沉得像铁块，当时还背着个大背包，里头装了插上导管的水晶收集瓶，像背了个巨大的甲虫。今天他没有背东西了，而是手里多了把枪，心情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差，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发言感到惊喜：

“……你认得我？”

感觉男人很久没有开过嗓了，话说出口的时候，像吐出了什么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异物。在狩听来，他的声音也很沉，可是似乎有种振翅般的随性。

没等狩进一步问他的意图，侧边一个长条的硬物便风似地撞了上来。冲撞之下他半身发麻，险些没能维持悬空魔法，下意识抓住撞上来的东西，不料却跟着它又上浮了一段距离。方才的撞击和手上的布料触感告诉他并不是那么轻盈的事物，他率先恢复悬空，站定后发现那又是一个自己的人偶，于是精准地开了一枪。他用眼角余光瞄到男人已经趁机踩踏着虚空离开，面前人偶发出砰的一声，爆裂之后竟无影无踪。

狩对着空气硬是愣了会儿才想到，那恐怕是装饰街道用的泡泡球。

懊悔好奇心耽误了时间，狩扭头就想追上男人，地上的人偶开始沿着他的丝线魔法蹬上来。他猛地将手一收解除魔法，人偶失去凭依，像被抖落的虫子纷纷落地，只靠跌落破损并没有办法让它们恢复原状，他又不得不一枪一枪上去解决。背后的气味骤然浓烈成团，他及时躲开了扑上来的人偶，照样开了一枪，复原的金光团成的阴影越来越大，轮廓也方正起来，狩内心敲响警钟，牵引着丝线滑落着地，上方的阴影终于显现出它不祥的原貌，是一辆带集装箱的卡车。

“……！”

狩立刻扑向左边，侧翻滚地迅速离开阴影笼罩区域，再以左脚作为支点起身，伸出丝线拧成螺旋上升逃逸。卡车狠狠砸落在地，外壳扭曲变形，各处部件碎片溅出，恰好穿过光丝线的螺旋，里头爆发出来的魔尘燃料对秩序猎人而言呛鼻至极，他急忙手掩口鼻，可还是难免呛咳起来。

“不好意思，很难受吧。”

没想到罪魁祸首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狩面前，他眉头紧蹙，看着男人轻巧地发动风魔法，将魔尘一口气全数吹散。

“你……”

听见狩欲言又止，男人看了过来，朝他笑了笑，稍稍退后一段距离，准备掏出自己的枪。狩自然没有放过这个动作，几乎与他同时拔出枪来，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对面的子弹抢先射中了自己的枪，狩感觉掌心一阵发热，不一会儿手枪便融化重组成他再也握不住的形状，伸长的水波状光芒环向自己上身两侧，形成一双臂膀扎扎实实地抱了上来，凭空出现的重量也险些将他压倒。人偶的面容让他觉得自己在照镜子，怒意倏地升腾而起，狩对着缠抱上来的人偶就是一个头槌。人偶折断脖子似的向后一仰，双手随即松开，在半空中便还原成手枪，狩探出身子，一把将其抓回手里。

感觉到重量的微妙变化和充盈的魔力，他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他甩甩头，再度找回男人的身影，这次他没有跑远，恐怕终究是放弃了挣扎，大方地迎上了狩的枪口。

“……”

狩还在调整呼吸。他咽了口唾沫，质问道：“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风魔法的余韵依然停留在二人之间，男人的眼神又飘到远方，然后慢慢回来。他问狩：“秩序猎人，你觉得什么是真正的秩序？”

语气随性是随性，可感觉不是随口一问，而是在正儿八经地探求……狩稍稍放松肩膀。其实对于这个问题，他一向准备了两个答案，一个是符合秩序猎人守则的、宽泛的、讨好的，大部分情况下不会出错的答案；另一个是他藏在心底，难以实现，但仍旧深信不疑的答案。

“可能……你会觉得我很天真。”

这话讲出口，狩知道已经没有回头路。对陌生人袒露真心是有风险的，尤其对方还是个动乱分子。但没由来的，他还是隐隐期盼对方能够满意这个答案。

不，不对……不满意也没关系。

“我觉得真正的秩序是每个人内心都能获得平和与安宁。”狩的语速很快，但口齿清晰，“虽然很难，可理想就是要高一些，才有用一辈子去追求的价值。”

“确实很天真。”男人如此评价道。

丧气的酸涩感在狩心口蔓延，他枪口都低垂了些。

“不过我希望和你同一个理想的人能变多，因为我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男人摸了摸下巴，“所以我才寻求内心的安宁来了，只是做法有点粗暴而已。”

狩一时无言。

“……看来我要重新审视自己的看法。”

“你请便。理论再怎么完善，实践也是会出现偏差的。”

“……”

狩大叹一口气。等他再看向男人，眼中又重泛光彩。

“无论如何，跟我走一趟吧，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刚落，丝线魔法便将男人的双手捆绑完毕。男人看着手腕上让人失去力气的柔韧光辉，平静得不可思议。

“叫我‘序’吧——刚好就是秩序的序。”

他漫不经心，玩笑似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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