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见到你了
-----正文-----
“格蕾丝,你知道,我对女人不感兴趣,尽管你很美。”海恩摁熄香烟,“所以请你真诚地、详细地跟我聊一聊。”
“不,你一定要和我睡觉,因为这是......某种不在场证明。”说出这种足够把自己从进监狱的话,格蕾丝脸部的肌肉有些许颤动,但依旧保持着冷静。
“我不明白。”海恩皱起眉头。
“那便不要明白,相信我,你所要做的就是睡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睡觉,这是为了你好,真的。”格蕾丝紧张地吸了口烟,右手止不住颤动。海恩依旧在犹豫当中,显出十分为难的模样。突然,格蕾丝像恍然大悟般地叫出了声:“上帝!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对你感兴趣吧!”
她羞红了脸,站起身凝视海恩,果然,她看到对方脸红了。
“见鬼!你怎么从纳波拉毕的业,好好想一想吧!”她又羞又愤,气冲冲地扔掉香烟,海恩愣了愣,露出一抹罕见的傻笑。他突然觉得格蕾丝莫名的可爱,她是唯一一个这么跟她说话的女人,是唯一和他做朋友的女人。
“好啦!”他认输般地举起双手,“我会好好和你睡觉的,到时候你可不要反悔,要知道,我到底还是个男人。”
“哼。”格蕾丝高高扬起下巴,骄矜地哼了一声,却在对上海恩目光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风掠过冷杉林,灌进海恩的套房中,绕着两人打了个转儿,留下秋天的清凉。两人再度抽了几根烟,随便聊了几句,格蕾丝就起身离开。没过多久,莱昂来到海恩的套房,向他汇报最近的工作情况。
“有几支别动队在附近的城镇里遭遇了袭击。”莱昂忧心忡忡地说,“有一次,抵抗分子甚至对火车开火。”
海恩神情凝重,今天本来是他去见诺亚的日子,为此他期待了整整一夜。但莱昂言下之意很明显,希望他带队进行剿灭行动,毕竟在明天又有一辆满载军火的火车驶向敖德萨方向。
“集合第一纵队,半个小时后出发。”权衡利弊后,海恩下定决心,捏紧了拳头,望向桌面上在阳光下泛着油渍的牛皮纸袋,他想,自己一定可以及时赶回来。
车队向马奥镇东方向四十英里的村庄驶去,穿越金黄色的白桦林,来到一片开阔的田野,这里蔓生着迎风摇曳的艾蒿和高高耸立起的刺蓟草,零碎的花朵儿点缀在田垄边,蒲公英柔软地躺在缝隙里,平静地接受风的抚摸。柔和的阳光倾泻而下,更远处是一条碎石子铁路,铁轨在阳光下像两条银链子,斑斓的蝴蝶翩飞其间,静谧悠闲,毫无战争的痕迹。
海恩命汽车停下,第二纵队的队员从卡车后方跳下后在海恩面前站成一排。海恩清点了一下人数,命大家检查枪械装备情况,便下达分散隐蔽的指令。他们接收的消息指出今日下午该地区附近有抵抗分子活动。
然而意外突生,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分散开,接连几发子弹便从田野深处的刺蓟草丛中凌空而来,海恩大惊之余下达迅速寻找掩体进行反攻的命令,顿时十名队员抄起家伙便卧倒在地。党卫军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片刻间就进入战斗状态。
隐身于艾蒿草田中,海恩小心翼翼伸出手,朝周围的队员比了个手势。
“队长,这是埋伏!我们的消息有问题!”莱昂激动地说,海恩望向中弹倒地的两名队员,转身对莱昂说:“安排一名队员处理伤员。”
“是,队长。”莱昂趴在草丛中移动身体,海恩凝视前方,被草丛掩映中的视野中空无一人,只剩蝴蝶仍在铁道上方飞舞。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寒意从后背袭来,海恩触电般迅速警觉,想也未想就侧身翻滚几圈,只听噗噗噗的几声,子弹打入他刚卧倒的地面中,泥土四溅。海恩举起手枪朝着子弹所来方向就是一阵猛轰,就听树林深处传来一声惨叫。
“不好!我们被包围了。”他很少有感到如此恐惧的时刻,过去的战斗他视死如归,而现在却陷入恋恋不舍的情绪之中。他开始怕死了,因为死了可就见不到诺亚了。
深呼吸几口气,海恩努力平复紧张的心绪,朝附近一名队员比了个手势,示意他需要一把火力充足的机枪,队员小心翼翼地朝他移动,将背上的MP40冲锋枪扔给海恩,海恩翻转几圈后捡起冲锋枪,检查弹匣后将替换的弹链背在身上。
海恩再度举起手,做出几个战略指挥手势,示意三名队员进行诱敌,另外三名队员进行侦测,狙击手就位。第一纵队是一只训练有素的队伍,尽管损伤两名队员,但海恩依旧有信心。
就在三名诱敌的队员做出行动的刹那,几发子弹呼啸而至,而就在三名侦测队员锁定方向朝原野方向进行射击时,海恩却猛地站起身,抄着冲锋枪枪对着身后的树林一阵火力输出。霎时叶落纷飞,不时传来几声闷哼。双方交战如火如荼,这下对方再也无法隐蔽,自暗处现身,呈包围之势将第一纵队围堵在田野中。海恩目测这是个二十人左右的游击队。
“见鬼的弗兰茨!今天就要你们的小命!”对方吹了个口哨,发出猖狂的狞笑。海恩紧皱眉头,喘着粗气,示意队员继续分散,寻找突破口。
“队长,我们只剩下9个人了!”莱昂沉声说,方才的诱敌让他们又失去了一名队员。
“伤还是死?”
“二死一伤。”
“放弃救援,寻找突破口。他们装备落后,弹药并不充足。”
莱昂紧抿嘴唇,放弃伤员有违团队精神,但在如今的情况下只能做出如此决定。他看了一眼沉着的海恩,顿时不寒而栗。他想,他怎么能不经犹豫就下达放弃的命令。
此际,田野里的包围圈不断收拢,若从上方看,只见一道道划痕般的行迹窜动在包围圈中,凌乱却不仓促,在包围圈内壁像箭尖般戳了又戳,而那包围圈也显现前所未有的韧性,硬是生生扛下了好几番突破。
遇到对手了,海恩想,对方的指挥人员是个有经验的老手儿,再这样下去己方的火力优势也将被消耗殆尽。秋风掠过田野,甜腻的血腥气和艾草的清香纠缠萦绕,生死一刻之际,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诺亚站在诊疗室的窗前等待他的模样,条纹囚服下清瘦的身影,低垂的眼眉,还有他紧握在一起的被消毒水泡的发青的手......一股毫无来由的心痛席卷了他,见面的约定,想要拥抱的渴望激发了他的全部斗志。也许是不理智的甚至是疯狂的,他放下机枪,朝一名正在与队员对轰的抵抗分子跑去,在对方震惊于居然有人近身跑来想要掉转枪口时,他怒吼一声,一跃而起将其扑下,军用匕首就插进了他的喉管里。
呲的一声,动脉的鲜血迸射,染红了海恩愤怒的脸,让他看起来狰狞可怖,犹如死神在世。他狠狠啐了一口,举起手示意队员。包围圈就此被打开一道口子,第一纵队被海恩的行为所鼓舞,战斗力猛升,渐渐地抵抗分子有些招架不住,呈撤退之势。一声口哨之后,包围圈彻底散开,朝丛林深处退去。
海恩手持冲锋枪,颤巍巍地从田野里站起身,周围瞬间寂静了,远远地莱昂朝他奔来,就在莱昂来到他面前的那一刻,心中再度拉响警报,他几乎想也没想就将莱昂合身一抱,转身压倒。
海恩发出一声闷哼,他的手臂中弹,汨汨鲜血从破开的黑服汹涌而下。莱昂震惊地想要帮他捂住伤口,他却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向后看去。
树林的边缘,一名穿着皮衣、身材高大,手臂上纹有特殊十字纹身的络腮胡子站在一块嶙峋的乌青的岩石上,朝海恩所在方向吹了个口哨,还挑衅似的摇了摇手中的老式狙击枪。
“小子!下回老子一定会取你的命!记住,老子是你爷爷,你爷爷叫‘哥白尼’!”
络腮胡子狞笑几声,转身隐入树林。海恩在莱昂的搀扶下站立起身,用最后的力气下达回营指令。出行十二个人,一场酣战后损失过半,只剩下五人。海恩在车上昏厥了一阵子,却似乎怎么都不愿意彻底昏迷。他不断挣扎地醒来,只听见身边莱昂所发出的隐忍的啜泣声。
他突然觉得好累,一种无力的疲倦感席卷了他,可他内心深处还有未曾满足的渴望,所以他不愿睡去。天色渐暗,他拒绝去军官医院,无论如何都要来到集中营内的医院。在众人的规劝和不解中,他罕见地发了脾气,叫人不要再跟着他。他独自跌跌撞撞地走进医院,蹒跚地爬上楼梯,在身后拖出一道蜿蜒的血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已经天黑了,那个人是不会等待自己这么久的,否则他会挨鞭子。可当他推开诊疗室的门,他却笑了,窗前的人就如他想象般那样双手紧握,局促而又怀着小心翼翼的欣喜,在清冷的月色下等待自己。
大步走进去,海恩朝诺亚张开双手,在诺亚震惊的目光中将他拥入怀中。
“还好,见到你了。”仿佛这是他最后的力气,他站立不稳,攀着诺亚的身体就要倒下,诺亚艰难地搂住了他,与他一同跪倒在地。
“海恩,你怎么了!”诺亚的条纹囚服都被鲜血染红,他惊恐地颤抖,海恩在他怀里却固执地不肯闭眼,直勾勾地盯住他,唇角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去叫医生,你等着,我这就去!”诺亚声音带着哭腔,焦急心疼地流下眼泪,可海恩说什么都不让他走,紧紧抓住他。
“不,别走......抱抱我,让我再看你一会儿,就一会儿......”
说完,他如释重负地贴靠在诺亚怀里,温柔地微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