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非常喜爱傻瓜，请医治傻瓜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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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没有杀死那个孩子。”回程的车上，莱昂冷冷地说。

海恩收回落在原野上的目光，转头迎向莱昂，“所以呢？”

“我会如实告诉霍斯阁下，即使他也被那个该死的犹太人迷了心窍，但他没有忘记自己肩负的使命，而您，您已经不配称为一位纳粹。”莱昂慷慨激昂地说。

海恩扬起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么你就去告诉他吧，莱昂，你去吧，不过，诺亚可不是什么该死的犹太人，就是你的那位霍斯阁下，不是也舍不得让他死么？”

海恩的心闷闷地发痛，提起诺亚时，他总是如此，何况还要提起路德维希。

莱昂抿了抿嘴，愤懑地望向一边，“总有一天，焚尸炉会是他的归宿，而你们，你们光辉的履历上将有一个永远无法祛除的污点。等最终胜利来到的时候，这个污点将让你们无法享受到我们所享受到的喜悦！”

“莱昂。”海恩老成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我明白你，你现在看不清了，我们的所作所为让你所坚持的变成了荒谬，可是莱昂，最重要的是听从内心的声音，问问自己，为什么刚才在农场里那么做？为什么站在我这边？就因为我是你的上级，救过你的命么？”

“你看着焚尸炉日夜焚烧，闻着集中营内的那股闷闷发臭的气味，听那绝望的哭声永无休止，你就没有感受到片刻的恐惧么？”

“不，我没有……”莱昂咬紧牙关，望着窗外的原野，绵云掠过他的视野，他湛蓝的眸子里渐渐噙满了彷徨的泪水。他不肯承认，有些东西在他心中悄然破碎。

车队驶回马奥集中营，在管理大楼向佐莫尔报告清剿战果后，海恩开始他的巡视任务。说是巡视，他其实也带着自己的目的。如果他不能见诺亚，那么见见他的朋友们也是好的。他想知道他的朋友怎么样了——那个波兰建筑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诺亚总会露出当初和自己在一起时的笑容。

还没接近D营区他就听到了舒尔茨暴跳如雷的声音，伴随皮鞭下的连连哀嚎。他下了车，看到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伊万，蜷缩在地上，在剧烈的疼痛中打着摆子。而在营区内部，克里特关切而惶恐地站在门口，搓着双手，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他走了过去。

“Heil Hitler！”舒尔茨见他过来连忙行了个礼，说：“这个该死的俄国佬跟我们耍心思呢！他列出来的名单从没有苏联人，哪怕有的病得要死。”

“嗯，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这？您......”

“外面的一些抵抗分子和共党有交集。”海恩耐心地解释，他可不想和舒尔茨结下怨恨，毕竟他直接管理D营区，他也知晓自己在意克里特等人。

“是，长官。”舒尔茨离开后，海恩蹲在伊万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向门口的克里特，示意他可以过来。

“谢谢您！”克里特在行礼后扶起濒临晕厥的伊万，伊万挂在他越发瘦弱的身上，染红了他的条纹囚服。海恩看着克里特欲言又止，移开了目光，而克里特则是抿了抿嘴，最终问：“他还好么？”

海恩僵硬地点了点头，说：“还好。”

“那我就放心了，您一定会照顾好他的，是吧！”克里特露出爽朗的笑容，衬得海恩脸上的微笑愈发扭曲和不自然。

“是，没错，我会照顾好他，我也会照顾好你们，毕竟你们是他的朋友。我会差人送药来。”

海恩转身离开，他不堪多说，因为关于诺亚的每一句都是谎言，是他不得不说的谎言。

克里特最终收到了药，在伊万的单独监狱里，他默默思念着诺亚。他期待他们最终可以见面，但又觉得不见也是好的。他当然知道集中营现在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自己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他为伊万被打烂的后背上药，这触目惊心的伤口全是徒劳。

“你留下了你的同胞，那些来自立陶宛的、奥地利的犹太人就得去死，且不说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在这里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我只是想……做出点动作，哪怕没什么用。”

“不仅没用，你还会把命交代在这里。”

“你不是也说了，这是迟早的事么？”伊万苦笑着把头埋进粗麻被子里，克里特放下药水，给他整理被子，顺便捏死了几只虱子。

“哪怕多一天，多一天也是好的。”克里特淡淡地说，可这信念在他心中也如这语气，逐渐淡化了。

铁丝网分隔了一切。

光明正大的见面已再无可能，不论是对于现实还是对于他那颗卑劣的心来说。海恩时常踱步至溪畔，小心翼翼地避开接线员小姐们的注意，隐身于茂密的树丛中。若是运气好，他能够等得到前来打水的诺亚，渐渐地，他也摸出了规律，知道他总是在午后时分到来。

这是诺亚唯一自由活动的时间，从路德维希的别墅到这里大约五百米左右的路程，守卫们知道他在这里无路可去，便也不时时刻刻地盯着他。于是他时常在打水的时候坐在草地上休憩一番，不长，因为只消过了一二十分钟他没回去的动静，守卫们也不会对他客气。

诺亚沐浴在波兰五月明媚的天光下，他将水桶放在身边的草地上，跪在溪畔边，将手伸进这清澈的溪水中，感受这铮铮淙淙犹如自然的协奏曲流淌过指尖的感觉，柔和的，凉爽的，就像蚕丝的布料。在这一刻他感受到幸福，他是有资格去幸福的。

于是他笑了，对着溪水和光洁的鹅卵石以及摇晃在水面上的版画般的树影，他露出海恩所迷恋的、路德维希所厌恶的澄澈的笑容。不对任何人，只对这没有人类存在的自然界，上帝最初始的创造，也对自己无愧于世界的心。

“埃里克。”他轻念友人的名字，这个悬在他心中的利剑化作此际温柔的溪水，流淌在他的灵魂之上，他念着祈祷文，渴望主能够护佑他的朋友得到安息。往日与友人的回忆如翻过书页在他心中掠过，久远的爱从时光间隙中传来。

溪水在他眼底泛起浪花，波光粼粼，呈现出命运的纹理，这一刻是安静的，安静到什么都不存在。在水面上他看着碧蓝的天，优美的树枝，还有安静祥和的自己......他的外貌已不再美丽，没有年轻人所拥有的明朗与精神气，苦难让他变得萎靡和消瘦，眼眶深陷，条纹囚服敞开的衣领后干枯的锁骨就像凸出来的一截树枝，而他的手——浸泡在溪水中的手，冻伤遗留的疤痕虬曲在骨节上，呈现出一种不和谐的丑陋......可是他却全乎不在意了，外表的摧残似乎加深了他灵魂的闪耀，他看到自己的灵魂如溪水般干净，在阳光下发出轻吟，那是他所忠爱的，也是主所喜爱的，所有的荒诞与仇恨湮灭了，他甚至希望此瞬可以永恒。

永恒，多么美好的字眼。就让他自私一回吧，在一刻与自然大一统的狄奥尼索斯的狂醉中，让时间暂停吧！

的确是暂停了，甚至生出了幻觉。他看到一艘纸船儿顺着溪水飘摇到他的面前，在掠过他的手侧时，他鬼使神差地接过了这“幻觉”，怔怔地拿起这湿淋淋的纸船。

“字么？”阳光下，船内透着字迹。他打开，墨蓝的笔迹映入眼底。

“我站在高山之顶，

总觉得无限伤情。

假如我是一只小鸟，

千万次长叹不停。

假使我是一只燕子，

我要飞到你的身旁，

筑起我的小巢，

靠着你的门窗。

假使我是一只夜莺，

我要飞到你的身旁，

从茂绿的菩提树上，

夜夜为你歌唱。

假使我是一只照莺，

我立即飞入你的怀中;

你非常喜爱傻瓜，

请医治傻瓜的伤痛。”

他轻念出声，海涅的情思丝丝缕缕淌入他的心间，叫他猛然惊醒，顺着纸船飘来的地方望去。

冷杉林的阴影下，黑色军服的衣摆摇晃在和煦的春风中。他心底抗拒去思念的人，此际用热泪凝望着他，就如迫不及待想要飞进他怀里的照莺，渴望他医治伤痛的傻瓜。

——他依旧深深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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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好久不见，希望大家还记得这本书，多给点评论会多更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