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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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着碎石子，诺亚推车朝营房走去。途中他需要穿过地堡栅栏的大门，在那里左右站着几名党卫军还有守卫，只要过了那一关，他就可以畅通无阻地回到营房。而此时，满脸横肉的汉斯还站在那里抽烟，半倚靠在栅栏上，与党卫军们说着些低俗的玩笑话。

推车摇摇晃晃地前行，诺亚低垂眼眸，眼睛死死盯着石料上方的那堆衣服，心脏在他胸腔里猛跳，平静的外表下他万般呼求主能够给予他一丝怜悯。搬运尸体让他筋疲力尽，而此际他却似乎拥有用不完的力气，他脚步坚定，心中紧张却毫无惧怕，一步一步朝前迈着步子，他坚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不要有任何不自然，不要有任何别的神情，他垂着头，一点点临近大门。

“站住。”一位抽烟的党卫军扔掉烟头，站直身体，直勾勾地盯住诺亚，“怎么没有跟队？”

诺亚只觉得心脏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但这在他意料之中，他努力挤出一抹微笑，驯顺地摘下帽子，说：“报告长官，队长叫我去填营房后的洞，那个洞得补上，不然雨水会泡坏了地基。”

党卫军上下瞄了一眼诺亚，又看了看他面前的推车铁锹和石料，最终目光落在那堆衣服上。他冷冰冰地问：“这些衣服是怎么回事？”

“拿回去做被子，已经报备过了。”

党卫军嗤了一声，好像在哂笑诺亚作为犹太人的贪得无厌，他嫌恶地瞥了一眼那堆破烂衣服，耸了耸肩走到了一边。

“真晦气，最近都没有好货色。”他再度倚靠在栅栏上，掏出香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另外一名党卫军凑上来给他点火：“谁叫我们的老大那么好说话，我看霍斯大队长是没准备给我们减轻负担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他也不能控制这些猪崽子的数量。别的地方没我们这里的条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诺亚再度推起推车，可刚没走几步，一道诡谲而狐疑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说到霍斯大队长，我怎么觉得眼前这个人有那么点眼熟呢？”汉斯从另一边转过身，狐狸般阴毒的目光让诺亚打了个寒颤。

“这个人是霍斯阁下安排过来的，听说以前在霍斯宅子那边当差。”有人解释道。

“哦？”汉斯淫笑两声，他记起了诺亚，以前他在内部医院见过他，看来这人的确是个关系户。汉斯想起从来都对自己冷眼相待的路德维希，那副道貌岸然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讨好他的面容，他饶有意味地踱步到了诺亚面前，上下扫了一眼他：“怎么，是得罪了大队长被调到这里来了？要知道霍斯阁下可轻易不会把人带回去，更不会轻易放人走。”

眼见被盯上，诺亚急得咬紧了下唇，脸憋得通红，最终打着颤儿说：“报告长官，我，我干活儿不利索......”

汉斯勾起唇角，伸出鞭棍在诺亚屁股上打了几记，“我看是这里不行了吧......”

在场众人笑作一团，“得了，这玩笑可开不得，被大队长知道咱们都要玩完。”

“汉斯，他长得不错，但对你来说年纪大了些。”一名党卫军挑眉笑道：“再说，脏得要命。”

“洗一洗就好了嘛。”

“你可真不挑！”

“哟，难道你在质疑霍斯阁下的品味？”

“我可没这么说，嘿！我压根都没这个意思，别提霍斯阁下，他不会干这种事儿。”

“当然！是霍斯阁下嘛。”汉斯阴恻恻地收回目光，再度看向眼前颤抖不止的诺亚，他敏锐地发觉这个犹太人的神情越发紧张和不安起来，不过，他想，或许是自己的英姿把他给吓到了。于是他决定找些乐子。

他用鞭棍打了打诺亚的身体，说是怕他藏了什么搜刮来的值钱货，又将鞭子往推车中石料里插了几下，最后，他干脆挑起推车上的那堆臭烘烘的衣服观察起来，诺亚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出窍，在汉斯挑起那最后一件遮挡住皮箱的衣服前，他猛地跪下身，爬过去抱住了汉斯的腿。

“您要是看得上我，您，您就干我吧......”他几乎是央求地说出这句话，叫汉斯瞪大了眼睛。

轰的一声他被汉斯一脚踢了出去，汉斯抄起鞭子就啪啪地打在他身上，“见鬼！你算什么货色！垃圾不如的东西！”

汉斯越打越起劲儿，周围的党卫军看着好戏还吹起了口哨，说都送上门儿来了叫汉斯收下吧，汉斯在这起哄中气得面色紫红，觉得自己受到了嘲笑，愈发怒不可遏。

“住手！”就在诺亚被打得蜷缩一团濒临绝望的时候，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叫汉斯所有的动作僵在半空。

“Heil hilter！”汉斯和在场的所有党卫军当即站直身体行礼，海恩双脚一并，冷漠而有力地回应了他们。

“Heil hilter！”海恩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地上朝推车方向爬去的诺亚，问：“怎么回事？为什么在这大门口打人？”

“长官，找点乐子嘛！”汉斯军衔比海恩低一级，又没有实战经验，更没有自己的部队。是以尽管很不乐意，但还是不得不在海恩面前低下头来，腆着好脸解释道。

“我今天来视察，看了下这边的情况。有个很严重的问题，我将向佐莫尔大队长报告。”

“什，什么问题？”

海恩望一眼他们，漠然地说：“我们匀出口粮给这些犹太人们，是要他们工作，要利用他们的劳动力，提高整个灭绝流程的效率，但是某些基层官员对此好像没有很清楚的认知，由着自己的兴趣对他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且不说会影响他们的劳动力输出，更重要的是，还浪费了我们的口粮。”

海恩冷哼了一声，斜睨汉斯，说：“难道我们辛辛苦苦弄来的物资，就是拿来供您找乐子的吗？”

“不......”汉斯脸色发白，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不，阁下，您知道我就是管后勤的，我们对此一向很节省，我们......”

他不自觉地揩拭冷汗，节省，他可没有节省，他挥霍无度，中饱私囊，只要调查，能把他的底裤都给扒干净。他可不想在这一方面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于是他近乎谄媚地朝海恩笑了起来：“阁下，您说得对，宝贵的物资可不能拿来找乐子，这些被挑选出来的工作队也是我们的物资，我们得极尽可能地利用。”

海恩露出满意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好了汉斯，抽根烟吧，何必跟我见外呢？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要知道以后还会有别人来视察，万一你撞见的是佐莫尔大队长怎么办，来吧，我们借一步说话，我有些事情想问你，唉，你说，我这种老在外面打打杀杀的，别墅里不备些基础药品怎么好......”

海恩攀着汉斯的肩朝另一边走去，走出几步后他回头看向已经靠坐在推车旁边的诺亚，强压心痛，佯装嫌恶的语气说：“你，还不快滚，难闻死了。”

诺亚唯唯诺诺地说了声“是”，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攀着推车艰难地站起身，推起推车一瘸一拐地朝营房走去。当他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当面前的视野变得开阔的那一刻，当日暮时分稀薄的阳光拨开云层落向大地的那一刻，他终于忍不出，无声地嗫嚅嘴唇，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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