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他幽深的眸子里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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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亚僵直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所有的手电筒光芒聚集在克里特那张白惨惨的脸上，汗水反射光线让他看起来就像个被打捞起来的溺亡者，那双漆黑的眼眸在所有光芒的照耀下显露出毫不逊色的坚毅光芒。他神情冷静而宁定，叫诺亚看呆了。

方才那声音是他喊出来的吗？他什么时候醒的？他为什么这么有力气？他难道要出卖我们吗？不，克里特，不......

诺亚怔怔地朝前走了一步，却被身后的迦勒拉住，迦勒朝诺亚摇头，暗示他就算上前也无济于事。而诺亚则是万分不肯相信他忠诚的朋友会交代出孩子的下落，可是......他到底要做什么呢？这样孱弱的病体，何必吸引党卫军的注意呢？

很快克里特就被党卫军团团围住，个个将恶狼般阴鸷的目光钉在在他身上。

“是什么？在哪里？”

“我知道在哪里，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克里特中气十足地回答，笃定地望向党卫军头子。

党卫军头子眯起眼睛，说：“你最好不要玩什么花样。”

“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党卫军望了望自己的队员，侧了侧头，说：“说吧，在哪里？”

“不再营内，而在营外。”

“营外的哪里？”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您去，我可以上前却确认，免得让您白跑一趟，因为那是在......在茅厕附近。”

党卫军皱了皱眉，进入营房他都用手帕紧捂住鼻息，别说去那种地方。不过茅厕的确是藏东西的好地点，无论哪个党卫军都不会往那里去。他打量了一眼克里特，朝后甩头，“走！”

克里特从黑暗中走出，经过诺亚时无视诺亚落在他身上滚烫的目光，目视前方朝外走去。他走进黎明清冷的光中，他的囚服泛起淡而浅的哑光，往日枯枝般的身体好像变得更加高大和挺拔，疾病似乎在这一刻离开了他。他每走一步都是笃信的声音，他的每个细微的表情都如此令人信服，叫人根本不能怀疑。

诺亚泪流满面，站在原地不敢出声，他不知道克里特在做什么，他只知道克里特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们。

可是克里特，你有什么办法呢？

办法？克里特没有什么办法，他在醒来后看到了诺亚床上的那本诗集落在自己脚下，他想起了海恩，想起了那个人所拥有的的力量和对他的朋友诺亚矢志不渝的爱。他想，自己也对这个世界有爱，可这个世界辜负他了，可诺亚，在他最后的时光里悉心陪伴他的朋友，何曾辜负过自己呢？

在走向茅厕的短短五十步的道路上，前半生的回忆如书页般在他心中翻过，父母慈爱的微笑和关怀，兄弟姊妹们的和谐与友爱，依偎在怀里如春花般的恋人，所钟爱的艺术与古老建筑，呕心沥血画出的一张张设计图纸......风一吹，一桌子的图纸都飘散在自己在但泽的那间面朝南方、拥有充足阳光的房间里，丁香花的馥郁和水墨的味道环绕着他，肖邦的曲子充盈着他，他闭着眼，做着有关未来的美梦——哦，克里特·卡扬科夫斯基，你的梦都实现了吗？

他站在茅厕墙边的角落，露出释怀的微笑，的确很累了，这五十步他每一步都在腿软，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这副身躯的确支撑不住了，再一分钟，他对自己说，就最后一分钟。

朝前探身，克里特佯装踩了踩脚下的泥土，踢了踢茅厕的木板墙，转身对党卫军说：“就在这里。”

“在这里？”

“对，就在这里，您可以看看，这块木板是坏的。”

党卫军头子用手帕捂住鼻子，皱眉上前，他用脚踢了踢，的确是块松动的木板，克里特俯身说里面就是，于是他更加俯身往里面黑漆漆的地方仔细瞧着——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被摸走了，发出熟悉的咔哒声，他吓了一跳，转身就看到克里特握着他腰间的枪对准了自己。

“其实我很会用枪的。”克里特露出灿烂而悲伤的微笑，在党卫军惊骇的目光中，他扣下了扳机。

这几乎发生在分秒间，所有人在这名党卫军的脑浆四出迸射开来倒下时都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恶狼永远不会想到温顺的羔羊也会反抗。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这浴血的羊羔已经扔掉了枪，抹去了脸上的血水，宁定地、微笑地、甚至是自信地望向他们。

他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这人的眼神仿佛在说这是必然的事，因为极端必然会导致另外一个极端，死了太多的羊，接下来就轮到了狼。

接下来便是意料之中的发展，克里特很快被党卫军们包围，他们没有将他乱枪打死，因为这太便宜他，不足以宣泄仇恨和以儆效尤。他们把他拖到营房前的空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用草席包裹住他，困上结结实实的绳子，然后泼上汽油。

诺亚多次冲出去又被迦勒和雅各拖回去，他的叫声被捂住，所有行动都被禁锢住，只能绝望地、目眦欲裂地看着党卫军将打火机扔在克里特身上。轰的一声，火焰窜得老高，克里特凄厉的叫声就像根根利剑无情地朝诺亚心上刺，朝所有人的灵魂上鞭打。

“不！克里特！不……”

他发出含糊不清地声响，泪如泉涌，在迦勒怀里做徒劳的挣扎。那浴火的人，在门前的空地上胡乱地奔跑着，在剧烈的痛楚中发出非人的惨叫，划破这静谧的清晨。火光映照出周围党卫军瘆人的面庞和那黑色军服上的闪电，紫灰色的烟雾直窜上空，与焚尸炉烟囱的浓烟融为一体。在党卫军尽兴的目光中，克里特终于走上了和毒气室的同胞们相同的命运——他的脚步踉跄，他终于倒下，他的灵魂升空，他化为了一团灰烬。

诺亚晕死在迦勒的怀里，所有人都受到了巨大的创伤而难以站立，陷入无尽的悲伤与恐惧当中。只是没人知道，在营房深处的那个牵挂着所有人心的地洞，草席早就被一双小手轻轻地推开，天真的如黑耀石般的黑眼睛从洞口探出，目光穿透幢幢人影，望向营房外那团奔跑的火焰。

着火焰在他幽深的眸子里燃烧，在他稚嫩的心灵里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迹，多年后，当他于谵妄中陷入回忆的旋涡时，最先看到的就是这团火。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恍然，这火里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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