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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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有史以来第一次，路易斯这么兴奋地被法莫斯拉进了忏悔室。

法莫斯看着路易斯的表情，就知道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后悔的迹象，不由得更火大了起来。

两人一坐一跪，忏悔室没有点灯，仅凭着一扇狭小的窗户透下来的阳光照明。

墙上有一个木制的十字架，房间的角落里放满了鞭子。

“法莫斯，城主的守卫里养着恶魔，你拿这个威胁他帮助你升迁吧。”路易斯板板正正地跪在地上，开口提议道。

“...我知道。”法莫斯坐在十字架下面的长凳，一脸复杂地看着路易斯。

“啊，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啊，那为什么还要一直呆在水之都呢？按照城主的财力，完全可以支持你去首都了呀。”路易斯楞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啊，法莫斯，昨天是我干的，你把我除名，就可以交差啦。”

“这个我也知道。”法莫斯带着主教戒指的手指抚上了额角，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

“法莫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了啊，那你还这么生气？”路易斯尴尬地笑了两声。

法莫斯看着路易斯无所谓的脸，第一次放下了心中的一些坚持，和无用的自尊。

“...是为了你，我想等你成为一名神父后回到这里。”法莫斯声音低沉地说，像是把自己压抑多年的真实想法掏出来一般。

路易斯是真的没有想到，事情走到这个地步，法莫斯会说这样子的话。他看着法莫斯的蓝眼睛，想辨别一下这句话的真假，但又转移了目光，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忏悔室的天窗洒下的阳光照在屋内的一角，灰尘在空气中飘着。

忏悔室一时沉默。

“路易斯，回答我。”法莫斯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真是令人意外啊，法莫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还以为你会巴不得我早死呢。”路易斯感觉有点好笑，又不敢笑，皱着眉头看着法莫斯苦大仇深的一张脸。

那些明里暗里的视线，毫无头绪的恶意，和嫉妒，和法莫斯的默许。

“...你没感觉错。”法莫斯地声音毫无波澜。

“所以，你看，我越了界，你驱逐我，不就够了？”路易斯更想不通了，他睁着那双类似妖精的浅金眼眸，不懂人心的问。

这次法莫斯沉默地更长了，仿佛是他把自己好不容易下的决定又重新思考了一遍。

路易斯白色的学徒袍蹭了几块脏，从小到大，路易斯因为他好动的个性，就很少有穿干净袍子的时候，经常踩着一身泥点子回来，然后被罚洗衣。

“法莫斯？”

“路易斯，你明白卡斯西里斯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吗？”法莫斯看着眼前这个青年，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生活了十二年，不仅仅是性格赢得了全城的欢迎和喜爱，就连他身上的光明力量也远远在各个主教的水平之上。

在法莫斯的认知里，不会在治愈恶魔侵蚀力量时造成反噬的，只有当今教皇一人。

其他光明教徒在拔出恶魔力量之后，多多少少的会受到这种黑暗力量的反侵蚀。

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光明教会拒绝治愈不信仰光明教会的一般民众，以及非正规士兵。

当然，这信息是非公开的，只有主教以上的阶级才能知道这隐藏的秘密。

路易斯在小时候曾经跟他争吵过这个问题，至今，路易斯本人还不知道，法莫斯时不时撸起他的袖子看他的胳膊的意义。

法莫斯自己的胳膊，有一块块的黑斑，是恶魔力量反噬造成的。

这种反噬不可逆转，而且，法莫斯敢打赌，所有红衣主教的胳膊上，也会有或多或少的黑斑。

这本来是荣耀的一种印记。

可是，路易斯不明白，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事情。

因为见鬼的他根本不会受到恶魔力量的反噬！法莫斯一度想把这个未来前途光明的孩子扼杀，才带着他每每去城主楼。

法莫斯曾经想透支路易斯体内的光明力量，让他止步于神父等级，学徒的存活率本身不高，经常是在游学的过程中死在半路，能回到主城成为神父的不过寥寥。

可自己的不甘心，在绝对的天赋力量面前，法莫斯还是犹豫了。

“路易斯，我把我的姓氏，卡斯西里斯送给你，至此，你可以正式加入这一派系，这样，我就可以保护你，甚至可以直接破格把你提拔成神父。”

路易斯听到这个建议之后，似乎是有些忧愁，他看着这个陪伴了自己十二年的人类，好像第一天见面一样。

“你不是不希望褪色失败的孩子们被送去城主楼吗？你成为神父之后，你也可以保护别人了。”法莫斯又继续说道。

“留下吧，路易斯，你不是，一直最爱这个城市了吗？”

如果这一段话，是上个闪耀之日说的，路易斯可能就会毫不犹豫的加入卡斯西里斯这一派系了。

他跪在那里，有点恍惚。

他想起了那一位‎‎美‌‎‍‌人‌‌‍‎鱼，还有杰卡莫，还有之前几年，几乎已经是数不清的，各种伤痕累累的身体。

和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的，星星坠落的梦。

灰尘在空气中飘着，光明常伴，却又虚无缥缈。

路易斯依旧不想直视法莫斯的眼睛，这个人，很少说出真心话。

“法莫斯...我一直以为，把别人治好是一件好事。”路易斯看着忏悔室墙壁上巨大的十字架，第一次开始跪在忏悔室忏悔，“就像你说的，救人总不会有错，可是，直到我遇到了一只‎‎美‌‎‍‌人‌‌‍‎鱼，他宁愿把自己活活咬死也不愿再被我治好了。”

法莫斯瞬间就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你太天真了，路易斯。”他不赞同地说。

“跟贵族合作的方式明明还有很多种的，法莫斯，我已经厌倦了，我不想再看到烂掉的屁股，脊背上的鞭痕，大腿上的烙印，磨得看得见骨头的手腕了，我空有着一身本事，为什么不能去救被恶魔打伤的士兵呢？”

法莫斯眼底深处的感情此时已经褪去，他不需要一个看不起自己的人当自己的养子，路易斯的骄傲自大总有一天会引领他到末路。

两人之间的墙又竖起闉阇。

“我很高兴你当年救了我，我很感激你，法莫斯。”路易斯终于看向法莫斯的那双蓝眼睛，回归了以往地平静，冷血而透彻。

“...我也很高兴当年选择救了你，路易斯，你走吧，去跟城里的人告别吧，过了今晚，你就再也回不到水之都了。”

法莫斯选择了放弃。

“嗯。”路易斯笑的无一丝阴霾，他站了起来，走上前抱住了法莫斯。

“我会想你的。”

“嗯。”

路易斯松开了双手，他恶作剧一样捏了一下法莫斯的脸，转身，打开了忏悔室的门，飞快的跑了出去。

那一瞬间，就好像他跑进了光里一样，法莫斯感觉有些刺眼，缓缓地站了起来，关上了忏悔室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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