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唯有被发现时,才会成为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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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霁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种痛苦之中。
这种痛苦,在亲眼见到张文玉落水时没有出现,当他独自一人坐在楼下花坛时没有出现,甚至知道事情有可能浮出水面时也没有出现。
然而此刻,他独自一人——同事们被他打发走了——坐在医院急救室外的椅子上时,痛苦却如同瓦罐上的裂缝悄无声息地在他心里蔓延开来。
有时候,人们管这个叫不见棺材不落泪。
只有在审判开始时,犯人才能意识到自己的罪行。
赵霁可以说上无数个见死不救的理由,却不能在见到受害者的那一刻声称自己无罪。
尤其在那其中有两个无辜的孩子和一个朝夕相处的妻子。
但这都不是他痛苦的理由。
错误唯有被发现时,才会成为错误。
即便听起来矛盾又无赖,但这就是世间万物运行的法则。
要是永远不被发现就好了。
这样的期盼从一开始就在赵霁心里生根,现在期望落空带来失望,失望就成了赵霁痛苦的来源。
盘踞的根被硬生生从心里拔了起来。
于此同时,可以弥补的错误就成了失误,最后变成心上细不可见的疤痕;只有无法弥补的,才会成为过错。
事情即将败落。
所带来的一切后果赵霁都无法承担。
重重的一拳砸在医院的等候椅上,发出沉闷却巨大的声音。
赵霁把头埋进臂弯里,试图找寻某种能够逃避现实的方法。
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是正常的。
大概过了一刻钟,医院走廊里突然响起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勉强能分辨出的人声。
赵霁佝偻着的身体不得不在吵闹声中伸展开来。
破碎而尖锐的哭嚎传入赵霁耳中。
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几乎可说是砸一样地摔倒在地上,摔倒在赵霁眼前。
几乎所有人的心情同时变得沉重起来。
仿佛她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在所有人的心里。
“阿姨,阿姨……”
陪伴着周游父母的女同事焦急之下也跪倒在旁边,两只手紧紧抓住周母想要把人扶起来,却怎么也无法动作,最后干脆地抱住周母便半坐在地上。
周父眼神呆滞无光,整个人僵立在一旁。
一时间,安静与喧闹揉杂在一起,像一幕讽刺的黑色默剧。
而赵霁是这剧场里唯一看客。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中”的红色警示灯暗了下去,车轮慢慢碾过瓷砖。
周母霎时间挣脱女警的怀抱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像是被抽空力气四肢发软连带着女警也被带着又摔倒在地上。
一双有力的手就在这时出现,稳稳地托住两人。
赵霁顶着一张睡眠不足的脸冲两人点点头,女警小声道谢,周母则早挣开两人冲到病床旁边,无意识地跟着病床快速奔向病房。
“游游,游游!醒醒……看看妈妈……”床上被纱布裹得严实的周游早已看不清面容,周母慌乱地伸出手却找不到触摸的地方,只有沙哑地嗓音不间断地呼喊着,宣泄自己无处安放的恐惧。
周父也振作起精神,拦住医生:“医生,我家孩子他……”
医生看了看周父又看到站在一边的赵霁,面色有些为难。赵霁心下了然,看来结果不是很理想,一瞬间胸中沉重的压迫松动了些。
于是连忙拉住周父:“周先生,医生刚做完手术,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去办公室聊吧。”
“好好好,医生辛苦了。我们坐下来聊。”周父紧抓住赵霁的手,像是抓住了一个牢固的依靠,另一只手又牢牢地抓住医生,就这么一边一个往诊室走去。
赵霁给周父和医生各倒了杯水,便在两人身旁坐下。
医生用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颇有些感激地冲赵霁点点头,喝了口水才开始说道:“送得比较及时……”
周父有些激动地看向医生,赵霁的心却倏地沉了下去。
“命,算是保住了。”
“不过,患者除了冻伤外,胃部有部分药物残留,伴有短暂的缺氧……”
医生每多说一句,周父的脸就多白了一分。
赵霁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慢慢松开了紧握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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