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就是这样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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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野从沙发上醒来的时候感觉天色阴沉,好像终于不那么热了。俞斯越一身装扮整整齐齐,捧着杯热水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拍张照便可以当画报。
“下雨了吗?”邝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还没开始下。”俞斯越轻轻回了句,没有转头。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邝野却觉得他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邝野跳起来洗漱,之后两人吃了他昨晚在超市买的三明治和牛奶。邝野三两口就把全部食物塞进肚子里了,扭头一看俞斯越还在慢条斯理地小口咽着。
俞斯越见他单手支颐盯着自己:“怎么?”
“没什么,慢慢吃。”
俞斯越只觉得莫名火起,要挪去别的地方。
“哎,别走啊,我不看总行了吧。”邝野“切”了一声,站起来大步走开。
他随意套上卫衣长裤,披了件皮夹克,走到门外看天色。
等俞斯越吃完了,他抓起车钥匙:“走吧,我送你去昨天那儿换药。”
“不用,”俞斯越说,“我早上起来自己换过了。”
邝野想起俞斯越极有可能久病成医,而且这点伤在他看来确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就点点头:“那我直接送你回家?”
他不知道为什么俞斯越第一反应是有点错愕,但下一秒就恢复了冷淡:“我自己打车就行。”
“开什么玩笑,”邝野已经知道怎么对付他,直接推着轮椅走,“赶紧,我晚点还有事。”
两人在车里又是一句话不说,但邝野明显感觉到俞斯越没那么警惕了,对着窗外发呆挺放松。邝野拿自己的手机连蓝牙放音乐,他随意选了个收藏的歌单,路上俞斯越忽然转过头来瞄了屏幕一眼。
邝野敏锐地察觉到了,看了眼是个叫斐波那契的冷门乐队,似乎几年前解散了。“怎么?”
“你喜欢的歌挺小众的。”
邝野笑了笑:“那我写的歌呢?”
“我觉得……”俞斯越忽然住了嘴。
邝野瞄了一眼路边,老神在在地开了过去:“你前女友又在等着了。”他直接略过公寓往前开了一段,拐进一条巷子里才停下。
他转向俞斯越,对方的唇角抿得很平,脸色不太妙。
“……我再收留你一天吧。”邝野开口,又更正了下,“多几天也行。”
“你……”俞斯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没错,你可以理解成我有私心。”邝野大咧咧的并不避讳,摊了摊手,“不过你也没什么损失吧。”
这话倒是也没错。而且……俞斯越其实不想回家。一想到要在雨天独自待在四面墙内,他就觉得心脏闷得慌。俞斯越看着邝野扶在方向盘上的手,这个人身上有勃发的生命力,靠近一点好像僵冷的肢体就暖和了一点。
***
邝野一个人下了车,要上楼去给俞斯越拿衣服。俞斯越跟他说了门牌号,给了他门禁卡和钥匙。
那个头发剪得很短的女人站在公寓门口,走近了看五官很端正,跟俞斯越还挺般配的。邝野刷了门禁卡,身后跟着个抱着婴儿的少妇,便扶着门让对方先进了。
短发女人这时与他对上了视线。
邝野依然扶着门。
“啊,谢谢。”对方吓了一跳,尴尬地道,“不过我不进去……我在这等人。”
邝野点点头,进去关了门,直接坐电梯摸上七楼,拧开了706的门锁。
打开门后,他有些吃惊。
屋子里……怎么说呢,一看就知道是俞斯越的家。因为客厅跟他的车一样,冷冷清清的。
不仅是没有生活气息,简直就像新搬来还没正式入住,角落里有一架钢琴,这倒是跟邝野对他当年的印象相符,只是钢琴用黑布蒙着,上面已经落了灰,不知道多长时间没用过了。
几个纸箱摞在一旁,大部分没开封,茶几上有个打开的纸箱,里面都是绷带、棉签之类的医疗用品,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药的瓶瓶罐罐。
邝野没有在客厅久留,走进了唯一的卧室。
一室一厅,面积不算大。
卧室里倒是比较有使用痕迹,床铺整整齐齐,衣架上清一色的黑,他拉开书桌的抽屉翻找,证件压在一本被翻得很旧的书下面,他将书随手放在桌面上,在一叠证件里找到身份证什么的。抬手的时候不小心把那本书扫到地板上,没想到里面夹着许多东西,像雪花般撒了满地。他蹲下捡了几张,发现都是近期的汇款单,每张上面大大小小的金额都令邝野这个在大城市里租集装箱住的穷学生咂舌。
他留意了一下,收款方是全国不同地区的音乐慈善项目。
他匆匆将这些单据塞回书里,夹纸的地方已经些微形变地拱起,合上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看见那一页上用铅笔划了两行线,是艾略特的诗:世界就是这样告终,不是嘭的一响,而是嘘的一声。
旁边有铅笔留下潦草的字迹:不会有人听见的。
邝野皱起眉,感觉这个人真是无处不透露着诡异。独来独往,天天喝闷酒,似乎受过严重的伤,住处和车都不像正常在用的样子,大清早的去什么都没有的山里,把大笔大笔的钱往外捐……还有,总是透露出一股很孤独的气息。
……不会有人听见什么?
世界告终的声音吗。
他活得粗糙,但并不傻,而跟俞斯越的短暂接触中,他认为对方也不是神经病,这些蛛丝马迹背后一定指向一条可以解释的行为逻辑,邝野觉得自己隐隐看见了真相的虚影,却还隔着距离没能触及。
邝野取了证件,又收拾了一袋俞斯越的衣服,关门回到车子里。
明明证件拿回来了,但没人再提去酒店的事。回租房路上邝野把车停到小吉介绍的一家素菜馆,打包了几个菜。
“我下午有事出去,晚上也不在。”
俞斯越扭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明明是平淡的眼神,邝野却莫名感到罪恶感,也不知道俞斯越会如何打发一个人在家的时间。“我家没电视,你要是无聊,架子上有CD和书可以随便翻。就别出门了吧,那片不是很安全,而且别又踩到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用管我。”俞斯越面无表情地转回去。
邝野也觉得自己婆婆妈妈的不像话。他没时间多想,下午有论文开题,来回折腾之后已经快迟到了。
深秋的细雨对邝野来说不算什么,匆匆解决完午餐后他便骑摩托赶去学校,下午时分市区容易堵车,摩托比汽车快多了,饶是这样也在铃声响起前一秒才从教室后门冲进来,对老师的怒目视若无睹。
大学再怎么可以随意逃课,论文开题还是得参加的。他当年被赵时训他爸——也就是自己的亲叔叔邝阵雨——偷偷改了志愿学材料科学与工程,现在简直苦不堪言。
虽然这辈子都不可能干这行了,但为了跟邝阵雨交差,大学文凭还是尽量想拿到手的,开题报告用单块效果器收买隔壁建筑系学霸小吉指导了一番,总算是过了关。
晚上还有一份工要打。静水那边只有周末两场,平时他们几个都得分散去揾食,几乎什么兼职都干过。他今晚这份临时工算是比较高级——帮一支乐队顶替吉他手的位置。而且是节奏吉他手,压力不会太大。
但中午出来得太匆忙,他忘记带上平常不怎么用的那个效果器,只得匆匆骑着摩托赶回家。把钥匙插进锁孔前一刻,他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段旋律。
那段旋律很难,是曾经听过的曲子,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大概有点年头了吧……
他收住动作,走到旁边的窗旁朝里望。
俞斯越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将他那台不常用的键盘放在腿上,手指在琴键上飞扬。但没一会儿,好像某根手指软了一下,音乱了,他停下来甩了甩手腕。紧接着同样的旋律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坚持久一点,但下一个小节琴音又乱了。
俞斯越没有再尝试,指尖隔着手套轻轻抚摸那个几度中断他演奏的黑键。
从他的背影里,邝野读到了和他当时凝视着蝉壳时同样的情绪。
邝野后退几步,故意发出一些响声,又等了片刻,才打开门。
俞斯越果然装模作样地把键盘放回去了,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翻着书,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表情流露出对他此刻回来的惊讶。
“来拿个效果器。”邝野说。
“哦,”俞斯越翘起腿给他让了下位置,他从沙发和茶几之间走过,四处翻找。
“今晚有演出?”俞斯越问。他怎么记得撞倒不周山在静水的表演是周末。
“嗯,在绿野仙踪,帮像素格乐队的忙。”
“外面还下雨吗?”他看见邝野皮夹克上的水珠。
“还有点。”
“哦。”俞斯越不再说什么,低头回到小说里,翻书声有点响。
邝野瞥了眼那本书的封皮,忽然间眼皮一跳。那是他贪好玩儿买的,日本人写的《完全失踪手册》,草草翻阅后发现大部分内容已经被这个科技高速发展的社会淘汰,感觉没什么意思。他按住眼皮掩饰着看向书架,那里还有一本同系列的《完全自杀手册》,不知道俞斯越有没有翻到过。
他拿到效果器,没有立即离开。也许是错觉,但他感到俞斯越有点心神不宁,似乎不想在雨夜独自待着。“你想一起去吗?那边是音乐餐吧,不像飞龙在天那么吵的。”他忽然想起一事,“你晚饭吃了吗?”冰箱里还剩着上午打包的素菜,但这人这么挑,未必赏脸。
俞斯越迟疑了一下,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外面在下雨。”他的伤口还不能碰水。
“我们可以开车去。”邝野帮他把帽子拿过来。
俞斯越合上书,犹豫着:“不带轮椅了吧,好夸张。”
“行。”邝野在角落里掏出一把新伞,平时他从来不用这玩意。然后他一手撑伞,另一边小臂平举,让俞斯越借力单脚往外蹦。俞斯越的手没什么力气,走两步就得喘口气,邝野也不催他,等他慢慢挪进车里,才加快速度驶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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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句出自艾略特《荒原》。
贴一张精心(???)绘制的平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