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大军此次溃败，虽然折损了几千人，可到底是大部队，残兵依旧是不小的规模。若想一举击溃他们，必须趁着他们逃窜之际乘胜追击，不然等到他们重整旗鼓，又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况且，若镇西将军所料皆实，这批匈奴兵就不能放回草原。

一路匆匆行军，很快，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

“副将，你带一千人从侧边包抄过去，剩下的人随我继续紧追。”军师下达了命令。

“来，甲师随我来。”

“是。”

一千精兵随着副将左侧包抄过去，剩下的人随着军师继续追击。他们把声音弄得很大，这有助于掩护副将左侧的动静，也有助于让逃窜的匈奴自乱阵脚。

潜行什一行人跟着军师，少年们骑在马背上，迎着领军的火把，他们意气风发，手中的鞭策是挥舞的利索又有力。听到前方传来的马蹄声与隐隐约约的火光，他们知道，追上匈奴了。

叶流觞和柳无依眼尖的看到了前方奔袭的人马，可周围的大多士兵依旧是两眼黑漆漆，什幺都看不见。其实这不是她们视力过人，而是士兵们许多都常年营养不良，大多人都没法夜视，此刻虽然有着火把，但到底杯水车薪，他们只是随着部队一路本能奔袭罢了。士兵们看不清东西，但柳无依和叶流觞显然不是如此。

在林府休养生息大半年的叶流觞体质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虽然夜视能力比不过柳无依，但却比大多士兵好得多。

在他们的前方，逃窜的匈奴宛如抱头鼠窜。只不过，很快她们便发现了端倪，在正前方的匈奴右侧，分明还有一小队匈奴熄灭了火把，正飞快地往右侧奔袭。

“李叔，前方。”叶流觞快马跑到李叔身边，急声说。

“什幺？”李叔回过头疑惑的问。

“已然很近了，右前方，有一小队匈奴正快速突围。”

“什幺？你确定？”李叔一拉缰绳，停了下来。

“对，都是骑兵，簇拥着什幺逃命，估摸着是匈奴王。”柳无依这时也驱马上前，她比叶流觞看的更清楚，那分明是一队人正簇拥着匈奴王突围呢。

“你们确定？”李叔严肃道。

“确定。”

“快，去禀告军师，右侧有匈奴突围。”李叔快速下达了命令。

士兵迅速策马离开，不一会儿，军师的指令便传了回来。

“军师命李夫长携百人右侧施压驱逐，其他人继续追击，把匈奴赶往前方包抄过来的副将处。”

“这？这不是让我等成为匈奴的饵儿吗？”李安心头一惊，让他们前往右侧斩断退路，不就是等于他们是饵儿？吸引匈奴的火力，为包围圈争取时间。

柳无依心头亦是一凉，本来说是让他们呆在队伍相对安全的后方，如今，居然又要来到前方？

叶流觞眼神微暗，不过，她没有说什幺，只是满脸凝重，不过却隐隐透着一丝肃杀兴奋。

“饵儿就是饵儿咯？富贵险中求。”李叔不以为然，“郎儿们，随我来。”

潜行什等人只好随着李叔的兵迅速从右侧插去，少年们径直拦在了匈奴逃命的前方。

面对一心逃命突围的匈奴，鱼死网破，狗急跳墙，匈奴为了逃生而战，毫无疑问的是，少年们这回要经历一场真正的短兵相交了。

转眼间，逃命的匈奴便逼近了他们，丝毫没有放慢速度，甚至加快了速度，一把把弯刀在月光与火光映照下挥舞，反射着让人胆寒的冷光。

“草原的郎儿，给我稳住，他们只有很少人，在增援到来之际给我冲出去。”匈奴王扬起弯刀对着一个士兵挥舞过去，顿时洒出一股鲜血。

“冲呀，杀了他们。”

有了王的指令，匈奴士兵士气如虹，他们挥舞着弯刀把所有拦在他们眼前的人或者马都砍了过去。

鲜血交汇喷涌，比起方才在城楼上，此刻的混战更是让人头皮发麻。

双方人马迅速交战在一起，奔驰的骏马，挥舞的兵器，速度极快之下他们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视野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红。惨叫声与利刃刮破血肉的声音不断刺激着人的神经，士兵们双眼赤红，他们本能麻木的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并不是有目的的杀人，而是不挥舞，或许下一秒他们便会倒在血泊中。

“流觞。”柳无依惊骇的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叶流觞，这时候她倒是烦恼起夜间视力好的本事了。

方才，她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匈奴兵被长枪一枪贯穿脸部，脑浆炸裂的摔下马背，抽搐两下便再也没了声息。如此惊愕的一幕足以击垮她活着的十余年累积的所有道德涵养，只觉脊背发麻，仿佛下一个被长刀取下首级的便是她。

叶流觞并没有看柳无依，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战场上，密切留意着周围。

此刻潜行什的众人被李叔的兵围在中间，并不需要到外围厮杀。只不过，因着方才城楼上的暗箭，她很清楚，哪怕不必厮杀，但不代表她们就是安全的。从进入战场的那一刻起，她们便是一脚踏入鬼门关，此刻的她只想早点结束战斗，和柳无依回去。

再次搭弓，她瞄准了远处被骑兵包围着奔逃的匈奴王。因着这里只有她和柳无依视力好，所以射击的任务便交到了她们身上。仔细瞄准过后，她果断‌‍‌‎‎射‌‌了‌‎一箭，只不过，离得太远，骑马的速度快，她没有射准，箭偏了偏，射在了一个匈奴兵上。虽然没有射中匈奴王，但看着匈奴兵倒地，她亦是心头一喜。

再次利索的搭弓瞄准匈奴王，准备放箭时，突然，她觉得胸前刺痛刺痛的，感觉起来就像被蚊子咬了一般。她没有多想，依旧全神贯注的瞄准匈奴王，只是让她疑惑的是，那叮咬一直跟着她，而且，随着骑马颠簸，越来越疼。

正疑惑之际，柳无依惊恐的声音传来。

“流觞，你中箭了。”

中箭了吗？叶流觞恍然大悟，对了，她穿着护甲，怎幺可能会有蚊子叮咬？她后知后觉的垂头看去，果不其然，自己左胸靠近肩膀的地方不知何时竟然插着一支短箭，而且，哪怕借着微弱的火光，她也能够看到箭头没入了护甲内，微暗的色泽渐渐晕开。

见血了！

“流觞，你感觉怎幺样？”柳无依声音都在颤抖了，为何叶流觞又中箭了？而且这回，运气这幺差，真的见血了。看着护甲上渗出的暗色，她很想看看叶流觞到底伤的怎幺样了，可如今，她们却没法停下来。

“无碍，箭插的应该不深。”叶流觞对柳无依露出一抹安心的笑。

“什长！”

“我无碍，大家冲呀，不能让匈奴王越过我们逃出去。”叶流觞大喊，她丝毫没有因着自己受伤而减慢速度，甚至可以说兴奋无比，她准备趁着这股冲劲战斗到最后。

柳无依心疼的看着叶流觞，她快马追上叶流觞，拿出叶流觞准备的止血纱布趁着此刻平行骑马当儿，快速的把纱布沿着叶流觞护甲的边缘垫到伤口上，垫好后，她的手已然沾满了鲜血。她担忧的看着似乎斗志昂然的叶流觞。

流觞，你得撑住呀。

因着什长受伤的缘故，潜行什的少年们皆非常生气，仇恨让他们忘却了恐惧，一个个拿着武器冲锋，争相想为他们的什长报仇。

李安更是，一马当先直接冲了出去，她双眼赤红，拿着红缨枪决绝的逼近方才射箭的匈奴兵。她分明看到，方才是这个匈奴对着叶流觞‌‍‌‎‎射‌‌了‌‎一箭。涞水回头就看到宛如一骑绝尘的李安，她心头一惊，连忙跟了上去给李安做掩护。

李安和涞水两人是潜行什中身手最好的，她们配合无间，一人飞快地逼近，另一人掩护，几息之间便追上了那个匈奴。李安举起手中的红缨枪，毫不犹豫的捅了过去。匈奴的鲜血顷刻间奔涌而出，距离太近，鲜血不可避免的溅到她的眼上，浸染了鲜血的双眼显得更为凶悍肃杀。

涞水都愣了愣，李安这是怎幺了？

直到匈奴躺在血泊中，李安又迅速策马回到李叔的百人队中，丝毫不恋战，似乎刚刚冒险冲进匈奴队伍中只是为了给什长报仇。

有了李安的这幺一出，士兵们受到鼓舞，他们怒吼着冲上前，把一个个匈奴斩于马下。老天到底是眷顾他们，在一路追击了好几里，副将带着队伍成功堵截匈奴的前方，为此，逃窜的匈奴被大龙将士们包围。

“还不下马投降？”

“你们休想！”

匈奴王突然拉弓，许是因着夜间的昏暗，他又视力不好，粗略的看到被团团围在中间的柳无依还以为是将领，遂果断地‌‍‌‎‎射‌‌了‌‎出去。

“岂有此理，拿下他！”

副将一甩长枪，打掉那随意射出的骨箭。士兵们蜂拥而上，匈奴王被从马上扯下来，一把按在地上。

副将一脚踩在匈奴王的头上。接过火把仔细打量，不一会儿，便在匈奴王的身上搜出了一个章子，上头赫然是卢明王三个字。

“呵！原来草原异族都是孬种，堂堂卢明王，不敢与我大龙郎儿比试，倒是喜欢对着坤儿射箭。”

“你！放开老子。”卢明王被踩着脑袋，双手被交互在身后，又气又恼。

“不仅偷袭坤儿，还恼羞成怒。你们草原就是一群软蛋。”

“哼，混账。”卢明王简直气的要死，其实他方才并不是要射一个坤泽，只是看到被围住，还以为是将领呢，谁会料到军队里面会蹦出来一个坤泽呀。

“军师！”

这时，军师总算赶了上来，看了看一旁被搀扶着的叶流觞。

“可还能坚持？”

“可以，我无事。”叶流觞有点虚弱的说，方才激动的她丝毫不觉得难受，此刻停下来才觉得头重脚轻，伤口也非常疼，而且，她的衣衫已然被鲜血浸透。她不敢告诉柳无依，只能强装无事，可那惨白的脸色却早已暴露了她的伪装。

见此，柳无依又担心几分，不过，她并没有说什幺，只是下意识扶稳叶流觞，眼眶闪烁着什幺，在火光下泛着晶莹。

“把叶什长扶到后头稍作包扎，等下安排一车专运。”军师对着众人道，“副将，李夫长，清剿剩余残兵。”

“是。”

剩下的匈奴兵看到自己的王被抓获均丧失了斗志，面对包围上来的大龙军，他们绝望又疲惫的放下了武器。

士兵们把俘虏捆绑结实，依次清点，加上之前逃跑杀掉的。此次战斗，他们居然杀敌四千余，总共俘获了五千余，还得到了上千战马，而折损的士兵只有三千余，算得上大获全胜。

对此，士兵们斗志昂然，特别是潜行什。少年们第一次面对这种境况，克服了恐惧以后，他们押着一个个匈奴俘虏，反而对匈奴有了全新的认识。

以往大龙朝的人听到匈奴皆是两股颤颤，可真的近距离接触以后，他们却发现，匈奴并不是什幺青面獠牙的魔鬼，也不是战无不胜的，而是与他们一般吃着五谷杂粮，生命十分脆弱，匈奴说到底也只是普通人罢了。

大军迅速集结完毕，在军师的一声令下，将士们脸色带着胜利的喜悦，挥舞着旗帜，押送大量俘虏与战利品雄赳赳气昂昂的班师回朝。

战斗死去的战士就地掩埋，伤员们也被安置在简易的板车上护送回国。叶流觞被安排着两马组成的拉车上，而柳无依因着失魂落魄没法骑马的缘故，固破例与叶流觞同坐一车。

叶流觞靠在柳无依怀里虚弱的喘着气，受伤后没能第一时间处理伤口还长时间在马背上颠簸，伤口出了许多血，此刻她脸色苍白，虚弱无比。可与惨白的脸相反，她的眼睛却意外的明亮，神态亦是带着欣慰与劫后余生的轻松。

战斗终于结束了！虽然整个战争她都表现的十分轻松，可到底是会死的，怎幺可能习以为常，之所以表现轻松不过是她作为什长必须对部下负责。早在上战场之前她便祈愿，若是真要受伤，那便都往她身上招呼，只要不死就行，她唯一的愿望便是她的兵和她的心上人都能安然无恙。

如今，潜行什全员凯旋而归，她的愿望也实现了，她做到了一个什长该做的职责，少年们有所成长，也安全离开了战场。这真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怎幺样？是不是很疼，再坚持一下，估摸着天明以后便回到边城了。”柳无依眼眶酸的厉害，她无助的捂着叶流觞胸前的伤口，可哪怕如此，鲜血依旧是不断渗出。

射中叶流觞的是一支骨箭，虽然杀伤力并不如铁箭，但距离太近了，几乎整个箭头都扎了进去，而这里没有军医，箭也不能拔，还在胸前这种要命地方，每一次颠簸叶流觞都会疼的发抖。眼看着叶流觞的脸越来越白，她心如刀绞，倒是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我没事，结束了，依儿，我们可以回去了。”叶流觞虚弱的摇了摇头，她冲着柳无依笑笑，此刻她的神经才算真正松懈下来。

“嗯，结束了，都结束了。流觞，我们都回去了，你也要回去好不好？答应我。”柳无依抱紧了叶流觞，泪，再次落了下来。

“好，我答应你，都回去。”叶流觞迷迷糊糊的试图再次如以往那般郑重的承诺，可是失血过多的她很快陷入了昏迷，只能呢喃一句答应便陷入了昏迷。

昏迷前，她听到柳无依惊慌失措的声音，以及滴落在脸上的滚烫液体。此刻三月，夜间气温很低，可滴落在脸庞的液体却那幺滚烫，熨烫着她的心。

“流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