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来说是陆远给他留下的记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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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夏天,学校里的学生都放了家。作为舞蹈老师的林行知也享受了好几年做老师假期多的福利。
他躺在那张五年前的小床上,他侧躺过来,蜷缩起来。他闻到竹席上淡淡的花露水香味,抓起白色的枕头盖住了脑袋,身体一抖一抖地哭泣。
陆远爱干净,夏天风每个星期都会打盆水,往里面倒六神花露水,用抹布把竹席擦一遍又一遍。
陆远说这样干净,还能驱蚊养神。
晚上开空调睡的的时候,两个人身上都沾上些许花露水香气,淡淡的柔柔的,他闻到一股安心的味道,靠着陆远睡得很香。
那就仿佛是那个时候夏天的味道,准确来说是陆远给他留下的记忆味道。
他一放假就在这间出租屋里宿着,屋子很小,一个客厅,一个小房间,一个厕所和小厨房,特别小,大概只有35平方米左右,可是他一个人待着时候,觉得特别大,喊人时候能听见回声。
又空又大。
双人杯,双人勺……都是成双成对的,像是挥之不去的影子,跟着他,锁着他。
林行知一睁眼,就能看见外头的沙发,被磨损严重。他们曾经在小小的沙发上吃西瓜,早上六点就起来刷牙,叠被子,收拾书包,骑单车上学……
早读他打瞌睡,陆远还偷偷拿手机拍他站着打瞌睡的样子。
回家的319公交车,大排档里常常做的vip位置,油腻腻的大木桌上一起写作业,没事就按着他的头说笨……
说着不爱吃炒田螺和牛河,结果每次都吃的精光……
陆远……陆远……哪里都是陆远……
种种历历在目,林行知将湿掉一角的枕头丢在地上,坐了起来,打开衣柜。衣柜里的留着他们高中时候蓝白色的校服,原本有四套,现在缺了一套。
林行知抱着那一堆校服衣服,洗的有些发白了。他用着一直以来的蓝月亮洗衣液,保持它们原本的味道。
一闻,香甜的薰衣草味涌上来,鼻头就酸了,胸腔里堵着柠檬汁,林行知停止的哭再次开始了。
没有声音,屋里头静静的,想念早就经年累月溢满了房间。
杨宁偶尔周末回来找他,几百次从那个小床上揪着他的领子说:“你到底活着还是死了?”
林行知第一年说:“还活着。”
第二年说:“还能活。”
第三年说:“活着吧。”
第四年说:“能活吧。”
今年第五年,林行知半天憋出一句:“死了吧。”
杨宁毕业叛逆了起来,不装乖乖学生了,跟父母闹掰,当了几年女兵,眼睛出了点问题,没办法只能退役了。
她现在做健身教练,力气大得吓人,把林行知半大小伙子揪了起来。电话里跟郭游生他们说了几句,他们说死了也得把这人带到他们定的旅游地。
每年夏天放林行知一个人在这里过活,指不定真就说“死了”。
林行知收拾着行李箱又哭了起来,眼泪掉进行李箱里说:“以前也说要去那……可人他这人不见了……”
电话没有,短信不回,他也不知道陆远究竟去了哪里。
杨宁静静听他哭,林行知突然就止住了。他哑着说:“杨宁,我这次去完魁北克……就真的打算不喜欢他了,我等不来了。”
“好好好,你说了几百次了,咱走吧。”
林行知放假偶尔来帮忙的大排档,后面逐渐不怎么来了。这些年,林妈妈再婚,跟了不知哪里来的宋三叔,婚姻顺利,把五年前出事的大排档重新开了起来。
因为修的马路地面突然凹陷,接连几家店铺倒塌,林行知家的大排档当然也不例外,一个店面倒塌随着易燃物与火种想触碰,一场大火烧了好一会,钱存在店铺里头,去银行换新钞也得有点残存,可一场火把一切烧成了0。
宋三叔因为护着林妈妈,跑晚了点,身上被烧伤几处,住院治疗花销极大。
尽管有补偿,但因为宋三叔来历不明,也没有当地医保,加上店铺损失,少说好几十万,多则不知,一切都给了林家致命一击。
意外这种东西,在小说里看总觉得好假怎么会发生,可是事情就是这么无端的发生,地面塌陷,爆炸和大火接踵而来,扼杀了林行知要离家,向外面跑的心。
他跑不了。
意外和明天谁先来临,林行知迷茫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陆远冷静自若,帮了他不少忙,上下清算损毁的东西,尽力把赔偿费用算到最大。
林行知没有心思上课,陆远便帮他做好笔记,晚上来病房里教他一些基础拿分的题。
林行知听着题,思绪飞远了,陆远眼里有血丝,尽管有眼镜在前,但他也依旧看得见,这样对陆远太辛苦了。
陆远有时候会在楼下讲很久的电话,有时候不能按时来医院也要打个电话来说有点事 处理。
林行知每次听着他跟对面的人争吵的很厉害,回来心情都不是很好,但又不敢露给林行知看,装着笑。
这不是陆远的事,可他依旧陪着他,尽管自己身上也一堆事。
他看见陆远凌晨还陪着他不愿意走,早上七点半还要回去上学,心疼。
他拉着打哈欠的陆远到走廊,揉了揉他的脸说:“陆远,以后不用来了。”
陆远还穿着校服,强打精神说:“我不困,我可以陪你,别赶我走。”
林行知手指摸上陆远的眼睛,忍下心疼,悄悄地亲了一口陆远说:“远啊,你要好好高考,不能因为我耽误了,我还等着炫耀我有个高学历男朋友呢。”
“钱够吗?”陆远没接林行知的打趣。
林行知面露难色:“等赔偿下来应该会好些,现在店铺不能开,没有收入,我爸生前留给我妈的积蓄加上现之前店铺收入,手术住院都花的很快……”
怎么能拿他爸的钱给另一个男人花……
没有医保,报销不上……也不知道要住多久才算好。
陆远低头沉思了一会说:“要不我,你找我借吧。”
林行知诧异:“不行,我不可以,你哪有那么多。”
“我家有钱啊,跟你说啊,我以前在国外偷偷打工,又省下生活费,攒了不少呢,你信我。”
“你要是欠那些亲戚,或者银行,还不如欠我的,我不收利息,还可以现在就借给你,你以后慢慢还给我就好了。”
“你欠着我的债,我们一辈子都分不开了。”
一条泛黄褶皱的欠条收在林行知的手机壳里,熟悉的笔记,却曾经因为眼泪浸湿过泅开了一点,随身携带着,林行知不敢多看,看了眼泪就会下来。
陆远真的给了他好多钱,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可当时怎么就不多问一嘴钱真的都是他的吗?
说好的他欠他债,一辈子都分不开的诺言跟着陆远的消失一起消亡了般。
在高考结束后的毕业典礼,他们班唱了一首叫《再见》,陆远站在他旁边,竟然哭了。
林行知从未看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哭过,他之前只在自己面前哭,小狗似的,委屈巴巴。
他们下了舞台,陆远让他在后台单独唱了一遍给他听,又听哭了一次,林行知笑他怎么毕个业这么悲伤。
陆远笑着抱着他说:“因为好喜欢学校,可以一直跟你见面。”
他们又在楼梯角落里悄悄地接吻。
那个吻特别温柔,温柔地像是丝带拂过,香甜又倦怠——可那却是最后的一个吻。
陆远说在学校再玩最后一个游戏吧,当作纪念了。
玩的很幼稚,又是捉迷藏,他们之前在学校没少玩,找到了就请对方吃学校外面的烤火腿肠,两根起步那种。
林行知答应了他,对着墙数数,不偷奸耍滑地数,一秒不差的数够了六十秒。
就六十秒,陆远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找不到人那一刻,他一直在喊,不顾任何人的眼神说:“陆远,不玩了,不玩了!”
可是无人应答,空旷的教学里没了那个嬉皮笑脸的人跳出来说:“笨死了,这都找不到。”
林行知好似感知到了遥远的呼唤,他隐隐约约地想起了医院陆远要借他钱的决绝,每天晚上在床上睡觉时,陆远抱着他问的问题。
“你爱我吗?”
他的回答是爱。
“如果我偷偷藏起来,让你很久找不到,生气了还爱吗?”
“爱啊。”
林行知以为他在问捉迷藏呢,无论他躲到哪里,他再生气也不会不喜欢陆远。
可陆远每天都要问,直到毕业典礼这一天,他都没听见陆远问这个问题。
他这会想这陆远之前的问题——原来每次的问题都是在跟他做告别。
他们原本就牵着一条线似的,直觉牵着他。他骑着单车到达转入国道的出口 他站在路旁的石墩子上,看着一辆辆远去的车辆,陆远到底你要藏到多远的地方去呢,我还能找到你吗?
一股难以忍受的悲伤冲进眼睛里,林行知喊着眼泪,撕心裂肺地对着无边无际的远方喊着陆远的名字,那一声消失在呼啸而过的风里。
而他们的高中时期懵懂爱恋,也成了他们一同合唱的《再见》开头……
我怕我没有机会,
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陆远在时空那一头,林行知在时空的这头,他们竭尽全力呼唤彼此的名字,好似是此生的最后一面般,将所有的爱恋不留余力地呼喊出来,声与泪定格在了那消逝的夏日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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