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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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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你躲进了小楼,不问春秋

-----正文-----

那年,我逃出了高墙的困囿,逃到了京城附近的山岭,在布满青苔的台阶之上,遇见了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修长的白袍随着猎猎的秋风翻飞着,如瀑的青丝被翡翠簪挽起了一小部分。梧桐的叶子顺张狂的风抖动,发出簌簌的声响。无数叶子自他身旁盈盈飘落,一片小叶落在他的肩上,少年却纹丝不动,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提着长裙的裙摆,艰难地上了台阶。

他的头微微动了一下,应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少年在下一刻转身,让我看清了他的眉眼。

面如冠玉,目若流星,一眼惊艳。

“你是何人?”少年嗓音清亮,“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想回答,只对着他眨了眨眼,勾唇浅浅地笑。我知道我生得好看,一般少年都能被我唬住。

“不说算了。”出我意料的,少年转过了身,打算离开。

“你别走呀!”我有些着急地往前面追了几步,一不留神,踩在了青苔上,然后扑在地上,发出了很惨烈的重响,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台阶滑滚了下去。

好消息是,少年在我继续滚下台阶之前拽住了我;坏消息是,我的腿摔伤了。

所幸,我总算有了个赖在少年家不走的理由。

少年自称杜轻舟,现在一个人住在山上。

我哈哈大笑:“巧了,我也是一个人。都是离家出走,咱们好缘分。”

“谁和你好缘分,我才没有离家出走。”杜轻舟把药碗重重地放在了床头柜上,“快喝,腿好了赶紧走。”

杜轻舟终究还是收留了行走困难,无处可去的我。

山野的生活既有意思,又没意思。杜轻舟每过一日便会下一趟山,而后携着一些食物归来。

“你哪来的钱?”我问。

“家里给的。”他将饭盒中的精致糕点取出,摆上了餐桌,没有抬眼看我。

我故意提高了点音量:“你难道就不想你的家人吗?”

杜轻舟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想。”

“那你怎么不回家,躲在这干什么?”

“因为我在守很重要的东西。”他放下了手中的盘子,走到了床边,一手穿过我的膝弯,一手搭在我的背后,将我抱起,往餐桌的方向走。

我忍不住问道:“你在守什么?”

“想知道?”说话时,杜轻舟低下了头。少年的声音清晰地从我的耳侧传来,他的头发擦过我的颈侧,勾得我一阵‎‍‍‎‌酥‌‎痒‌‎‎‍。我可以嗅到他身上清冽的,如同雨后菡萏般的淡香。

我侧过了脸,感觉耳朵有些发烫。

他轻笑了一声,将我缓缓放在了椅子上:“等你腿好些了,带你去看看。”

我弄不清杜轻舟在想什么。

靠在床边,我时常透过半开的旧窗看着他一个人舞剑。

剑光飞舞,映射日色。他舞得很好,好得胜过我的父兄。练累了,他便会一个人站在石阶前,默然地望向山下。

在他诚挚的明亮目光中,我捕捉到了一丝茫然,掺杂着那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的犹豫,为那似乎明朗清晰的现实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扑朔迷离。

我看着太阳的影子划过天际,从一侧的山头缓缓坠落到另一侧的山峰,在杜轻舟的剑锋上映出血般的亮色。

我知道,杜轻舟该回来了。

脚步声伴着柴扉被推开的吱呀声在后院响起,接着是指节扣击门板的清脆响声,三声过后,那人推开了门。

夕光穿过那逐渐扩宽的门缝,从他的身后流泻进这简陋的房间,将整个屋子染上了好看的暖色。杜轻舟逆光而立,我看不清他的眉眼,却忍不住笑,冲他举起了手里的东西。

“傻瓜,笑什么?”他走近了些,脚步顿了一下,犹豫着问我,“这是给我的?”

我点头。他伸手接过。

那是一个小小的荷包,上面绣着一把半出鞘的剑,是我闷在房间里的时候绣的。

“哪有人在荷包上绣剑的?”

我察觉到了他平静语气下压抑着的欣喜,咬着下唇不说话,只盯着他。

少年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淡淡的粉色爬上了他白皙的耳垂。

他站在离我半步远的地方,与我对视。那一刻,我们仿佛都从彼此的眼里,看见了深秋的霞光。

我看到,他细碎的情绪迅速隐没于浮光掠金般的眼底。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的腿好了些。于是杜轻舟那天自山下回来时,多带了一副拐杖。

“傻瓜,别老闷着,出去走走。”

杜轻舟没有扶我,但走得很慢。我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秋日的风带着寒意,轻轻将他的长发掀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带你去看看我守着的东西。”他这样告诉我。

山路并不好走,杜轻舟要去的地方又很偏。尽管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们还是走了一个多时辰。

那是一座藏在深林里的庙。庙墙呈现出古朴的暗色,屋檐的雕花简单却雅致。

杜轻舟用门环轻叩了木门三声,而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开时,“吱呀”声传遍了整个庙堂。

院子里正在清扫落叶的小沙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对着杜轻舟笑了笑:“您来了,方丈在后殿。”

杜轻舟点头,走进了庙的后殿,替我掀开了那一扇竹帘。

我嗅到了房间里安神的熏香。

“静和方丈好。”杜轻舟作了个揖。

我跟着行了礼。

方丈没有抬头,熟练地转着手上的佛珠串:“你怎么还在这里。这么久了,你该回去了。”

杜轻舟笑得很开心:“不啊,我不想走,这儿很好。”

“是很好,但不会永远都很好。是时候离开了。”方丈停下了他的动作,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会意,退出了后殿。

掩上帘子的时候,老者的声音不急不徐地传了过来,一字一句地掷在我的心上。

“一人独守无用,难救世间不公。”

为了在天黑前赶回去,杜轻舟另寻了条捷径。我小心地拄着拐,看他将前面挡路的草木砍倒。从方丈那里出来后,他便一直垂眸不语。

我想告诉他,这条路我走得实在吃力。可一看到他有些黯然的神色,我又说不出话来了。

他砍灌木的动作很麻利,我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却又不想拖人家的后腿,便着急着加快了动作。落脚时突如其来的滞空感令我心上一惊,我下意识地用拐杖撑地,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向另一侧倾斜。尖锐的痛感瞬间潮水般袭来,自腿受伤之处迅速蔓延,逼得我痛呼出声。

杜轻舟转身瞪大了眼睛,迅速赶到了我的身旁,检查我的伤势。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走是没法继续走了。

休息了半晌,杜轻舟叹了口气,蹲了下来,示意我爬到他背上。

他背着我,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背着人走,速度自然慢了不少。我看着太阳一寸寸地挪移至山际,天色一分分地暗了下去。

当黑暗肆意席卷了整片山林,我们离家还有一段距离。

听到身后响起狼嚎和脚步声的时候,我感到背上一凉。杜轻舟带着我迅速闪进了一侧的山石后。

干枯的枝叶在踩踏下发出轻微的脆响,细小的声浪在寂静的夜里被一寸寸地放大,经由山间草木回荡。

我们屏住了呼吸,借着星光,我看到了彼侧那一双亮得发蓝的眼睛。

杜轻舟的不安格外明显,我看到他的手颤抖着握住了剑鞘,却又犹豫着松开。

这是一匹饿狼,它明显已经发现了我们,不死心地在此处来回踱步,偶尔嘶嗥几声示威。

我们按兵不动,想等着这匹狼无功而返,自己离开。可那狼却难缠得很,一直在此地徘徊着。脚步声逐渐离我们越来越近。

再等下去,我们必死无疑。

杜轻舟还是没有动作。我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可我看过他舞剑,知道那算不上什么顾虑。

我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用口型对他说:“守着无用。”

他看了我一眼,愣了半晌,眼底泛起了某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随后,他握紧了剑柄。

月色星辉下,剑的锋刃闪着寒意,划过这孤独的寂夜,又破开了谁的心结。

热血染红了长满青苔的山石。狼倒在了一旁,逐渐失去了呼吸。

我扶着石头,走到杜轻舟的身旁,拿出手帕拭去他额角的狼血。

杜轻舟的目光一点点亮了起来,像是秋夜里的星。

我没等到杜轻舟再带我出去走走的那一天。在我腿恢复之前,宫里的人找到了这栋小破屋。

他们向杜轻舟展示了明晃晃的金令牌,然后就要带走我。

杜轻舟从他们进门起,一直缄口不言。

“别耷拉着脸,你让我养好腿赶紧走的愿望提前实现了,高兴点。”我一边看着宫人整理我的东西,一边打趣他,想调和点气氛。

他还是不说话。

不说话就不说话吧。反正我就要走了。

在被放上轿辇带走前,我最后看了杜轻舟一眼。

“别守着了,下山吧,你不应该躲在这里。”

说完我就离开了,没能听到他的回答。

十年后,一支大军浩浩荡荡地攻入了京城。

他们与御林军交锋多日,战鼓声和嘶鸣声响彻了整个都城。十余日后,那支大军开始占据上风,一步步逼近了这座禁宫。

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洗去了干戈间战士的鲜血。

云销雨霁的那天,我站在内宫的高墙之上,向外望。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我多年前就知悉的少年。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着一身金色战甲,目光冷冽地看着前方。混战中溅到脸上的血已经干涸,为那人添上了几许嗜血般的疯狂。

那人的眉眼已经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举手投足间彰显着不容置喙的果决。下颚线的轮廓清晰而锋利,强势得有些逼人。

我寻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翻身下马,驻足在宫墙前,与墙上的我遥遥对望,让我想起了那一年山岭之上的夕光。

那年,我是父王因昏君废政而战死后被过继的郡主,在册封公主后叛逆离宫,找到了独自住在山中的,那个正二品骠骑将军杜家的次子。

我曾见过他舞剑,也曾翻过他的文章。我知道他躲在山上是为了守着那所谓的赤子之心与理想,不愿沾染仕途里的纤尘和肮脏。

可我也知道,天下需要那一抹属于正道的锋芒,而躲与坚守,等不来他所谓的理想。

如今,我依旧是那个无用的公主,为无辜战死的先父哀伤,恨极了无用的名义上的父皇。

可杜家大军攻破宫墙的那天,朝代更迭,江山易主。他是下一任的帝王。

我下了城墙,站到了他的面前,就要跪下行礼,却先一步被眼前人搀了起来。

杜轻舟说,谢谢你,让我走出了山岭。

我说没事。

当年解开的是你的心结,可如今你替我,复了积怨多年的血仇。

他说可惜,下山后他入了仕途,得了兵权,却失了很多。

我摇头。守着小楼,只守得住一时的赤子之心;入仕得权,方有可能攻得天下。得了天下,你便能守住很多很多。

他用手指轻扶住我的脸,逼着我同他对视。

我好像又看见了那年站在长阶之上的少年,目若流星,镌刻进我的无数春秋岁月。

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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