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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击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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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正文-----

众人一时皆朝出声处望去,见赌桌上横坐着个船帮打扮的布衣女客,腰佩一对细刃长弧的弯刀,长眉锋锐,这赌客兴头起来上桌本也是常事,偏她坐得恣肆惫懒,翘脚横膝,对厅中这一大圈人视若无睹,浑似自己家中一般惬意自在。

叶渺听她叫破,才知这是西门家的赌场。西门家共有三子,西门征和秋窗她都见过,这人大略就是那个冷面三郎西门肃。既已知道身份,那滨海仓库中藏的刀剑铁枪究竟是何用处,回头叫分舵来查一遭也就算了,如此正思忖间,西门肃已然和女客叫上对板,“风舵主一意回护此人,是和她有私了?”

风鹩笑道,“有没有私这还说不准,只是我不像某些人有眼无珠,这位乃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疾风狂花剑,手中那把狂花剑离十大名剑只差一步之遥,你连她也不认得,还开什么赌坊?”

这名字一听就是胡诌,叶渺不知从哪儿跑出来这么个插科打诨的角色,听得微微一笑。西门肃见状,还以为她认下了这个名头,不由得为之凛然。他看叶渺手中长剑平平无奇,实在瞧不出有什么作名剑的潜质。这年头沽名钓誉者甚多,他心下狐疑了一瞬,又见叶渺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明明是个少年样子,怎么就能和十大名剑扯上关系,当即缓缓道,“不知阁下师承何方?”

叶渺略一挑眉,“我没有师承,只有几个不肖徒孙,一天就知道自称是人爷爷,给我带回来一群不肖太孙。”

西门肃勃然大怒,“小子好大口气!”他连风鹩也不管了,“我西门家的赌场,自然有西门家的规矩!老子眼下便抓了她见官,风舵主说王法,我们就看看什么是王法——动手!”

那几个剑客齐声应是,呼喝之间已将叶渺围住,随即就绕着她缓步走动,剑芒吞吐不定。风鹩还要再说什么,这厢却已然动上了手,叶渺跟人打架素不喜后招,扫过一眼场中数人所在方位,旋身送剑就是一招,正是西门肃所在的空当。剑阵随之引动,一时间青光凌凌,炫人眼目。从来这剑阵之法,是每人只攻一处要害,其余人守望相助,全凭默契。便是修为低微之人,也能凭此展现出数倍的威力。这五人乃是同门师兄弟,年岁相仿,自幼一同练剑,配合纯熟。一人动则一人护,如有三头六臂一般。此番见叶渺攻上少主方位,便由左右二人一挡一刺。不料叶渺此招乃是虚晃,只剑尖相交时一点,就回身急掠,灌注内力,将两人手中剑一击震落。余下三人互视一眼,暗觉点子扎手,只是匆忙之间不能再行商量,当即同时攻上她咽喉、左肩、腹心。三剑去势凌厉,又快又急,只见叶渺向后轻飘飘地退出一步,手中剑一牵一带,已将这三剑交在一起,左足飞出,三柄长剑登时都被踢飞,这一下力道之劲,竟稳稳地扎在了天顶上,直直没入数寸之深,剑柄犹自微微颤动。

两招之间收拾了五人,不说招数如何,便是这身法已然快得令人目眩神摇。一时间众人窃窃私语,都不知眼前这人是何方神圣,说是寻仇不像,说是踢馆更不像——哪有到赌坊里踢馆不赌骰子,反倒玩剑的?都是莫衷一是,各自猜测。叶渺用剑尖在地上轻轻点了点,准备饶他一回,口舌上的便宜她也占够了,就让这纨绔之徒道个歉了事。还未开口,那人背后却忽地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一上来就又惊又喜地大叫道,“好妹子,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回头一看,冷冷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哥派人来砸我的场子。”

秋白羽连忙笑道,“我怎么敢呢?好兄弟,我介绍给你认识,这是我的结义妹子……”他知道叶渺不愿透露身份,却不知该给她编个什么姓氏好,连忙朝她使了个眼色。

叶渺淡淡道,“敝姓程,程不惜。”

那人正是西门家三子西门肃,他今夜约秋白羽来此议事,却在换过衣物下楼时瞥见了行迹可疑的叶渺。他不知叶渺跟随自己一路来此,只觉这人在众赌徒中格格不入,又非熟客,当即出手试探,却被险些震伤,正百般疑惑这是哪个仇家寻来的高手,是故一见她与秋白羽相识,就当场断定叶渺是他所招揽的江湖人士。夤夜来此,必是为了向自己示威。

秋白羽道,“程姑娘是我带着一起来的,方才走散了,我也正找她呢,一了没找着,听人说三弟你在楼上,就过来看了一眼,没想到你们俩竟打起来了,哈哈,哈哈。”

他一手一个,又朝风鹩使了个眼色,拉了这两人下去。穿门过廊地到了一处茶室之中,嘱咐叶渺在外间等候,自进去了。叶渺抱剑候在外头,眼见来来往往都是这赌坊中的下人,并无人注意到倚门而立的她,便单手藏在身后,不动声色地给远在幽涉的叶英传了一道密讯。

茶室内,西门肃听他说完来意,冷然道,“景云盟盟主一向是我们几家轮转,自从爹把庄上事务都交给大哥以来,他就一心为这事筹备,你这是要下他的脸面。”

秋白羽苦笑道,“我也知大哥争强好胜,但西门家拿着这个盟主之位有什么用?船帮十年前就不称臣不纳贡了,一分好处也捞不到,不如就把名头丢出去,以后不掺和海上的事了。左右淞湖地界上,还没人敢不听西门家的话。”他悄悄拉过西门肃,低声说了几句,就听西门肃断然道,“不成!你这么做,那不是要气死爹?”

秋白羽双手一摊,“你说不成,那也没办法。反正人我已经拉来了,西门家此回绝无胜算,你若还珍惜大哥的身子,就别让他亲自上场。”

却说那日叶渺走后,顾秀接着叫白碧珠议了一回章程,起心打算自己看看淞湖往年的铁价旧例,就让流云一道过去取。流云到前院让管档案的弟子翻了出来,一样样整好叠起来,抄手在廊上等着,正碰上苏恰从钱庄上来取了这个月的例银过来,连忙招手叫她过来,将银子着人带去入库,又将这些案卷抱过去朝她怀里重重一放,笑道,“苏姐姐帮我一回,这么多卷宗,我一个人可拿不完。”

苏恰接了托在手上,只觉沉甸甸足有十来斤重,摇头笑了笑,和她一并搬着回去了。走到角门上寂静,苏恰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道,“叶家主走了么?”

流云奇怪道,“不走还留这儿做什么?”

苏恰拧着眉头,显然是想不明白,“家主从冰原过来一次不易,姑娘白日里给说了那么一通重话也就算了,怎么……”

流云心下暗暗好笑,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咱们怎么知道?只管把这些卷宗都快抱过去,姑娘等着要呢。”

然而这些旧例看过也发觉不出什么,暗河在淞湖并未铺设多少内线,得到消息最深的也只不过是说黑市商人倒卖生铁,囤货居奇——若非背后有人支持,谁敢拿这个居奇!如此一连又荒废了三五日,白碧珠却收到了一封消息。

来人不曾署名,连个称呼都没有,直接便写得是:“西门山庄监守自盗,淞湖所囤为制式枪戟,疑欲拥兵自重,幕后之人藏头露尾,尚不能明,但亦不至影响京中局势,毋忧。”后附着沿海仓库的地形简图,一笔字写得龙飞凤舞,刀刻般清峭,她心中知道来者是谁,只是一笑,将信折起来烧了,转头细细查了西门征连日来的动向,自去回禀顾秀。

“也罢,那就告诉明烟,让她从明日开始行动。”顾秀沉吟了片刻,又道,“朝宫里递一张帖子,我要去拜谒女帝。”

当今启霞女帝御极以来三十载,一直克勤亲政,察察为明,世家大族,莫不敬仰。这等年龄若放在寻常人家身上,自然是垂垂老迈,但帝国皇室与叶家素来交好,自然免不了每年朝礼送来延年益寿的丹药符方。女帝春秋之盛,也就不足为怪了。

顾秀于第二日午末后奉旨入宫。马车在禁城外便不许用了,穿过三重门,再由宫人引着到了勤政殿。殿内甚是高旷,陈设不露奢华,除多宝格上陈了些玩器,只东首摆了一对半人高的青花大瓷瓶,插着两三片浓绿的芭蕉叶,映在窗扇上一片清幽,聊作避暑之意。女帝见她进来,随手免了礼,指她坐了一旁的圈椅上,将手中折子卷了一卷,用一只错金双翼青铜虎压上,“不疑近来身子好些了么?你随齐家那个丫头来京已有一月,住得可还习惯?”

顾秀神态安然,“谢陛下关心,臣女一切都好。月初已能下地走动,只是身上寒毒未散,不敢入宫向陛下请安。”

启霞帝又随口吩咐了她两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内侍前来问膳,吩咐道,“你幼时是很爱来宫里玩闹的,如今是年长了,也少过来,今日便不忙着出宫,陪朕用过晚膳再走吧。”

顾秀自然应是。宴席设在翠风亭中,四面荷叶田田,香气清和淡雅,亭周俱用薄纱隔开,当中放了一张棋秤,摆着一副残局。启霞帝落座正中,指着那张棋盘笑道,“朕方才想起近日得的这个残局,宫中遍寻棋士都不能解。朕记得你的棋是明台教出来的,又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先破此局,破出来了再给你上菜。”

顾秀笑道,“一点微末伎俩,也不值得陛下如此看重。还请陛下先行——”

启霞帝执黑,令侍从在右上第三路先下一子。顾秀便在九路下了一子,这两人一个年过半百,一个不足弱冠,却都是少有的城府深沉之人,任棋子之间波涛汹涌,面上总是不露声色。数子下过,黑白形势已然持平胶着,启霞帝摩挲着手中酒杯,久久不发一言,那摆棋的侍从也只能恭身请候。如此过了半炷香时分,顾秀开口道,“陛下若无着可下,臣女可要令人传膳了。”

启霞帝敲了敲棋子,笑道,“好急的性子,朕不过想想。若是你来,又如何下?”

顾秀道,“四角乱象初起,却还可以掌控。棋有棋势,如何下子,也逃不过依势而为。”

启霞帝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缓缓道,“然若各子均想争先,群峰并峙,如何依势?”

“不过把住攻守二脉,使其相互牵制,棋子终究要由棋手来安放,造出什么样的势,也全看棋手的心意。”

场中一时静默,惟风吹薄帘,沙沙作响,顾秀静静坐在长案之尽,大约又过了片刻,启霞帝方才道,“你今年几岁了?”

顾秀答道,“臣女去年方加笄,今年十七岁。”

启霞帝一抬手,侍从即将棋盘棋子均收好撤下。旁边帘后出来一前一后两个宫女,前人捧着一个描金漆盘,盘中是一只通体嵌宝银酒壶,向顾秀面前斟满一尊,连壶放在一边,捧着空盘行礼退下,另一个便垂手侍立在侧。

“你既已成年,今日且陪朕饮宴一回,”启霞帝又命宫人演乐,招来歌女舞姬乘画舫漫游湖中,以作赏玩。一场宴饮下来已过未时,正是烈日炎炎,暑热正盛。顾秀强撑着疲态一路从宫门走出去,苏恰在马车旁撑着伞等她,忙扶她上了车,“姑娘这一去好久,是陛下留姑娘说话了么?”

说话都是虚的,她此番入宫,主要是从女帝手里套一份正经差事。毕竟出身门第放在那里,便是摆在朝上当个装饰也是好用的。何况启霞帝有心借她的身份,好敲打敲打连日放肆的顾籍——碧珠所查,西门家之事八成就是顾籍在背后支持,她将这个消息撒手一放,果然次日朝宫里递的帖子就成了。

顾秀闭着眼靠在马车壁上,宫宴赐酒性味太烈,她方一口下去,就觉喉中烧疼,却不敢露出丝毫端倪,待一壶酒喝尽,已是口舌麻木,腹中几无知觉,强自支撑而已。她在车上也不知晃了多久,就觉颠簸停了,伸手轻轻撩了一侧帘子,透进耀目的天光来,“苏恰?”

马车似乎停在了个很热闹的街上,她听见苏恰冷声道,“阁下要过便请先过吧,我无意冲撞,为何要道歉。”

她轻轻掀了帘子,微微眯着眼睛打量外面,还未分辨出形势,就被一人磨牙凿齿地叫住了,“顾秀——”

这声音于她,实在是很难不认出来。苏恰听此人叫破自家姑娘名字,神态却不大好相与,转头过去目带询问,等着顾秀示下。

“狭路相逢,顾大小姐——你好啊——”

顾籍目中似有明跃跃的火气,盯着她要喷出来似的,想来是明烟行动得手。她在心中略略一转,顾籍未等到答话,已叫人驱车逼近,华盖重重压在马车上,“你要回顾家,我准你回了,你要遣人看望你生母,我也准你看了。你如今竟还要杀我部下,断我手足!顾秀,我本一心饶你,你却如此步步紧逼,真以为有叶渺在,我就不敢动手么!”

顾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莫测地笑了,“顾家主说笑,我不过是一介废人,怎么做得出这些事情。”

对面似还待开口,她却已无意再作纠缠,吩咐苏恰绕开直行,径自驾车去了。驶出那条街好一阵,苏恰才试探着回头道,“姑娘不必为这些言语伤感——”

顾秀轻轻截住她的话,“我不曾在意。”

苏恰茫然道,“可姑娘……”

她只是听完了顾籍那番话,忽而觉得自己当初居然会落入那样的圈套,实在是轻狂自恃,愚不可及的缘故。

顾秀轻轻一哂,没有理会苏恰的迷惑,“赶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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