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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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渺从台上下来时秋白羽已走了,据他近身弟子说,乃是慌慌张张追着西门庄主去了。叶渺心中好笑,自回了院子,将方才沾了血的剑刃冲洗干净,用软布慢慢擦着。坐在那儿收拾了约有一刻钟,秋白羽就一路掀帘摔门地撞了进来,一见她就叫道,“你是叶家家主?”
听她嗯了一声,秋白羽神色登时就扭曲起来,咬着牙恨恨道,“你瞒得我好苦!”
他方才一追上大哥,就先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回,说他连叶家家主都敢招揽到手下,骂他翅膀硬了要自立门户,忤逆不孝,什么重话都倒了出来,骂得他是狗血淋头,一头雾水。
他和叶渺是在一场黑帮火并中认识的,不打不相识,叶渺那时候声名不显,又不曾刻意展露出术法,所以秋白羽虽然知道她姓叶,却全然没有朝那方面想。只知道她是叶家子弟,可淞湖临近冰原,叶家子弟何止千百之数,而年岁么,少年人的年纪总是看不太准的,不是十六七岁就是十八九岁。丝毫没想过这个内力深厚、剑法稀松的剑客,竟是叶家那个上月刚刚继任的年轻家主。
好容易安抚好了西门征,他就飞身过来找叶渺求证,结果竟真如兄长所言。他心思郁闷,索性跟叶渺并排坐在台阶上,“那你现在让我怎么办?我大哥这回可发了大火,说我不该跟你结交,只不过交都交了,还能假装不认得不成?我看不如他假装不认得你比较好——”
这话落在叶渺耳中,却生出一点别的意思来。西门征这一通火发得古怪,且知道了身份也不遣人来见她……“不让你跟我结交,自然是有别的人要让你交。”
秋白羽本是个外粗内细之人,一点就透,闻言惊道,“你知道什么了?”
她才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听秋白羽这话倒像是知道不少。叶渺一本正经地假装擦剑,语气平平,“他干的是抄家灭门株连九族的生意,提前把你择出来也有好处。”
秋白羽变了脸色,“不惜,你是因此才来淞湖的?”叶家与皇室关系密切,倘若叶渺是奉女帝密旨来此,那岂不就意味着兄长之事,已经尽数被京中知晓!
“不错,”叶渺眼皮都不眨地诈他,“如今你将是景云盟的新盟主,他做什么自然与你无关。交出牵头之人,让你大哥今后安分守己,淞湖一带不是容不下一个西门家。但景云盟,不能还在他们手里。”
西门家监守自盗,背后必然还有别人,是淞湖郡守还是帝京权贵,她眼下分不清,那人打的主意也不一定是打仗还是发财,她也不必管。她只要将淞湖景云盟送进秋白羽手里,秋窗和她有旧交,便是想要攀附权贵,也免不了先从她这儿下手。何况她此次亲自出面帮秋白羽赢了金刀会,又未曾刻意掩藏身份,有眼力的必不止西门征一人。便等于是把他直接绑上了贼船,往后秋白羽想要退一步和投靠他人,对方也要先掂量三分。
秋白羽显然也已经看出了其中关窍,咬牙道,“后日擂台决赛,你还要上场?”
叶渺道,“金刀会是各家派人决胜,又没说要一人比到最后。不过你若是没有把握,我再给你打一架也行。”
“不敢劳烦叶家主!”他心中存了三分气,没好气道,“我要早知你是叶家家主,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把你叫上去打架。”
叶渺神情颇为意外,“我以前帮你打过的架还少了?再说了,我一不曾隐姓埋名,二不曾改装易容,你自己没反应过来,还要怪我咯?”
他被噎了一下,一时竟想不好拿什么话驳回去。念及从前和此人相遇相交的种种,想起叶渺那一贯的混帐惫懒言行无忌,倒真是个一点架子都没有的叶家家主。就算是真有人告诉他叶家的新家主叫叶渺,他也要疑心是不是记错了名字。说来说去,只能怪他先入为主,把叶渺当成了个寻常弟子,更要怪他们叶家人太多,谁知道有没有重名的!
他挥挥手,恨恨道,“怪我自己长了一对摆设,今年中午船帮摆席,我去让他们给我上十对鱼眼睛——”
叶渺一笑,由着他甩手出去了。她估计秋白羽要收拾景云盟还得些时日,便抽时间去了一回叶家分舵,朝幽涉本家又发了一条讯息,让叶英再等他半个月。她在那儿闲闲地等着弟子对密文,却忽然有人掀了门进来,见她在此,先是一惊,随即单膝行礼,“家主,京城分舵传来一封密报,走得是专用通道,加了三重急件。”
叶渺免了他的礼,将密信拿起来并指一划,从里面抽出张薄笺——是苏恰的信。信中略略交代过了顾秀在宫城外遇刺一事,又道姑娘自此事之后一直神思倦怠,不善养病,求她往京中一探。叶渺将信折了收在袖中,微微皱眉,“顾籍在京中公然刺杀,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弟子是淞湖管情报往来的,对此也只是略有耳闻,“大约就是五日之前,京中分舵应已将事由俱付本家,家主若要调档,弟子即刻就去。”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苏恰语焉不详,只说顾秀受了些轻伤,一切安好。可顾秀现在那个身子难道就经得住什么轻伤?还不思养病——这又是跟谁置气!她旋身回了船帮,从书房把秋白羽抓出来,直截了当地问道,“五日前京中顾家那起刺杀案你有没有消息?”
秋白羽大约是记得有这么一桩事,连忙带着她到了内室,从架子上翻了一会儿,抽了张邸报给她。这邸报上载的都是当时各世家相互之间传抄递送的新闻,“那起案子颇为骇人听闻,据说是前顾家家主图谋刺杀先家主的遗女,结果举事不成反被禁军发觉,事发地正在宫城外一里之内,女帝震怒,直斥其狼子野心,意图谋反,当天就把他扔进了大理寺牢房。顾家也不敢再认这个家主,最近正乱着呢。”
秋白羽对着她神神秘秘地道,“不过这事我还听过另一个版本,谋反也就是个幌子,据说那个前家主是刺杀未遂,反被一剑捅死的,女帝秘不发丧,是怕顾家群情激愤之下再闹出点什么事来。那个被刺杀的可是朝廷上卿,新进的宠臣,指不定这刺杀就是陛下打算给顾家换个家主,才搞出来的事情。”
叶渺愈听愈是心惊,以她对顾秀的了解,刺杀之事必与启霞帝无关。这人设局拿自己当诱饵,赌桌上兑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还以为顾秀从叶伦那事之后安分了两个月,总算知道生死凶险,没曾想竟是越发的胆大妄为。她低声道,“我有事要上京一趟,淞湖这边你自己能料理就自己料理,料理不了我派个人给你帮忙——”
秋白羽忙道,“什么时候走?”
叶渺已然从门里走出去,“现在就走。”秋白羽一把拽住她,“你等等,从这儿到京城,来回怎么不得两日。你纵是修士,沿途也有关卡哨位挡着,盟里跟粮道上的人认识,我知道一条近路,我带你去。”
自那日被顾籍刺了一剑后,顾秀就一直昏迷。卫开远游未归,便只有言师采斟酌用药,治得胆战心惊,唯恐顾秀高烧昏迷之下不能醒来,那此后可真无面目见老师了。如此忧心如焚地在外面守了一日,到了第二日辰光破晓,顾秀方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左臂上是半寸深的刺伤,出血不多,伤口却不小,言师采趁她昏迷用针线一一缝了,再敷药打上绷带,微一侧身就觉得硬邦邦的。右手掌心也都是沙砾的擦伤,手腕青红交结。那一跤她自己也不防,摔得甚重,手下意识地在地面上撑了一下,病中无甚力气,自然撑不住,反而弄得脱臼。眼下两只手是一边都动弹不得。顾秀阖眼掩住天光,“顾籍死了么?”
白碧珠正守在一边,忙道,“押到大理寺的途中就死了,女帝尚未对外透露消息。”
顾秀便点点头,轻声道,“写封折子递上去,说我伤重难行,一时不能复职还朝,不敢辜负帝恩,恳请辞去上卿之位。本家遣人来了?”
白碧珠犹豫道,“暂未,听苏恰上回联系上的内线说,顾籍连同身边的近臣被禁军都关进了大理寺,有些人已悄悄地来寻门路找姑娘。但碍于顾籍那一房的长老管着,执法堂也暂未表态,所以也还压得住。”
顾秀道,“爱寻门路就自己寻去,不许他们过来。”
碧珠应了是,顾秀喝了半杯参茶,口中发苦,心里却异常安静起来。她沉沉地望了一眼窗外的天光,窗影上映出葱翠的绿意,好似连糊窗子的白纸都有了生机一般,“以后就不必每日来送线报了。你自己斟酌着来就是。”
碧珠不忍道,“姑娘——”
顾秀摆了摆手,不让她多话,她也只得拉起帘帐出去了。顾秀这一睡到了午时方醒,一连两日,就是淡淡的也不怎么说话,送来的药回回都喝,人却眼见着消瘦下去。白碧珠看在眼里,实在是和言师采一样急得愁眉锁眼,又不敢在顾秀面前表露一毫。第四日上宫中的云敛郡主来探望顾秀,她得了空,拉着苏恰到前厅账房就问,“你是不是有能联系上叶家主的法子?”
苏恰点头,白碧珠当即从账房抽屉里铺了纸笔,把她摁在椅子上,“好妹子,我说你写。如今姑娘这个样子实在不成,偏偏你我都是外人,以姑娘的脾性劝了也不会听。你写一封信给叶家主,求她快些赶过来,千万要快。”
她深知姑娘先前为了顾籍之事筹谋算计,已经耗尽了心血,连日来只是强压着没有发出来,此番又受伤流血,血气一衰,这人恐怕也就要……她促着苏恰写完了信,问道,“这信要多久能传到叶家主手上?”
苏恰想了想,“我不曾写过,也不知道。只是从叶家分舵传回本家的话,大约总得一日才够。”
白碧珠就咬破手指,伸手在那信封上画了三枚柳叶,苏恰忙道,“你这是干什么?”
“叶家的密信等级里,柳叶符是加急,三枚柳叶就是最高加急。”白碧珠低声道,“此事不容耽搁,你只管送过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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