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的柳绿了又黄,章台的雪落了复消……那个给了她承诺的人,也终于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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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秀并未起身相送,只是坐在原地,端茶喝了一口,唇角噙着一缕笑意,“叶帅过来有事?”
叶渺没心情理会她这些调侃,“你让宋文冀辞职的?”
顾秀笑道,“我只是交代雪楼,要是有人针对他,直接放手就好。折子是早就写好的递上去了的,小霏见机行事,必不会出错。”
叶渺道,“你要进内阁,下一步是什么?”
那人神态悠然从容,“也不是要进内阁,只是大选在即,总要做出一点实绩来……”她心不在焉地听顾秀说了一套竞选造势的理论,半晌才发觉那人语声停了,只是瞧着她。
顾秀生的是桃花眼,瞳仁极黑,不笑也带三分柔情,总让人觉得格外珍重些。顾秀道,“是不是禁军太忙,你近来总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她没说话,顾秀就道,“姜绪在巡防营历练了三年,眼下也像些样子了,你若是觉得累了,让他官复原职管着禁军就是。”
叶渺一时竟也找不到多余的话搪塞,只有应过。心中冰凉无味,和顾秀再说什么都没了心思,自回了西通巷的叶宅。将马放了,也不曾回正院,又去淡风苑静静坐着。这里一切如旧,庭前的新柳也已袅袅婷婷,她很眷恋地抚摸过床铺上锦绣的花纹,心中一片惘然。待到次日,才向宫中递了折子,辞去禁军统帅之职,转身去了江北大营督军。
东西是不消多带的,只不过一两箱书札公文,让驿站慢慢送了去。和风鹩各乘一骑,出京郊十里后打开传送阵,不消一日就过了出云江。朱华雪山上的守山大阵经过调和,三年来已经逐步缩减范围,清剿过冥灵的江南诸城慢慢放开,渐次有了人烟。江北大营以每年二百里的速度向前推进,止步于出云江支流,桓水旁的一座小城,名为姑贺。
守山大阵退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退无可退,阵法越小维护成本就越高,若再缩小,不免又会像二十年前明将军留下的阵法那般荒废下来。叶渺打马在姑贺城中转了一圈,见这里气候虽未开春,却也已生机勃勃,到处都是趁着天阳晒的衣衫被褥。十字街上集市喧嚷热闹,叶渺远远瞥了一眼,就叫着风鹩出城归营去了。走到城墙,见背阴处冰雪未消,堆积如山,上面都是星星点点的黧黑尘灰,风鹩道,“过了江气候便不同了,姑贺天气冷,一年只有六到八月还算暖和些,九月起就准备着下雪,落了雪一冬都不会化,日头怎么晒也不管用,城里人就扫到一处堆起来,免得碍事,这上面盖的也不知是今春的第几次雪了。”
叶渺道,“那耕种又如何?”
风鹩想了想,“姑贺城里都是随军的亲属,主要吃饷,闲来给军中干些杂活贴补家用,且对江就是苻阳郡,连着淞湖,那边可繁华,江上如今通航了,水路便利,自然不愁生计。城内外的田土又都尽够种的,只是一年多受些苦罢了。”
叶渺听了摇摇头,“这不是长久计,连年若无战事,军中总要削减开支,届时这些人又往哪里去?”
风鹩便笑道,“叶帅还操这个心呐,这些穷苦出身的人,能混口饭吃就已不错了,哪有心思想这么多。”
叶渺便不再提了,在江北大营略住了三五日,谢绝了卫邯的挽留,只身去了雪山大阵中。山里清静远人,她便在半山上搭了个木屋居住,门外常常是积雪盈尺,唯有狸猫松鼠来去,她每日冥坐入定,偶尔下山指点守阵弟子,恍惚竟又似回到了数年之前的幽涉。
只不过清静也是相对的,她走前与营中留了通讯法阵,令风鹩每日择要事报告。未及半月就得了京中启霞帝驾崩的密函。
闻讯时风鹩正来雪山劝她先不要回京,“启霞之事另有隐情,当晚方锡和夏小将军,也就是夏元鼎的次子夏昌杰,带着府兵围了西陵,有人说启霞是死于乱箭之中,也有说是方锡蓄意弑君,但无论如何当晚陈从谦的人也在行宫之中,朝中方陈两党素来是狗咬狗,眼下陈从谦出事,不日恐怕霆亲王也要介入。不如让他们自己打去,若叶帅你此时回去反倒镇住了乱流,那些人藏到暗处,更不好收拾。”
叶渺道,“谁告诉你我要回去的?”
风鹩神色诧异,却又不敢反驳。叶渺道,“让姜绪摆正自己的身份,不要掺和这些事。夏昌杰带着自家兵去的?”
风鹩道,“那倒没有,是方锡批的调令,从京西细柳营里调了一队人马,总共不过三十骑。”
那他还算知道忌讳,她又看了一遍密报,折起来放进了抽屉里,神情淡淡,“军部于此事不会开口,至于夏家……夏元鼎要是觉得自己儿子太多,尽可以在那边上蹿下跳。”
京中的消息隔日就一个接一个地送了过来,启霞帝之事风平浪静地结束了,并没有在朝中激起多余的水花,连昭仪杜衷都未遭到什么清算,不足半月就已无人问津,她接到的消息里,一大半都是关于京中正在进行着的大选,以及——顾秀。
那些陆陆续续送来的信上说顾秀当了议员,赢了大选,组建内阁,出任首相……当真是风光无限。及至新内阁的宣誓仪式的次日,风鹩又从江北大营过来一回,手里拿着一封东西,说是军中当月的家书到了,这封是她的。
叶渺很莫名,她跟本家传讯素用法阵,堂主哥哥和叶英看着也都不像是会给她写信的人,风鹩笑嘻嘻地道,“是首相大人那边寄过来的。”
首相顾秀如今风头正盛,暗河的触角无处不在,何至于还要走军中的常规通道花上三天送来。这信里要么是有什么顾秀打算透出去的消息,要么八成就是些无关痛痒的话,好拿来故布疑阵。叶渺顺手用冰刃拆开,见内封上一行秀丽潇洒的手书,风致嫣然,正是那人的字迹。
阿渺如晤,别来二月,京中诸事皆毕。庭前落英,晴窗晓絮,惟眷东风。
风鹩笑道,“我还当顾相是有军国大事同你商议,这说得什么风花雪月,我怎么一个字都看不懂。”
她合了信,“是叫我回去的意思。”顾秀语素含蓄,只不过如此一点隐语,又能瞒过什么?她没大想明白,只道,“和卫邯将军说一声,我午后回营便走。”
风鹩心下啧啧称奇,跟着她收拾了一箱子符箓书简,当日回了帝都。内城已有奉命新制的相府,却是尚在修葺之中,便带着风鹩去了顾宅,苏恰引她候在偏厅,待那人从正厅议事完了出来,方才见面。
顾秀扫了一眼厅上,颇意外地笑道,“怎么不见风上校?”
“让她在外面候着了,你要同我说什么?”
顾秀道,“启霞帝停灵西陵已有七七之日,也应入殓安葬。帝国历代女帝都葬入幽涉海中的归墟,霆亲王的意思,要我同公主殿下一同去。”
“所以呢?”
顾秀笑吟吟地看着她,“阿渺也陪我一起去幽涉吧。”
果然,叶渺心中轻轻一叹,似是怅然,却也说不出什么原由。她问道,“你要什么时候去?”此去王公贵族颇多,一个个都是仆从如云,必然声势浩荡,准备起来,只怕不比大军集结要快多少,少说也要三五天才够。顾秀道,“近来不怎么忙,只要是十五之后,其他的自然越早越好。”
这一算还有十余日光景,“京中还有事?”
“那倒不是,”顾秀随口答了一句,“只是我约了妬罗十五好去满庭芳听琴,既然不忙,总不好再爽约。”
她一语方落,就瞥见阿渺的目光黯淡了两分,却没有说什么,随即就收敛了情绪,冷冷淡淡地走了。顾秀心里莫名起来,怎么阿渺去江北散心,散了两个月也不见好?方才这样子就更古怪——她隔了三年不见阿渺,未免有些拿捏不准她的心思。顾秀沉吟片刻,照理说……阿渺的性子,不说三年,只怕就是她进了大厦三十年也不会变的。
然而连日来叶渺又总躲着她不见,只留在军部或是禁军署,顾秀还要忙着内阁中各项事务交接,以及协助霏处理去幽涉送灵时祭天的相关事宜,总也不得空去谈这些闲情。如此到了十五,她在满庭芳的题叶西楼中见了卫鬘,交待过一二要事,卫鬘便道,“你连叶帅都带去,不怕方家贼心不死?”
顾秀笑道,“就是为此才要阿渺与我同去,若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我就能赶回来。且他幼子做东宫才人,京中局势纷杂无端,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谅他也不敢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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