淝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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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顾秀在岛上停留了三天,名为祭祀,实际上则是派专人测绘了支别岛上的灵力分布情况、山形地势等种种数据,那神奇的地泉水也被用特种容器进行了采样。尔后便扬帆归程,叶渺在岛上陪了她三日,着实积压了不少军中事务,虽大多不急,她却也没有拖延的习惯,看完时已近拂晓,着安雀用法阵送回去,自系了件襌衣,走到外面去吹吹风。
她凭栏站了一会儿,似乎就看见二层甲板上还有个人……是顾秀,苏恰似乎不在,她怎么这时候也不睡?
海面月色如银,水波皆抛在身后,隐隐的雾气和青山里,描画着支别岛朦胧的轮廓。顾秀独自立在船头远眺,月光披在身上,只留下一个寥落的模糊背影,那背影又是那样的孤独,孤独得几乎隐隐有种不祥的意味,仿佛下一刻就要抛下尘世御风而去。
她那日同风鹩所说或许只有三分的真话,而更多的,却也已无法再出口了。夜来露重,破晓时分的凉气寒冽,她心念那人的身子,刚刚想走进两步,就在一壁墙上发现了秦清溪的身影。叶渺不欲惊动外人,便只和这位暗卫首领轻轻颔首致意,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房中。
过了两日,顾秀处一早送来份关于红莲灵脉的校勘图请她检阅,测绘甚是复杂,叶渺花了将将大半日才看完,索性没去正厅用餐——她也懒得见方昕那张假惺惺的笑脸。一面收拾了图纸让安雀送过去,一面将收起来的那杯地泉水取了少许出来,趁着离支别岛不远先试了试手,记了两页多的数据,然后将那几滴水倾在了窗口的水仙花中。听更板打过两下,夜色深沉,想来顾秀已经歇下……叶渺心知她素日不曾好睡,总不便深夜再去扰她清静,只是晚上总去船头吹风,可不要又引得寒毒发作了。
其实顾秀倒没有睡,她自接手大厦之后身体与常人不同,几乎已经无需睡眠。何况连日来搞这些红莲藏相关的事搞得有点兴奋过度,这时候竟还睡不着,只是样子总要做,便索性躺在床上想事情。她没有开灯,月光从窗楹洒进来,也照在甲板和海面徐徐的波纹上。也不知过了多久,门没有开,但是有人进来了。
那人的脚步很轻,筑基修士便能够踏雪无痕,倘若有心,连一颗尘土都不会惊动。四下恬静,她阖上眼睛,只听到轻忽的风声从枕边拂过,窗帘被拉上了,紧接着,一缕幽淡的花香混杂在清冷的雪气里逐渐靠近,在她面前犹豫了片刻,才俯身屈就了一个吻。
唇齿柔糯的触感不过是一掠即走,更加无可辩驳的,是怦然而至,夜色下擂鼓般的心跳,她倏然睁开眼睛,一个轻巧利落的翻身,连人带同那阵香气,都被一同卷进了她怀里。
怀中人别过头去的动作一看就慌乱,想要起身却又被她摁在原地。顾秀好整以暇地笑起来,“方才不是还很胆大的么?跑什么,嗯?”
那人声音里有一点掩饰不住的局促,低声道,“顾秀……别闹,放我起来。”
说得正经,好像半夜来偷亲被抓现行的人不是她一样。顾秀心中一笑,压根没理会,反而支着手,低头伏在她耳边呵了口气,“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你,还敢半夜跑到我房里来……叶帅,你是不是太放肆了一点?”
阿渺像被下了定身符一样在她怀里直接愣住,“我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秀神情异常无辜,“我以为我回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不然你以为三年之约是什么?”她见阿渺神色兀自怔忪,笑吟吟地道,“再说了,在岛上的时候不是都已经答应我了么?”
叶渺声音有些沙哑,“那是政治盟约,不能算。”
顾秀笑道,“那好吧,还请叶帅看在我喜欢你的份儿上——”
叶渺怔怔地看着她,那人的眼睛里笑意分明,盈盈潋滟,藏着她的倒影,她下意识地回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 她被截断话头,就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望着阿渺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这是我在深渊、在地狱里就想好的事,等到出来,就问问我的阿渺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白头到老。”
次日晨起时又是顾秀醒得比她早,她靠在那人怀里,身上轻飘飘得如在云端,侧头仰见檀木窗格外炫目的天光,耳边顾秀笑道,“要是还想睡,我叫苏恰去把帘子拉上。”
叶渺轻轻摇头,她来时避开了顾秀的暗卫,若让人蓦然瞧见,总不大好。
顾秀道,“小苏每天早上要送前一日的邸报来的,你眼下不见,一会儿总还是要见。”她话音方落,外面就响起敲门声,叶渺听出是苏恰,一时大窘,耳尖瞬时红透,“你是故意的!”
顾秀笑道,“说了以后也要见,你怕什么?”她见叶渺坚决不依,便用薄被遮过了她露在外面的一段肩颈,微微笑道,“那你过来,我让她放下东西就走。”
苏恰在门外问了两遍,听见里面隐隐有悉窣的笑语,心中疑惑。又过了片刻,才听见首相大人说进去,便抱着一叠早上刚送来的各地邸报推门进去,听顾秀道,“搁在桌上,我得空了再看。”
苏恰应了,又问早膳名目,余光瞥见纱帘之内,主上榻上似乎多了个人影,连忙低下头去,顾秀略略添减了一两项,又道,“多加一道当归乳鸽汤,余下的稍后再送,先备水沐浴罢。”
她领命退下去,走时将门悄悄带上,却从门缝中不慎漏出一句恼人的低语,“我不要喝药膳,你要那个做什么?”她耳力极佳,听出是谁,瞬时红着脸落荒而逃。
屋子里顾秀和和气气地哄人,“补气血的,你昨晚耗神太过,总要用一点。”
阿渺埋在她怀里闷声道,“苏恰都知道了,我这下怎么见人?”
顾秀莞尔笑道,“往日在溶月斋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她们不会知道的。”
叶渺恨恨道,“你方才那么一说,就是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
顾秀搂着她笑起来,“咦——阿渺不想让人知道么?”
“你这人简直坏透了!”叶渺说不过她,咬着嘴唇扑了过去,两人在床上笑着闹了一回,不多时,苏恰就敲门道水已备好。船上格局狭窄,素多用套屋。顾秀住的这屋子亦有一个侧室用于洗漱沐浴,两头开门,便于进出。她屏退了侍从,自和阿渺到外间用早膳,苏恰不在,侍候在侧的是个淡红衫子的少女,叶渺瞧她身形路数有三分眼熟,因问顾秀,顾秀道,“是明烟的师妹,今年方出师,也算是暗河里的人,因是个生脸,用在身边不起眼。”
叶渺便点点头,不再多问了。顾秀携她坐下,左手藏在桌帐下面,轻轻扣住她的手放在膝上,叶渺怔了一下,侧头看过来,顾秀只是端了碗玉露莲子啜着,对朱影问道,“京中近况如何?”
她心中好笑,也不知首相大人什么时候多出了这种幼稚的小心思,待要抽手出来,偏偏那人又抓着不放,口中还一本正经地给朱影批复,又道,“将前两日写出来的灵脉勘探计划做个简报出来,发给……”
顾秀用食指在桌面敲了敲,一时拿不定主意,她道,“给东南研究所吧,我先前在那边设过一个灵能研究基地,且又是军用,保密上不会有问题。”
顾秀笑道,“那是否还劳叶帅替我写封信过去?”
于是完膳后她让苏恰过去将印玺拿来,和顾秀又就相关研究拟了一沓条目,林林总总也有一二十个,说起如何引灵渡海、如何布置新建的数道灵脉,两人俱是心驰意往,神采飞扬,又谈起江南如何收复,如何迁移民众、休养生息,皆是滔滔不绝,及至日头西落都不觉疲倦。
她陪了顾秀一日,心中柔情缱绻,片刻也不想分离,索性令安雀将公文手札都搬到这边来,又让苏恰为此收拾了一个带柜子的大书桌,放在与顾秀所居内间相邻的一个空室里,布置了一应的软榻客几,将墙壁打通,便于来去。海上航行的数日来,她便都住到了这边屋里。
顾秀素不是多话的人,若不谈论朝事,除了偶尔促狭她的几句外,内室总是恬静幽雅,帘帷低垂,她道,“既有屏风,还要这些纱帘做什么?”
顾秀停下笔,将她揽进怀里,眯着眼睛笑起来,“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她道,“你要说‘重帘不卷’还能算你两分道理,说这句于情景都不合,罚你打回去重想。”
顾秀侧头想了一会儿,转而笑道,“眼下可记不起来了,近来是读不下去这些闲诗,总觉没什么滋味。”
“是,首相大人日理万机,自然没工夫怡悦闲情,”她回了一句,顺手将顾秀的手腕捞起来,摁在桌案横搭的竹笔上,“那就好好批折子,省得又说我扰你。”
顾秀笑着将那半行字写完,“说来妬罗上次过来时还送了我一套四十卷的刻本淮海集,我也还没看几页,可见是名缰利锁,苦心劳形。”
叶渺道,“几时来的?我怎么不记得这事?”
顾秀便笑,“四月上来的。”
叶渺心中转了一圈,登时醒悟过来。顾秀瞧她神色有趣,意有所指地道,“早知你在江北一呆就是两个月,我才不叫阁里准你督军的奏本。”
她那时自请去江北远避,实是心灰意懒下的无望之举,如今旧事重提,却已然宿愿成真,心头甜蜜,也就略过了顾秀话中的两分调侃,只是低眉微笑,“算我欠你一次好了。明年想要什么?”
顾秀笑吟吟地道,“只要阿渺陪着我就好。”
叶渺道,“不然我还能去哪儿?这个不能算,要正经的。”
顾秀便将话题随口岔开了去。过午时,她携顾秀在甲板上散步,隐约已能看见幽涉的九寰山。再到次日午时,船行靠岸。她将叶伊骨殖安葬入顾家祖坟之中,又在幽涉行宫略略休整了一两日,便起驾往归京城。公主霏天性喜好游乐,因来时匆忙,返程时沿路游赏山水,不免多耽搁些时候。叶渺虽略觉不妥,但她与公主霏并不亲近,这些又是微末小事,只问了顾秀关于各处接驾的靡费之处,念及新君初立,四处巡视一番也是好事,便不再多言。
直至渭北,公主殿下大约也是一路游山玩水得累了,虽有霆亲王远来迎驾,却也未曾再令人像先前般准备隆重,在行宫略略歇了一晚,次日上路入京,然而车马未走出十里,就骤然接到了京中辅国公谋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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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叶年轻时候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些,总觉得辜负了虐恋情深这个tag(因为压根还没开始虐呢。
有道是而今乐事他年泪,剧情到此告一段落,后面的大纲写了,不出意外天地无疆会在六个章左右完结。不过作者君最近要去准备考试啦,所以先停更一段时间,咱们圣诞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