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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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窄小的床上,窗外透进来的光折射到车顶忽隐忽现,断断续续,一如我这上蹿下跳的心情,不知该如何自处。奥一去找林巢商议事情,我独自留在这间小小的车厢里。
想起方才奥一说的那些话,以及他说话时的痛苦表情,我心里的火蹿腾到一半随即彻底熄灭。让我离开这个世界,他……比我更难受。
光斑一闪一闪,朦朦胧胧,越看眼皮越重,我最后瞟了一眼车厢门上那扇四四方方的透明玻璃,似乎有个人影刚刚路过。
是……谁呢?
铮——金属落地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毛茸茸的触感沿着我的胳膊慢慢延伸到脖颈,像一只巨大的百足虫正在我身上爬行。一个激灵,我翻身坐起,脑袋晕晕乎乎的像是装了一半水的吊桶。
头顶吊着一盏油灯,微弱的光只能照亮不到两米宽的空间,我端坐在油灯之下,看着面前被锁住的怪物,问道:“你是谁?”
锁链动了动,藏身于黑暗中的怪物翘起被困住的硕大头颅,胸前的那蓬胡须像是活物一般抵着地板助他换了个姿势重新卧下。他唇边那两撇飞扬的蓝灰色长须飘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尖,“你又是什么?为何出现在我这里?”
声音虽粗,却不难听,我点点胡须的末端,笑道:“我也不清楚,本来在火车上睡觉呢,谁知道醒了就到了你这里。我叫阿U,呃……现在算是个猎梦人,嘿嘿。”
不知为何,每每想到这个身份时,总是觉得滑稽。
“你骗人!”怪物轻吼一声,胸脯发力,将锁链拽得铮铮作响,“猎梦人是不能做梦的,你又怎么能来到我这里?”
的确,我没有经受过林巢那套手续,却还是跟这列车签署了约定,成为一名猎梦人。只是,还保持着做梦的能力罢了。
“这是个特殊情况,我……”刚欲解释,怪物已经不耐烦,长须化为绳索圈住我的脖子,一使劲,我再次像只水鸭子被命运揪住了脖颈,“别……我也不想来啊,你这样何必呢……”
接连求饶无果后,怪物拖着我来到他跟前,混乱间,那枚猴拳结从口袋中滑落,发出清晰的铃音。怪物这才松开我,用胡须叼起那枚绳结,“这是你选的?还是谁给你的?”
“签约的时候,我自己选的,怎么了?”
我大口呼气,咳嗽连连,见怪物似乎有所松动,忙解释起这一系列的经过。他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枚绳结,叹道:“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算了,还给你。”
他凌空抛出,我稳稳接住。
“这里,是监牢,”怪物主动开口,声音清润不少,看来之前是久未开口这才导致嗓子沙哑,“这趟车上的人,照理说是不可能进入这里的。除了,那个人……”
“那个人?是哪个人?”
“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总是一身黑衣,看不清长相。不过,我能感受到他的内心,乌糟阴暗,是个阴险小人。”
“他来这里做什么?”
“求药。”
“你是卖药的啊?”
“不,”怪物眯起眼睛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傻子,“我,就是药。”
胡须引路,我看见他胸膛上的斑斑血迹,以及数不清的伤痕——怪物一身赤红色鳞甲被拔得所剩无几,只有胸前那三片殷红的护心甲仍旧发出凌冽寒光。
“为什么这样对你?”
“长生,”怪物低声尖笑,“人类所追求的,不就是长生不老吗?”他重新躺下,遮住胸前那三枚龙甲。
“不能逃走吗?”我凑近几步,垫着脚也够不到怪物脖子上的锁链,“你还疼吗?我能不能爬到你身上去看看那个锁能不能撬开?”
他点点头,长须似手足一般托着我爬上他的后背,只见一圈寒铁浇筑得严丝合缝,连个缺口都找不到。我使劲掰了几下,意料之中的纹丝不动。骑在怪物背上,看着他身上斑驳的龙鳞,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抚摸那些伤口,“这么疼……是怎么忍受的……”
“不忍,又逃不开……”话未说完,黑暗中响起哐啷哐啷的动静,怪物毛发竖起,将我团团围住藏于后背阴影之中。
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熟悉中透着危险,使我脊背发冷,汗毛倒竖——是他!
“哟,长冥,又见面了,猜猜这次人家要买什么?”男人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布,一双眼睛狭长飞扬,闪着阴冷的光。
“左不过是鳞甲跟毛发,我还有什么?”
“就是说啊,除了这些,你一无所有。可惜,人家就是要你没有的东西,”黑衣人笑着走过来。不知为何,我浑身发抖不能自已,怪物长冥也有所察觉,他飞起胡须想搅住对方的脖子,只可惜那人身形迅速,不但避开了长冥的攻击,反而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刀直接斩断了他的胡须。
“试了这么多次还是不死心吗?”
“总还是要反抗几下的,不然显得我很没有尊严。”长冥长笑一声,继续问道:“你还没说,这次要来取走什么?”
“客户要你的指甲,只可惜啊,你没有手足,哪来的指甲。”
“那你此行是来跟我闲聊的吗?”语调嘲讽,长冥昂起头,将我挡得严严实实。
“自然不是,客户听说你没有手足之后,就打算啊,问我要三两你的心头肉尝尝鲜,这不,我带着刀就来了。”
刺耳的笑声在这片空间里上下回荡,我捂着耳朵却还是阻挡不住这魔音入耳。随后发生的事情我不敢去想,只听见长冥痛苦的呻吟接连不断,随后这一切皆归于沉寂。
身体一松,从怪物脊背之上滚落于地。长冥胸前被生生剜去一块肉,正突突往外冒血。我撕下衣角为他按住伤口,轻声问道:“是不是很疼,抱歉,我没带药过来。对了,你说你是药,能给自己止血吗?”
“咳咳,我看你不是来救我的,是来气我的吧!”长冥歪躺在地,口角也渗出鲜血,在地上积成一滩。他那硕大的龙头逐渐烟消云散,化为一张俏丽人面,黑得发蓝的长发柔顺地洒在地上,好似一汪碧潭泉水。
“你是人啊?怎么变成这怪物模样?”
“你才是怪物!这是我本来面目,”长冥怪异地伸着脖子,我想起了书上描写的美女蛇,人面蛇身,叫你一句如果答应了,她晚上就会上你家把你吃干抹尽。
血,慢慢止住了,长冥胸前的伤口也迅速愈合,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痕。仔细看去,那些被拔掉鳞片的位置生着一层软甲似的东西,也许过段时间,这些鳞片会重新覆满他整个躯体。
前提是,那个怪人不会继续来拔他鳞片。不,也许正因为如此,长冥的鳞片才总也长不全。我心生同情,狠狠骂道:“那个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这样对你?”
“有钱的人饱暖思淫欲,开始幻想长生不老,于是花上大价钱来买我的血肉作为药引,企图与天地同寿。而没钱的猎梦人呢,会通过售卖梦核换取利益。这趟车,稳赚不亏。”
“梦核,有那么重要吗?”
“我的血肉并不能让他们延年益寿,但是,梦核可以让他们在死后依旧享受生活。在这趟车里,只要有钱,你无所不能。”
“你是说,那些有钱人会购买梦核,为自己死后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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