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疯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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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城距离郢朝都城不过百里,此处与曲溪相似,只是山川环绕,数十个中小修行门派盘踞,来往修行人士众多,不少半道弃修定居于此之人,也较曲溪更为繁盛一些。
这片林子也早被前人利用殆尽,灵兽死的死逃的逃,唯有擅长隐藏的动物与敏捷著称的岑鹿仍然居住。他们已安定数几十年,若不是那群猎捕者寻得了青铁附魔,定不会如此轻易落于他人手。
祁越化作女子身形,连走路都轻巧许多,一蹦一蹦牵着沈知晗往街上走。八百年转瞬即逝,原是白驹过隙间再短暂不过的光阴,却因世间灵力衰退而大相径庭,他二人见街边摊上灵草稀奇,笼中异兽稀奇,连随意售卖的晶石存储也叹为观止。
沈知晗叹道:“原来灵气丰盛之时,修行者过得如此奢侈快活。”
祁越饶有兴致看着在他们所处之世早已灭绝的各式异兽,同样忿忿不平,“所以将数百年后变得如此颓靡无望之人,最为可恶!”
沈知晗不自觉思忖,“所以他将我们传送至此,可造成这一切的人又在哪呢……”
祁越倒是不在意,“若实在找不到,我们在这待着也算不上坏事,反正我只要能与师尊一道,便足够了。”
沈知晗脸蛋有些发烫。
正商量是否要寻个地方打探消息,前方一座气派酒楼前却围起一圈人群,嘈杂声此起彼伏,里处几个身着铁甲之人维持周遭秩序,不令行人靠近。
祁越拉着他走到外围,身形原因被密麻人群遮挡,不得以踮起脚又蹦跳数次,才隐约见到其中一个正被侍卫踢踹之人,他泥垢满身,看不清面容,只不住捂着肚子哀嚎。
沈知晗也看不清里头情形,问道:“怎么了?”
祁越道:“不知道,好像有人在被打,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沈知晗应了一声,正欲同他离去,身侧一麻衣打扮男子道:“这人也是活该,都来了几次,赶也赶不走,也不看看里面的人是谁。”
祁越来了兴致,“里面的是谁?”
那人一个劲往里瞅,鄙夷道:“这你都不知道,当朝皇帝的叔叔,端王爷啊。”
“哦哦,”祁越又问,“那你说这人来了好几次,他有求于王爷?”
男人看他一眼,见是位身姿容貌上佳的姑娘,语气当即软了几分:“这我倒不知道……只知王爷到此不过数天,他每天都来,听说是要请王爷将他引荐给皇帝……搞笑,皇帝可是这种人想见就能见的?”
“所以王爷厌烦了,就喊人将他赶出去,还在楼前惩戒示众?”
“是,不过估计这人本身就有癔症,许是哪里来的疯子也说不定。前几日我还看曾见他南市街头开了铺子替人算命,来了顾客却还嫌弃,来一人赶一人。”
“有姑娘不服气,跟他犟上了,他一恼,便嚷嚷着什么你们不过是一笔带过的路人甲乙丙丁,我是要找与我志同道合之人,你们连修行都不配,怎么配得上与我讲话。”
祁越唾道:“这说的是什么话!”
男人同样义愤填膺,“我当时便看不惯他这副模样,想不到这疯子还惊扰到王爷头上,如今被教训也是理所应当。”又道:“姑娘还是莫看了,里面脏的很,别污了眼睛。”
祁越反应好一会,才意识到对方口中姑娘指的是自己,干咳两声,应道:“我本就还有要事,并未打算浪费时间在此。”
男人目光一直未离开祁越身体,声音带上几分讨好,“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在下可能助上一臂之力?”
祁越头皮发麻,“不必。”他拉起沈知晗向外行去,男人这才见姑娘已有同行男子,惋叹一声,就此作罢。
人流拥挤,穿到对街并非易事,祁越本就少耐心,如今更是烦躁,几次要用术法驱散,皆被沈知晗拦下,他暗自骂道:“这些热闹有什么好凑的,不就是打个人——”
“还敢打我!你们这帮狗仗人势,没见识的东西——”
许是凑得近了,场中之人叫喊声也更真切,听清声音的瞬间,方才还皱眉不满的祁越猛然抬眼,与同样惊讶的沈知晗撞了个正着。
这音色,他二人都再熟悉不过。
——是张扬。
果真踏破铁鞋无觅处,阵法传送自有条理所在。
只是八百年后狂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张扬,如今竟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当着满街人的面,挨上王爷的手下一顿殴打,一时没忍住,噗呲笑出声来。
沈知晗问道:“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救?”
“若按我的想法,不救,等他被活活打死,便不会有人开启阵法了。”祁越抱怨,“可惜这些人应当不会杀了他,不如我来当这个坏人……”
沈知晗向他瞪去一眼,才不情愿道:“我有个办法,就是有点丢人,师尊这么脸皮薄的人,应当会不好意思吧……”
“你说。”
“不用说,”祁越挽起袖口,道:“看我如何做便是。”
他深吸一口气,声线悄悄加了几分内力,以致能让在场人皆听清话语,随后大喊道:“三舅!你怎么会在这!”
沈知晗睁大眼睛,一时间众人目光皆汇聚声源处,密密麻麻的视线落在了他们身上。
他浑身僵硬,结结巴巴道:“你、你做什么……”
祁越给自己添了几滴眼泪,继续高声道:“三舅!三舅哇!你怎么在这里!”众人只见一
绝色女子毫无仪态哭嚎,在她向前挤去时便让出一条小道,沈知晗艰难跟在身后,又听祁越哭得更狠了些,“你的疯病还没医治好,怎么就跑出来了!还来了这处惹得王爷生气……你留下我和二舅,该怎么办啊!”
张扬明显也不可置信看着二人,身后棍棒再一次落下之时竟连呼痛也忘了喊。
侍卫问道:“你们认识?”
祁越走到场间,衣衫被挤得散乱了些,气喘吁吁向动手的几名侍卫道:“认识,这我三舅,小时高热没治好患了疯病,一天天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平日都被我们关在屋里,不知怎的让他溜了出来。我与二舅一道来寻,找了许久都不见,不想他竟到此,还惊扰了王爷。”
一高壮侍卫凶道:“既是病人,为何不看好?若非我们王爷好心,他这条小命早就没了。”
“他犯病时跟个疯狗一样,我们哪里知道他连木门都能给啃坏了!怎么拦嘛!”
张扬方才被打还咬牙硬撑,如今听了这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骂道:“放屁,我不认识你,更不知道什么二舅三舅,你休来辱我清白!”
祁越道:“你看,这下不又犯病了。”
张扬哪受得了这般侮辱,当即怒火中烧要挣扎起身,身后侍卫又往他腰臀砸下一棍,只听“哎唷”一声,又趴会了地面。
祁越学着女性姿态,楚楚可怜望向侍卫,“我们家尚有八十老母,几位大哥行行好,放了我舅舅吧,不然回去,也没法子交代……”
高壮侍卫思考一番,道:“你且稍等,我去问问王爷。”
不多时,他从酒楼下来,挥手令其余几人撤去,“王爷人好,你们既找来了,他也不计较这么多,只是命你们将他看好,若是再敢找来,便没这么简单放过了。”
祁越敷衍道:“是是是,一定一定。”
张扬仍是不服,“我说了不认识他们!你让我见王爷,我还有许多话要同他说,我讲的都是真的,我也没有病!”
侍卫没给他半个眼神,回身上了楼,周遭人群见事情已了,除了有多看几眼祁越的,皆四下散去了。
张扬懊恼捶地,身后一动便撕裂的疼,沈知晗蹲下身,因着一出戏而面上仍带笑意,盈盈望着他,“要不要扶你起来?”
祁越早已变了脸,面无表情觑向张扬。
张扬打开沈知晗伸在半空的手,一点一点撑起身子,骂骂咧咧道:“你们谁啊,管我闲事做什么。”
沈知晗并不恼,道:“我们再不管,你怕要被打得半身不遂了。”
“那你们凭什么说我有疯病?”
“这不是为了救你么,”沈知晗道:“不这么说,他们岂会放过你?”
张扬脸色好看了些,仍旧倔着性子,冷哼一声,“萍水相逢,无亲无故,我可不信你们这么好心。”
“我们就是好心肠,见不得人被欺负,不成么?”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何况我们也好奇,你为何偏要执着于让王爷引你见当朝皇帝?就不怕激惹圣怒,小命不保?”
张扬这便来了劲,反驳道:“你懂什么,我可是有大事要与皇上说明,皇帝不仅不会杀我,还会将我奉为上宾。”
“什么大事?”
“我凭什么跟你们说?”
祁越愈加烦躁,忍着怒气道:“就凭我们救了你,这还不够么?”
张扬本就对他方才说自己犯了疯病一事耿耿于怀,如今侍卫散也散了,便有了几分底气,正要与他对骂,抬头对上祁越一张不耐烦的脸,诸多话语忽地噎在喉中,半张脸与耳垂相继红了起来,结巴道:“你、你……”
祁越剜他一眼,“你什么你。”
张扬咽了口口水,“方才你如此泼皮,我倒还未注意……仔细一看,你,你竟与我女神长得如此相像……倒也不是特别像,却是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只是你比她更媚态许多。”
祁越眉头敛起,“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扬倒也不恼了,直勾勾盯着祁越脸庞,口中低低念道:“女神……”
沈知晗道:“女神是什么?”
张扬没理会,径直问祁越:“女神,你,你对我可有什么别的感觉?”
祁越嫌恶退开,“没有!”
张扬向他膝行两步,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既然是按着我心中所想构建,你怎么会对我没感觉呢?”又问祁越,“女神,你可愿意与我……与我……”
他话未说完,祁越头皮发麻,截口骂道:“你别靠近我!”
“是是。”张扬忙答道,全无方才跋扈模样,一个劲与他赔着笑。
沈知晗将他拉至一旁,祁越被张扬语气腻歪得仍浑身难受,抱怨道:“怎么是这个样子,我看他确实是有点疯病。”
沈知晗倒是有别的见地,他仔细端详一遍祁越如今身体,若有所思,“你这副模样,是依照林鸢鸢与赤狐而成的吧。”
“是,我印象深刻的女子只有她二人。”
“张扬觉得与你熟悉,是熟悉林鸢鸢,还是赤狐?他在归墟宫中见过赤狐,并未有其他动作,而林鸢鸢不仅被他救下隐藏数年,二人还成了夫妻,所以他应当是因为林鸢鸢而与你亲近。”
“可这时候林鸢鸢甚至还未出生。”
“我也觉着奇怪,可不能否认的是,他好像格外喜爱这副面容,你听到他方才说什么了吗,‘按着我心中所想构建’这是什么意思。”
“师尊的意思是去套话?”
“他对你有好感,那便利用一下,应当不过分吧?”
沈知晗望向祁越,见对方眼中带笑,逗弄道:“师尊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坏心眼了?”他想反驳,那边张扬却好奇伸长了耳朵探听,祁越踮起脚,在他耳侧咬了一口,“既是师尊想出的法子,那我便牺牲一下自己吧。”
二人才返回,便听张扬迫不及待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沈知晗笑道:“没有,只是我妹妹有些怕你。”
张扬忙看向祁越,“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抱歉,是我唐突了,还不知姑娘芳名?”
祁越一扬眉梢,答道:“我叫初商。”
“初姑娘,好名字……”
祁越咳嗽一声,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去见皇上了吧。”
“自然可以!其实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我说了也没人信,我便不乐意讲了。”
祁越沈知晗对视一眼,万没想到八百年前的张扬竟是个傻的。
他言语中甚至带了些兴奋,欣然道:“其实我不是你们世界的人,但我却知晓你们世界所发生的一切,要见皇帝,为的就是抒发我怀揣多年的满腔抱负,在此也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沈知晗心下一惊,虽并不奇怪张扬来自他处,却万没想到他这般轻易便全数交代出来,转头看祁越,见他满是疑惑,似乎不明白张扬在说些什么。
张扬挠挠头,“你看,说了你们也不信吧,可我讲的都是真话,没一句是作假的,你们若不想听我便不讲了,省得又把我当作生了疯病。”
沈知晗道:“我平日好读话本,自小便信许多神异之事。”随后作惊讶状,认真问道:“可即使你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又怎会知晓将要发生的桩桩件件?”
张扬拍拍身上泥灰,挺直身板,一扬眉,颇有洋洋得意之势:
“这自然是因为——这整个世界,不过是由我笔下构建出的一本小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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