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没做过关于以前的梦了,朱岩润坐在工位上还有点打蔫儿。他打开员工系统,通告已经更换新的内容,人员有了具体的名字。
许至奕昨天晚上加入的部门通知群,个人名片的头像是他的一寸照。朱岩润双击点开,白底照片中许至奕身穿黑色正装,笑容淡淡,眉宇的青涩与张扬尽数隐去,现在的许至奕英俊又成熟。
朱岩润看了许久,之后截图保存到手机相册里。他切到和许至奕空白的通话框,发送了好友申请,做完这个,他靠着椅背平复狂乱的心跳。
幸好许至奕没有像周田一样禁加好友。
反正也没差别,朱岩润自嘲地想,许至奕大概率会无视他。
整理数据的工作接近尾声,组长齐小夏透露下个月公司将接三个海外项目,由项目一二三小组各自完成。
夏天就要结束了,今年的雨水沛足,一整个夏季闷热又潮湿。
这天上午朱岩润频繁地查看系统信息箱,切换得累了,干脆把员工系统界面最小化拖到右下角。临近下班,信箱仍和他的心里一样空落落的。
朱岩润气馁了,因为在意料之中,所以没有特别的失望,这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无言可说。
时针就要指向六点,朱岩润慢慢叉掉所有页面,留下右下角的方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直到眼睛酸涩才闭一下缓解。
楼下的鸣笛声渐起,同事三三两两收拾背包准备下班,朱岩润在心里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儿,没准许至奕白天在忙,没空看系统,现在下班打卡必须要登录,一定能看见。
他最擅长等待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眼里的希望一寸一寸熄灭,朱岩润如同泥像般保持僵涩的坐姿。窗外的黑夜四面里合,城市灯火燃亮,周围人走楼静,唯有一个人影枯坐在散射白光的电脑前。
朱岩润的脊背弯折,像是被什么不堪忍受的东西击垮了。
怎么回家的没印象,晚饭也没吃,朱岩润倒在床上,用被子包裹全身,身体蜷缩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如今许至奕回国了,他们近得在同一个公司,又远得如同隔洋一万两千里。朱岩润看过一句话,思念的尽头一定是重逢,他想许至奕想得发疯,老天看不下去了,透支他这辈子的好运换来一次意想不到的相遇。
没关系,朱岩润想,许至奕就是他的幸运。
接连一周朱岩润既没见过许至奕一面,也没有等来回复,他的好友申请像大海中落入一滴泪珠,轻微得激不起水花。
九月初,严经理召开部门大会,总结了上月工作事宜,并启动三项项目。他说许总监上一周在休息倒时差,这个月正式入职,希望大家好好表现云云。
朱岩润的内心泛起欢欣,原来许至奕没来上班呀......
他又开始等待了。
第二天早晨来到公司,朱岩润收到了回复。上午七点半,许至奕通过他的好友申请。朱岩润的心情同高考出成绩那天一模一样,惊喜、惶恐,不可置信。
他重复着打字又删去的动作,曾经那么亲密,当下连一句简短的问候却犹豫不决。
朱岩润用了很大的勇气敲下“许总监,早上好”,闭了闭眼点击发送。
他发完之后快速退出系统,拿起手机胡乱刷软件,天气预报推送今日气温最高达到三十度,请市民注意避暑。
云雾散尽,太阳的金光直直射入高楼,朱岩润拉下百叶窗遮挡刺眼的光线,深深呼吸几下,埋头认真看起项目计划书。
过了几分钟,他抬起头,熟稔地登录系统,看见聊天框时,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心脏停滞一秒,眼尾竟然有点红。
许至奕回复他了,虽然只是客气的回话,早上好三个字。
朱岩润的嘴唇不自觉地开始哆嗦,一阵酸意涌上鼻头。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哭了,面对许至奕却总想流泪。
压下泪意,朱岩润不知道再说点什么。问他记不记得自己了?在国外怎么样?时差倒没倒过来?
怪不得小姨总说他是小笨,他懊恼地想,自己连个老同学之间的寒暄都说不明白。
看在曾是同学的面上,求个私人联系方式应该不过分吧,会不会让许至奕觉得他巴结上司啊?
没等他想好措辞,许至奕发来一条信息。
许至奕(研发部总监):你好,有事请与严经理沟通,我这里不再接受私信。
朱岩润傻眼了,许至奕是在委婉地提醒他,越级了。
换作从前,许至奕主动一百步,朱岩润才会前进一小步。八年后,朱岩润主动一步,而许至奕立马退开一万步。
溽热的夏末,朱岩润犹如兜头一盆凉水,脸色煞白,满心欢喜消殆已尽。
朱岩润受到打击,上班无精打采的,同事觉察到他的颓丧气息,关心地问他怎么了,朱岩润虚弱地笑笑:“没事,有点中暑。”
齐小夏听见了,扔给朱岩润一瓶果汁,竖着眉毛数落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就不顾惜自己身体。马上就要开工了,都别掉链子。”
“下周一经理要再开一次大会,届时许总监也会参加,都给我打起精神。小陈,最后检查一遍PPT。”齐小夏拍拍手,鼓舞士气,“完成这个项目后,部门要开庆功宴,大家年底还有奖金,加油!”
分给第二组的项目是三者之中最为重要的,容不得半点差错。齐小夏的语气感染力十足,把职员的瞌睡虫全撵走了,大家重振精神,噼里啪啦地敲起键盘。
朱岩润咬着吸管嘬果汁,肩膀被人拍了下,齐小夏轻声说:“不舒服就趴一会儿,晚上买点药回家吃了。”
“知道了小夏姐,谢谢你。”朱岩润乖乖地答应道。
齐小夏“嗯”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在她的眼里,朱岩润像个刚进入社会的学生,不爱说话,怯怯的,做事认真,还有学生的通病,就是不好好吃饭。夏天穿短袖,朱岩润露出的手臂细弱,身上都没什么肉。齐小夏爱操心,默默地把他当弟弟照顾。
下周一会议室,众人围坐长桌,面前摆着他们的笔记本。公司不要求穿正装,朱岩润喜欢穿素色短袖和休闲长裤,这套装扮衬得他面目更加清秀干净。会议桌的主座空着,他的眼角一直瞟向门口,心里有一种在考场等待监考老师的紧张感。
许至奕和严经理俩人一前一后推开门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前方那个身高腿长的英俊男人身上。许至奕穿着简单,发型清爽利落,随着动作卷起的风里携一股男士香水味。他的手里捏着一沓文件,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左手戴了一块灰色的机械腕表。
朱岩润绷紧身体,眼睛盯着桌面。许至奕没有理会那些视线,低着头边翻看资料,边径直从朱岩润那一排的背后走过,坐在主位的椅子上,上身前倾,手肘支着会议桌。朱岩润小小呼出一口气,松懈了力道。
严经理坐在许至奕右手边的位置,清清嗓子,说:“好的各位,会议开始。”
三个组长分别用多媒体展示小组的计划书、工作安排以及输入文件。会议持续一个多小时,许至奕全程不出一声,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
最后一个组长的话音落下,严经理沉思片刻,把目光移向许至奕。
许至奕从文件里抬起头,目不斜视地看向屏幕,他提出了几个问题,得到回答后点了点头。
严经理接着道:“大家有什么疑问吗?没有的话可以散……”
“严经理,我有疑问。”
大家顺着声音望向提问人,齐小夏的眼神里透着惊讶,严经理停顿了一下,颔首示意请讲。
“我组项目方案的对接方是美国音尔公司,”朱岩润嘴上在问严经理,眼睛则直直地看着许至奕,“请问我们是与对方直接对接还是通过第三方对接?”
许至奕平静地和他对视着,没有想要作答的意思。
严经理有点懵,不理解朱岩润为什么要问这个,而这超过了他的业务范畴,他向许至奕投个求助的眼神。
许至奕接收到,动了动嘴唇,嗓音很平淡地回答下属的疑问:“通过北京敦誓外资第三方交接,临近交接日第二小组会动身前往北京。”
回答完,他就把视线收回,沉默地低下眼。朱岩润的喉口紧了紧,讷讷地应道:“好的明白了,谢谢……许总监。”
众目睽睽之下,许至奕礼貌地说:“不客气。”
走出会议室,朱岩润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热汗,他快步进入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掬一捧凉水扑到脸上。
脸上的热度稍稍降低,朱岩润弓着腰,镜子里的自己有些狼狈,水珠顺着脸庞砸到大理石台面。他觉得自己应该开心,毕竟许至奕跟他说话了。他尝试冲镜子咧嘴笑了一下,镜子里的人同时做出笑容,表情却很生硬难看。
朱岩润擦净脸上的水珠,从卫生间走出来。半途似有所感,他扭头回望,一个挺拔的身影晃进了卫生间。
嘴里漾开苦味,朱岩润木然地继续工作。曾经让他头疼困扰的数学题在许至奕面前迎刃而解,而现在许至奕成为他最难解的一道压轴题。
有解也好,无解也罢,朱岩润都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