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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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濯从没见过如此失控的江祈。他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生出了一股微妙的妒意。
他侧头去看洛骁,对方倒是神色自若,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江延又逗了江祈几句,看他不再痛哭了,便走过来,在小楼的台阶下站定。
朗濯不愿意让人看出他的狼狈,因此比任何时候都风度翩翩。他走下台阶,伸出手跟江延握了握,说:“辛苦了。”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江延亲切一笑,又冲一旁的洛骁点了点头,仿佛从记忆中完全抹去了上次会面时的剑拔弩张和尴尬情景。
他像是同多年的好友再度重逢一样,亲亲热热地寒暄:“这段时间多亏了两位帮我照顾弟弟。”
朗濯喉间一哽,没接住这句话,因为他看到江祈主动搂住了楚煦。最后是洛骁打破了沉默:“进去说吧。”
江祈自从进了楚煦怀里,就再也没有出来的打算,更何况他又哭又笑了半天,累得脱力。楚煦想牵着他的手走路,他也不说不行,只用两只手臂软软地挂住楚煦的脖颈,时不时地抽噎一下。
“这是又变傻了?”江誉看到江祈这幅投怀送抱的便宜样子,心里简直恨铁不成钢,当下就冷冷地开口嘲讽,“你是软脚虾吗?下来自己走!”说着,就要把他扯出来。
楚煦把他拦住了,却不只是迁就江祈。
他知道江誉被江景弦惩罚,是因为把江祈偷偷卖给了朗濯,因此对江祈的这位小哥哥一直很警惕,时刻注意着让江祈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江誉只能气哼哼地盯着江祈,恨不得用目光把他强行掰下来,可惜对方却埋着头,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楚煦轻松地把江祈抱起来,又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舒舒服服地贴在自己胸前后,才提步向小楼走。
江祈依偎着他,因为之前哭得太猛,现在还条件反射地流着泪,但心里却无比踏实安全。
他偷偷去看楚煦,只能看得到线条流畅的下颌。他怯懦地想,要是自己没有经历过那些肮脏的事情就好了。
究竟是哪里好呢?他说不清,可他就是觉得,那样的自己才有贴着这个人的权利。
于是他贪婪又卑微地享受着这份强求来的温柔,直到楚煦把他放在柔软的床边坐好,他才慌里慌张地回过神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只有他和楚煦两个人。
激动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却了,只剩下丝丝的尴尬与不安。在这种独处中,江祈很不自在,他用双手紧紧地揪住了雪白的床单,指缝间溢出了一些皱巴巴的涟漪。
应该说点什么呢,他想,哦,对了,问问他为什么会跟江延哥他们出现在这里。
可没等他问出口,楚煦却把他重新抱了起来,按进怀里。
他要对我做什么呢?江祈有些惊慌地想,他听得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像是有人在胸腔内擂起战鼓。他下意识地把两只胳膊搭在楚煦的肩膀上。
接着身上一凉,是那层薄而软的上衣被掀开了。江祈彻底僵硬了,伏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身上怎么都是伤?”楚煦看着那些细小的擦伤,皱起眉——原来,他是看到了江祈背上洇出的淡红色血迹。
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那些伤口被处理过,已经不再流血,刚放下心,却又忽然察觉这种动作太过亲密,况且江祈背上的皮肤又细腻光滑得惊人,于是他急忙小心地把衣摆放下。
“小祈?”楚煦发觉江祈半天不说话,把人从怀里捞出来,发现他紧紧闭着眼睛,一张小脸红通通的,像个熟透的苹果。
楚煦不明所以,以为江祈刚才在外面吹了风,着凉了,便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倒是不烫。
红苹果这时候睁了眼,颤颤巍巍地发出声音:“啊?”
放在之前,楚煦不觉得搂抱着江祈有什么问题,毕竟他那时候是个不能自理的小傻子,可如今江祈病好了,身上的伤也被处理过,两个成年男人就不方便再搂搂抱抱。于是他让江祈在一旁坐好。
江祈晕头晕脑地看着楚煦,嘴角情不自禁地就要往上翘,翘到一半自己察觉了,又赶紧放下来,生怕显得轻浮。
楚煦也看着他,发现江祈的脸圆了一些。这样可比之前瘦条条的健康多了,他暗暗地想,但是不够,以后还得好好养一养。
两个人就这么相互看了一会儿,最终江祈小声问:“你……你们怎么来了?”
楚煦有些犹豫。应该告诉他吗?似乎是应该的。但他曾和江延慎重地讨论过这个话题,结论是最好等一等,毕竟江祈曾经受过刺激。之前治疗的时候,医生也曾明确地说过,如果再受到强烈的刺激,有彻底变傻的风险。
也许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再慢慢地告诉他也不迟。
想到这里,楚煦就回答他:“江延他们有事要找江景弦,我就一起跟过来了。”
江祈“哦”了一声,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可一时又说不出怪在哪里。但这倒是提醒了他——舅舅还不知道他在这里。
于是他急忙站起身:“江延哥他们在哪儿?我从舅舅那里偷跑出来的,这么久没回去,他一定急坏了!”
“谁急坏了?”江延正好推门进来,看到他们两个一站一坐,挑了挑眉,唇角藏着促狭的笑意,“这么规矩啊你们俩。”他特别看了楚煦一眼。
楚煦一愣,进而脸上有点红。
可江祈却没注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舅舅,就问江延:“江延哥,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找舅舅。”
“可以啊。”江延走到他身边,揪了揪他脸上的嫩肉,“但是父亲有点事情,已经提前回国了,我也是刚刚知道。”
楚煦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样。”江祈心中有点失落。他以为自己不在,舅舅会再等一等的。他又想,其实舅舅对自己亲密一些是正常的,毕竟在舅舅眼里,自己还是小孩子。
也许是他太多心了。
“好了,我们走吧。”江延抓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向外走。
江祈牵挂地回头看楚煦,发现楚煦就在他身后,他放了心,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地仰脸跟江延说话:“真是太奇怪了,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最近我们跟朗濯有个合作的生意。”江延微微低头看他,“他说碰巧看到你,我今晚不忙,就来了。”他又补充一句,“放心,有哥哥在,他不敢对你做什么。”
江祈若有所思,先是想:跟朗濯做生意,那洛骁为什么也在这里呢?朗濯确实是没做什么,那个讨厌的男人可是对他动手又动脚!
接着,他又觉得江延解释不能让人信服——就算是接自己,带这么多人一起来,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而且楚煦也在,他一直跟自己待在一块儿,可没跟朗濯说话。
更何况,那些保镖还带着那么大的枪!
但马上要走了,江祈也不打算多生枝节,想着回去再仔细问问,就继续分享这几天发生的事:“上次舅舅也一下子找到我,把我带回家了!当然啦,不是回咱们那个家,是舅舅在这边买的一个宅子,本来那天我们就是要回去的,可是我发烧了,后来又一直下大雨,舅舅说飞机飞不了……”
江延忍无可忍地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少说两句,我耳朵都要聋了!”
江祈装模作样地“哎呦”,声音里却透着开心。
楚煦在他身后微笑,觉得暂时隐瞒真相是正确的选择。
几个人走出小楼,看到朗濯和洛骁正站在宽大的台阶上。
江誉靠着直升机,不停地卸下手中冲锋枪的弹匣又装上,反反复复。
江祈看也不看,从两个人身边走过。
当他走到台阶下,刚迈了两步时,手腕突然一紧。
他回头一看,朗濯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此刻正紧紧抓着他。
江祈蹙起眉。
“小祈,”朗濯匆匆地说,“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能不能借两步说话。”
江祈甩开他的手:“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以后我能去看你吗?”朗濯知道江祈不会再跟自己独处,只能咬咬牙,不管不顾道,“我想追求你。”
洛骁牙疼似的“嘶”了一下,其余众人也表情各异。
江祈先是有些怔住了,他歪了歪头,是个表示迷惑的动作,看起来很是俏皮可爱。
接着,他转过身,与朗濯正面相对。
朗濯先是一惊,后而有些狂喜:难道江祈也舍不得我,要跟我好好告别吗?
江祈却轻声开了口:“不行。”
朗濯有些着急:“可是……”
江祈抬起手,那是个制止的手势。从来没有人敢对朗濯做过这样的动作,可朗濯立刻乖乖住了嘴。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永远都不想。”江祈直视他的眼睛,慢慢地说,每个字都是珠圆玉润,清清楚楚。
“或许你觉得我在怨恨你。但我认真想过,换做其他人,可能都不会对当时的我施以援手,你没帮我,是我没有值得被帮助的价值,所以一开始的事情我不会再怪你。即使你当时骗了我。但是——”
江祈深吸一口气。
“但是,我没办法忘记你后来对我做的那些事。你说喜欢我,却和别人一起分享我折磨我,就是为了要我‘听话’——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吗?这种喜欢我不想要,也受不起。”
“如果我是一条狗,那这些手段或许会让我更顺从你。可我是个人啊。”他看着朗濯,一字一句地说,“还记得吗?那时我求过你的,朗濯。”
朗濯忽然感觉好冷,冷到浑身的血都被冻住了。
江祈不像之前那样发怒尖叫,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跟他说话,比云端的月更冷。朗濯舌尖发苦,知道他是有了倚仗,所以从歇斯底里的困兽变回了人。
半晌,朗濯自嘲一笑。
他前半生过得太容易太顺利,唯有家中的严格要求让他分外窒息,因此他不把任何人的感受放在心上,只觉得自己被控制得不自由——那时的江祈对他来说,只是个可以发泄负面情绪和满足支配欲的玩偶而已。
所以当他察觉自己爱上这个人后,才会感受到那么深刻的后悔和心碎,因为江祈也曾信任过他,即使只有若干年前的短短一瞬间。可他亲手摧毁了那份信任。
机会没了就是没了。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江祈永远都不可能相信他,更不可能爱上他。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终于为过去的一切付出代价,被心爱的人判了死刑。
楚煦走了过来,在他拉住江祈的手之前,朗濯沉默转身,慢慢地走上台阶,步伐有千钧重。他强打精神抬起头,想和洛骁谈一谈之前商量好的合作事宜,可没等开口,就见洛骁神色一变。
与此同时,满天忽而亮起了血色一般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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