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4岁的时候出生。”刘墨涵一直坚持这点。
那时她上幼儿园,身边的小朋友,抢了她的彩笔。
墨涵叫道:“这是我的东西。”
东西,指的是彩笔,而“我”,又是什么呢?
虽然不太明白,但本能驱使她,拿起小剪子,朝抢劫犯戳去。
惨叫凄厉,最后逐渐止息,墨涵从同伴手里,拿回她的东西。
彩笔沾满鲜血,温温的、黏黏的,好像寡淡菜汤。
墨涵细细打量,却发现,那并不是她的东西,她误会了。
但这无关紧要——在4岁那年,墨涵明白,所谓“我”,是要拼尽全力,保护的东西。
每每想起这件事,刘墨涵洋洋得意。
因为很多人,到了24岁、34岁,甚至74岁,都不懂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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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常给人种错觉:人知道得越多越好。
但实际并非如此。
相反,墨涵作为“小杀人犯”,之后10年,都在家里度过。
家里,只有妈妈一人,排他、纯粹、孤僻、彻底地,只有她一人。
墨涵不清楚妈妈的工作,只知道“妈妈唱过歌、跳过舞”。
夜深人静时,妈妈独自对着电视,里面是她演出的录像。
屏幕光线,给妈妈苍白脸上,映出五颜六色。
妈妈表情,也随之变化,或喜笑颜开,或痛哭流涕。
但只要发现,墨涵趴在门框偷看,妈妈就一定会勃然大怒。
她骂墨涵是“不要脸的玩意儿”,因为她偷看“见不得人的东西”。
墨涵理解,妈妈也一样,在拼尽全力,保护她的“自我”。
只是,晾衣杆抽在身上,实在是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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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岁,墨涵发现,她的“自我”,日益躁动,甚至受伤流血。
她理解,但却无法忍耐,妈妈对“我”的折磨了。
看来,狭小房间里,苟活的两个“自我”,只能有一个存留。
一场激烈的争执,妈妈倒在浴室,双眼呆滞,再不会生气了。
鲜血静静流淌,随着小小旋涡,进入下水道。
妈妈最终,没有保住她的“自我”。
墨涵害怕极了。这意味着,她要失去食物,失去住处,失去游戏、小说,和动画片。
更要命的,看着妈妈的尸体,日渐发生变化,墨涵意识到——
失去“自我”这件事,要比她想象得,还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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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涵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家。
临走前,她想到妈妈的演出录像,有磁带、也有光盘。
或许把它们,留在妈妈身边更合适?
此时的妈妈,已经在浴缸里膨胀、破裂。
墨涵每天都给妈妈换水,但她还是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就跟走廊里的味道,一样难闻。
墨涵报复似地,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倒进妈妈半流质的身体里。
这样,妈妈的所有,就跟她的尸体一道,全都坏掉了。
这就是她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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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家后,刘墨涵走啊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
大街上的广告,贩卖着她不曾见过的商品,人们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概念。
红灯亮起,本该停下脚步,可大家都行色匆匆。
夜深人静,上床睡觉时候,却总有人兴高采烈。
墨涵也试着,凭自己认识的,有限的几个字,找一份工作。
可不知怎的,或许是自己太笨吧?
除了勉强维持生活,不被饿死,她身上的东西越来越少。
一天夜里,墨涵又出逃了。
她躲过粗鲁的手臂,肮脏的言语,裹着薄薄的连衣裙,藏在公园暗处。
不安而削瘦的人影,在灌木缝隙里来回。
墨涵又冷又怕,她知道自己不该睡,可眼皮却愈发沉重。
如果再这样下去,她就要守不住那个“我”了。
到时候,自己也会像妈妈那样,在潮湿中塌陷。
想到这儿,墨涵忍不住,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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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涵失去意识,倒在繁茂的灌木中。
一开始,她还觉得很冷,手脚麻木。
渐渐地,冰冷感觉,也麻木起来,墨涵感觉不到自己了。
这就是……失去自我吗?墨涵担忧地想。
可这种感觉,又蛮舒服,让墨涵忘记痛苦,忘记饥饿。
她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身子飘飘然,向某个更高的地方飞去。
在那里,又有什么人等待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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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光亮中,墨涵依稀看见,有人正坐在床边,居高临下望着她。
墨涵揉揉眼睛,视线依旧模糊,便开口问:“我在哪儿?你是谁?”
一个温柔声音答道:“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这是哪里。因为……我是天蛾人。”
“天蛾人?”墨涵不解,小声重复。
“不错,天空的天,蛾子的蛾……你没听说过,天蛾人的故事吗?”
墨涵摇头,那人解释说:天蛾人,是传说中,在城市里游荡的精灵。
如果你只是看见她们,你将会遭遇不幸。
如果你足够勇敢,主动跟天蛾人搭话,那她们就会满足你一个愿望。
“当然,愿望实现后,不幸还是会发生。”
听那人说完,墨涵点头,许愿说:
“我的愿望,就是不要失去自我……”
天蛾人笑了,追问说:“自我?好怪的愿望,我不太明白……”
墨涵用她小小的脑袋,思想片刻,解释说:
“大概就是,我的东西,永远都属于我……”
天蛾人颔首笑道:“我大概明白了,可以的,我满足你这个愿望。”
墨涵:“谢谢你,天蛾人。”
天蛾人:“但相应的,你也会遭致不幸哦。”
墨涵害怕问道:“是、是什么样的不幸?”
天蛾人:“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从今天起,你就要跟我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