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自己一向与生灵不甚亲近，只谢酒澜草木之灵，天生招动物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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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轻身术出了谷，再行百里才见到一荒凉的村镇。

陆千端寻到一间驿站，因来往车马减少改为杂货铺，马厩里还有一匹马，只是身形瘦削，马槽里只余些饮水。听闻他要买马车，店家一脸喜色，高兴地牵了那匹瘦马出来，将车舆接上，只是看到陆千端手中银两却变了脸色，直道无用之物。

人间两年大灾，凡人百姓吃食紧缺，银钱难换，导致如今粮食成了货币。

陆千端身上半分米粟也无，思索片刻，摘下斗篷的帽子，恢复自己原本相貌：“你去最近的修真门派，说你曾见过我，自然会有人给你想要的。”

陆千端牵着马，先去寻了些草料喂给它。那马成年不久，安静地嚼着草，过一会儿打了个响鼻，偏过头来蹭陆千端的手。陆千端一手拿着草，右手摸了摸它粗糙的皮肤，又顺了顺凌乱失去光泽的鬃毛。

马儿叫了几声以作呼应，眼中起了些光。

陆千端沉默未发一言，待它饮完水，又轻轻抚了抚，坐上车架。马儿长咴一声，撒蹄奔去。

陆千端闭着眼。

他知自己一向与生灵不甚亲近，只谢酒澜草木之灵，天生招动物喜欢。

驱使马车，一路朝东南方向而去。陆千端从店家口中得知，此处乃中陆最西边的和风镇，而他要去往中陆腹地的藏书院，其间四千里，途经郑、赵两国。他修为全盛时御轻身术半日可到，如今修为方恢复七成，伤势未好，找一马车慢行最为稳妥。神识引路，一边行车一边静息打坐，以图尽快恢复。

藏书院位于四方城，有中陆万年以来最全的卷宗，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凡间朝代更迭，修真界的细微变化都记载得一清二楚。

陆千端需查清谢酒澜这样的情况是否有过先例，与天地灵气变化有无关系，还有自己腹中究竟为何物。

自横山宗禁室逃出时他只记得自己身份名讳，在宗内躲避追捕一个月，起初头痛频繁发作，若不是凭着对宗门环境的熟悉早已被捉。直到半月前镜仙台上，蒙蔽的记忆像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只是恢复的记忆似割裂的碎片连不成一条线。

之后几届修仙大会他们又见数次，谢酒澜身份暴露时曾来寻过自己，之后记忆空断，直到最后自己亲手将日芒‍‎‎插‎‌‍进‌‍他胸口……

陆千端能感觉到沉睡的记忆正渐渐复苏，头痛也有所缓解。记忆与神魂相连，在横山宗禁室内受审时定被伤及神魂，修补起来却非易事。

陆千端屏息，真气运转内视自身，可以明显感觉到腹中一团灵气存在。那团灵气与谢酒澜气息十分相像，又与自身灵力牵连。陆千端分出一丝灵力，轻轻探了下那一团，灵力末端毫无阻碍地融了进去，那团灵气像被雨珠惊醒的荷苞，轻抖了一下，继而舒展开来。

从灵力末端传来的感知无比清晰，他腹中确是一个活物。

而草木之灵，天生有强大的愈伤能力。

陆千端驾着马车，半月后抵达乐城。

乐城与藏书院所在四方城相邻，皆在赵国境内，此时八月初三，草木才绿了起来。城外聚了不少乞讨者，是有当地富绅在施粮布粥。

城门处有两名崇光派弟子守着，修为不过筑基，识不透陆千端术法。陆千端一身风尘仆仆，给城门守卫看了伪装的通关文牒，顺利入了城。

乐城与四方城皆是大城，乐城为经济繁荣之地，街边商铺鳞次栉比。如今只恢复大半，较之前已冷清许多。

陆千端牵着马，脚步忽地一顿，大脑深处又隐隐作痛。他曾来过乐城，只是和谁，来做什么却记不清了。

将车马寄放在驿站里，陆千端坐在一楼，问小二要了壶茶，等天黑下来。

邻桌有行脚商在交谈，说某地已不可去，因当地百姓和官商起了冲突，死了许多人，那地县官和富商搜刮囤粮不放，虽有官兵抵挡，却终挡不住上千人，最后尸体被挂在城墙上，身体都烂了。如今天气终于暖和了些，可粮草生长却非一月之功，如果来年还是这般，待囤粮消耗干净，就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了。

其中一个行脚商便说那些修仙的不是找到了使得世间剧变的元凶？只可惜被逃掉。若他尽快伏诛，说不定这鬼日子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天色渐暗，黑沉的暮色从天边压下，直到坊里撑起一盏盏烛火。驿站喝酒吃茶的人回了房间休息，陆千端起身出了驿站。前来收拾桌子的小二只眨了下眼，门口停驻的身影便不见了。

四方城又称为文城，乃文人政客聚集之地。其三面环山，凡人入城只能通过城门。陆千端白日里看过，四方城城门处守着一位微云宗长老。陆千端功力未全恢复，虽能胜他，只是障眼法若被识破会惹来许多麻烦。

且藏书院内白日里人来人往不便行事，陆千端便将车马先寄在驿站，夜里从山上入四方城。

四方城占地六千公顷，是赵国数一数二的大城。藏书院位于城东，临着中陆最大的书院，从远处看来只是间普通的宅院，面积并不起眼。

凡人能看到的藏书院不过冰山一角，更多的卷宗记载都置于地下，占了小半个城的面积。

陆千端换掉了厚重的粗布衫，改为一身灰质轻衫。他落站在城东南山顶的一棵树上，望着陷入沉睡的四方城，确认没有强大的气息存在。

山顶上灰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山上巡逻的士兵经过他刚刚站立的树下，打了个哈欠，拖着步子往山下去了。

藏书院亥时关门，有两名看门人轮流看守。

陆千端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先去了隔壁书院，停在一间宿舍窗前，舍内书生正在酣睡。陆千端执一玉瓶，通过窗缝收集一缕凡人的气。而后寻一隐蔽处，从怀中掏出一个纸人，将那缕气息附着在纸人上，纸人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变得和屋中人一般模样。

纸人变成的书生揉着眼睛跑到了藏书院中，直往书阁里冲，口中一边喊道：“黄二，你跑哪去了？”

书生跑着跑着似撞在一座山上，看门人面无表情低头看着他：“哪里梦游的小子，快回去！”

书生不愿放弃：“我看着黄二跑过来的……什么黄二？一只猫儿，大黄猫！”

看门人与书生争执时，陆千端已经敛息进入到藏书楼内部。一二两层记载凡间大事，地下才事无巨细地记录着世间大小变化。

此间修真界自有记录以来已延续万年之久，而第五千年时也曾出现过灵气动荡，连带凡间大灾，恢复原因不明。

陆千端拿出一颗月光珠，自一排排卷轴前经过。

以当时灵气动荡的时间为锚点，在前后五百年间查找天地灵物化生的记载，从凡间记载的民间异事，到修真界对妖物的记录。

凡间记载的异事多而琐碎，陆千端一一看过，修真界四千八百年时倒出现一只槐树化生的妖，因长年受寺庙香火催生了灵性。寺庙百年后被一场大火烧毁，那妖也随之消失。陆千端记得灵气在凡间大灾九年后出现好转，此槐树妖亡故时间与灵气复原的时间不符。

而修真界对妖物的记载数量远超凡间，也详细许多。曾有一只白茅化生的妖，喜欢在凡间做江湖郎中，有时还会装作驱鬼的道士。靠的便是自身灵气中带有的治愈能力，再者是草木之灵天生与自然亲近，伪装性极强。若只是一般的修真者，即使草木之灵化生的妖站在面前也难辨认。

记载中也有妖走了截然相反的路，曾使得多座山上的植物枯死生灵覆灭，引得宗派注意，最后被宗派联手剿灭。

陆千端将有关草木之灵化生的记载几乎翻遍，没找到更多有用的记载，更未能找到同性妖物之间留下后代的记录，只得作罢，转而去找五千年灵气动荡时的记录。

卷轴上灵墨勾写的小字详细描述了当时情形，与现在别无二样。凡间大灾九年，死伤无数，直至第十年，天气转和，春有了春的模样，秋作夏冬之隔。此时凡人仅剩原来五分之一数。

而世间灵气在凡间大灾前一百年间已经隐约起了变化，至九年大灾时，世间灵气几乎不可修炼。当时诸派束手无策，严禁门下弟子修炼，避免走火入魔。

就像灵气浊化毫无预兆一样，天地间灵气似是恶化得不能再坏时，突然就止住了趋势，开始转好。

陆千端往后翻去，后续内容却突兀地断在那里。

陆千端盯着卷轴被撕开的边缘，一个恍神卷轴掉落地面。

他扶着面前的书架，咬牙忍住疼痛呻吟。脑中仿佛有一道裂口生生撕开，视线模糊中，反倒脑海中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他曾与谢酒澜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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