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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

-----正文-----

年少侍中的时候,霍光经常觉得宫中有种奇异的氛围。

宫女们穿着统一的制服,却精心搭配妆容与配饰,曲裾包住臀线会特别紧绷,行走之态袅娜多姿。寺人们也用脂粉眉黛将自己打扮得面白眉黑,气宇轩昂。有些受宫刑时年纪大的寺人还留有胡须,精心打扮后,混进士人行列也无甚破绽。皇帝本人有富丽的容貌,他也喜欢眼前的宫人们都光鲜亮丽,偶尔兴之所致,便会与他们春风一度。

曾有赵地士人前来长安,向皇帝告发赵王太子与其胞姐及赵王妃嫔的‍‌‍‎乱‍‌‌‎‎伦‎‍‌事。皇帝召见时,那个士人身材高大,容貌气派,身上穿着轻薄通透的丝绢襌衣,头顶丝冠上鸟羽作缨,走动时摇冠飞缨,把皇帝看直了眼,对左右叹道:“燕赵多奇士哇!”后来便将这个名为江充的士人封为绣衣使者,监察三辅不法事。

霍光经常听见宫人或者同僚的窃窃私语。他是已故骠骑将军的弟弟,骠骑将军是大将军的外甥,大将军是皇后的弟弟,也是皇帝胞姐的丈夫。两位将军都与皇帝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在侍中这个小圈子里,霍光想要保持低调,但总是不知不觉成为闲谈的中心。因此他只能愈发谨慎,不多说一句话,不走错一步路,努力不被宫中这种处处弥漫着性与暧昧的奇异氛围迷惑。

元鼎五年,汉朝讨伐南越叛乱。皇帝表彰主动请战的齐国国相卜式,号召坐享食邑的列侯出钱出力,结果从者寥寥。年底列侯献金献酌酒祭宗庙时,皇帝以献金成色不足为由,一举褫夺了一百多个列侯的爵位,其中包括大将军卫青的次子和三子。加上几年前卫青长子失侯不久,从此,在卫青在拜大将军的第一次河南之战中,蒙受殊恩得以封侯的三个幼子已全部失去侯位。此时朝野上下,酌金失侯的大案倒被“大将军是否失宠于上”的议论声盖过了。

霍光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见卫青了。没有兄长作为纽带,他与卫青和卫家并无血缘关系,自觉并无脸面频繁登门,想起霍去病死前抓住卫青的手说的话,霍光也经常感到一丝别扭。卫青除了偶尔来看看他和霍嬗外登门也少,大多时候只让长子卫伉前来拜访。但此次卫青家中出这么大事,霍光觉得自己不能不去问候一番。于是一个沐休日,霍光前去拜见卫青时,他看见大将军幕府里正在收拾行李。

“小光来了,你来的正巧。”卫青笑眯眯的招呼他入座,“今天这边兵荒马乱,过两天伉儿就要送不疑和登儿去阴安和发干,走之前你们几个还可以聚一聚。”阴安和发干是卫不疑和卫登的封地,皇帝虽然削了他们的侯位,但还为他们保留了一些封户。

霍光打量着卫青,他的发冠与常服都一如往常,整齐、低调,既不耀眼,也不失礼。他说话的样子仿佛只是让两个儿子出门郊游,而不是让两个儿子离开长安。霍光忍不住问:“大将军是准备让两位弟弟从此长居魏地与东郡,不再回来了吗?”

“是啊。”卫青答道:“是时候学习一下如何打理家业了。当年伉儿失侯的时候,可是被打击的不轻,不疑和登儿不是长子,也没必要一直留在长安经受舆论,早点在外地扎根反而对他们好些。”

这时卫伉进来,跟霍光打个招呼,约了他与两个弟弟晚间出去吃酒,然后向卫青汇报之后的行程准备情况,霍光微笑旁听他们父子交谈。卫伉的容貌、打扮、举止越来越像当年的霍去病了,但熟悉霍去病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二者的区别。霍去病早已成长成为一个可以独自背负所做决定之代价的人,而卫伉还是一只故作成熟的雏鸟。

听卫伉说完,卫青叹了口气:“伉儿,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两个弟弟,如果方便的话,你可否在他们身边多留一段时间,帮助他们在那边站稳脚跟。年底多事,我这边也是分身乏术。倘若忙完不疑和登儿的事你还有游兴,也可在外间多加游历一番。”

卫伉有些迟疑,看了眼霍光,又试探的问卫青:“阿翁这是在叫我与弟弟们出门避祸吗?”

卫青哭笑不得:“你这小脑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想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只要陛下有外出的任务就会申请,恨不得满世界乱跑,你倒好,天天拘在长安,人都呆傻了。去去去,快去做你的事,别误了晚上跟小光的聚会。”

卫伉被卫青说的闹了个大红脸,向霍光讪笑了一下就抬脚出去了。看着卫伉远去的背影,霍光逐渐收了笑容,沉默了一下道:“大将军确实是在让他们出门避祸。”

卫青含笑看了霍光一眼:“身为我的长子,真有什么祸事,伉儿是避不过的。小光你呢?跟在陛下身边这几年,旁观朝局诡谲,战事凶恶,有没有想过回平阳县?”他看着霍光沉默,思考,然后摇头,宁定的说:“我想留在长安。”

卫青心想,他真不愧是去病的弟弟。

霍去病能够独自军出击匈奴后,某日他突然问卫青,当年为什么不将他也改姓卫呢?卫青想了想答道:“二姐当年心里多少还有些想着霍仲孺吧?后来你年纪稍微大些的时候,卫家因为三姐也显达了起来,多少有些议论说我为了攀附卫家而冒姓卫。如果当时你也一起改姓,这种议论肯定更多,因此就这么一直叫下来了。”

霍去病一脸不高兴的说:“那舅舅你干脆改回去姓郑呗。”

卫青失笑:“我可不要。叫这么多年卫青已经听习惯了。再说了,干嘛要为无关之人的议论让姐姐们和阿母伤心呢?”霍去病心里暗道,舅舅你这么想,别人却并不一定。多的是人会为了外人让亲人伤心呢。他沉吟了一会道:“舅舅,此次出征经过河东,我准备顺路去看看霍家。”

卫青笑道:“挺好,这也算是衣锦还乡。”

“听说当初郑家待舅舅很不好。”霍去病摸摸他的手,想找出当初舅舅寄人篱下被苛待的痕迹,可惜只有武器与缰绳磨出的茧子。他眼中闪烁着玩味的光,似在思考要不要顺道料理一番郑家。

“都是穷闹的。”卫青叹到,“当时我家贫,郑家也不富裕,郑家大妇担心我归宗后分产,便一直不承认我,现在想来,父母为子计深远,古今依然。”说着,他也恶作剧似的笑了起来:“去病,回河东时你不用理会郑家,看到霍家风光,想必他们心下也不会很开心罢?”

那次霍去病出征归来,便从霍家带来了霍家的长子霍光。“小光字子孟。”霍去病得意的带着弟弟前来拜见,“我为他取的字哦。”卫青无奈:“真是瞎胡闹。”

卫青从记忆里去病的音容笑貌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霍光道:“子孟。”

“大将军。”霍光等待着卫青一阵沉思后将要对他说出的话语。

“去病在时,世人都说,卫霍一体。”卫青徐徐道,“但去病走后,霍家和卫家,并不必绑在一起。子孟,你只需忠于陛下即可,卫家以后如何,都是卫家自己的运数。”

霍光心下剧震。

看霍光吃惊的样子,卫青反而笑了。他转而说:“我记得那年,去病才三岁。当时陈掌来找二姐,去病从陈掌脱下的外袍里,抽出了别的女子的汗巾。后来二姐就多将去病放在我这边照顾。我当时就知道,去病有着跟我一样的眼睛。”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霍光闻言觉得不解,卫青的眼睛总是如同水波一般温和包容,霍去病的眼睛却总是如同一团冬日里燃烧的火焰。但仔细看去,卫青的眼底也是冷的,他也许会在看透一切后选择包容,但依旧是看透一切。

“我们总能看到坏事发生。”卫青笑了起来,“有时我们会尽力促成坏事,尤其是坏事发生在敌人身上。有时我们则会去尽力阻止事情向坏事发展……但很多时候,不过是螳臂当车。”

皇帝从一个美梦中醒来。

他梦见自己在鼎湖生病,在卫青谈及爱情的时候,他没有假装睡着,而是挣扎着起身,一把握住了卫青的手:“仲卿是在说你爱朕吗?”卫青温柔一笑,答道:“是的,臣爱陛下。”当时他很自负,自忖不必问也知道卫青的答案,心中又在犹豫盘桓是否要让卫青殉葬的事,害怕当时与卫青谈及爱情,自己事后又不忍心。于是便让此事这么溜走了。

后来卫青死后,皇帝经常回想起那一刻。两人虽然都是通达明慧,彼此暗知对方心意,一路走来,称得上事事圆满,但缺少了言语的确认,回想起来却总像差了些什么。他想起他追求过去病,对韩嫣做过保证,跟李延年当过知音,却从来没有与卫青有过这种时刻。卫青仿佛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他身边,自然而然的爱着他,然后这么自然而然的离去。

皇帝不由苦笑。于是他死后,自己开始追着他了。他去蒿里祭祀寻觅他的魂魄,他去仙山探访他的踪迹。但皇帝心底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徒劳,一切不过是治愈自己的仪式。卫青走了,他的日子总得过下去。

皇帝睁开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守在榻边。他几乎要叫出他的名字。“……子孟。”他看清了,原来是霍光。皇帝可以与勾弋夫人夸耀他与仲卿、去病的当年,但对着霍光,他却仿佛近乡情怯,不敢多谈,只是翻来覆去,聊些朝政。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对霍光笑道:“子孟,大司马大将军是个好位置。等朕走后,你可以细细体会。”

霍光握住他苍老虚弱的手,泣不成声。

皇帝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苍苍之天不可得久视,堂堂之地不可得久履!道此绝矣……”

他感到自己在慢慢飘高,仿佛挣脱了什么束缚,脱掉了自己的衰朽的凡蜕,一下子变得年轻起来。他看看自己光滑的手,迈开矫健的腿,大步奔跑向前。他一路奔跑,直到东海之滨。东海之滨,风轻云淡,阳光普照,是个怡人的好天气。

海边,他看到了一艘小舟。卫青和霍去病就在船边,百无聊赖的钓鱼玩水,似已等了很久,看他过来,去病抱怨道:“你怎么来这么晚。”去病看起来还是十八岁的模样。旁边卫青大约二十三四,两人看上去不似舅甥,倒像一对兄弟。

卫青笑着向他招手:“阿彻,快上船来。”刘彻心中感到无限欢喜,快乐的登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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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啦,下周再整俩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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