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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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带一个人?
过了好一会儿谢晚才看到消息。他有点犹豫,虽说一起吃饭带个朋友倒也没什么,可看林冶的口气并不是熟人。认识一个陌生人对他来说确实还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想了半天,他打字问:你朋友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们的安排了?
他翻着自己收藏的表情包,划来划去选了一张呆呆的小狗。小狗弹出去的那一刻,对面消息也回过来了。
林冶:没,不打扰。
林冶:是我姐,她没提前跟我说就过来了,还让我请她吃饭。
林冶:可以吗?她就蹭顿饭,吃完就回去了,工作狂魔。
谢晚看完,第一反应竟然是,何安提过的那个寸头帅姐?那他要羡慕死了。林冶发来一个握手的表情,谢晚哑然失笑,自己是被何安传染了吗?都学会自娱自乐了。不过得知对方只是吃饭,谢晚倒是很好接受,他就怕是什么朋友聚会一场接着一场。
谢晚:你是老年人吗,发握手的表情[抱拳,jpg]
谢晚:当然,我马上就到了,稍等
林冶:这是打工人常用表情包,难道不是很好笑?再说,你也发了抱拳。
林冶:不着急。
谢晚发出问过无数次的问题:为什么你一在网上聊天语气就很老干部?
他随手扔了张搞怪表情包过去,不是很在意回复。毕竟林冶自己也说不清,他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答案。
紧赶慢赶,谢晚终于在期限内到了约好的地点。远远地,他就看到了林冶旁边站着的那位,林冶的姐姐。
亲眼见了人,谢晚由衷觉得何安的描述能力是挺强的,关键特征和气质都形容得很到位,一看见就能认出来。那次线上聊天后,何安又面对面地详尽描述了对方的外貌,谢晚看他兴致勃勃,也不好意思开口打断,于是被迫听了很久他的心动故事。直到最后,谢晚才告诉他那是林冶的姐姐,那一刻何安备受打击,后来倒是没听他提过了。
只是这么看着,想必她应该不止一米七五,跟林冶站一块儿也完全不输一头。谢晚加快脚步,上前打招呼。
“抱歉,久等了,”谢晚不好意思地笑笑,“下午睡过头了。”
“没等几分钟呢,”林冶观察了片刻,道,“怎么没戴围巾?”
谢晚愣了愣:“出来得急,忘了。没事,也不怎么冷。”
“主要是风太大了,着凉容易咳嗽。”林冶不认同地解释了一句,才刚想起来般介绍亲姐:“这是我姐,林琼。”
“谢谢你啊,还能想起来我这个大活人在旁边,”林琼的声音听起来很沉稳,说出来的话倒是不怎么客气,“林冶提过你好几次了,叫谢晚是吧?你跟林冶一起叫我姐就行了。”
谢晚还什么都没说就被安排好了,便也欣然应答:“你好,琼姐。”
“行,都别傻站着在这儿吹风了,领路去吃饭。”林琼点头算是应了招呼,回头一掌拍上林冶的背,示意他赶紧带路。谢晚听那一声闷响,觉得这下没收劲儿,估计挺疼。
林冶大概是习惯了,也没什么反应,自觉拉着谢晚走在前面。谢晚想说这样让姐姐走后面是不是不太好,回头一看,林琼走在后面倒一副自在的样子,耳朵里塞着耳机,手机的光映在脸上,神情很专注。
“没事,不用管她,”林冶看出他的不自在,准确地回答出他的疑惑,“说了是工作狂魔,估计又在看项目的东西。”
谢晚了然,语气里透露出崇敬:“难怪能在那么强的大学里读博。”
之前他好奇问过,林琼现在在一所qs排名前十的大学读博,已经准备毕业了,是他们班上年级最小的学生。听林冶说,她从高中就自己在外上学了。他家的教育方式比较人性化,尊重孩子的自主选择,就像林冶选择留在国内学习,林琼也是小小年纪就有了规划。
谢晚听得很专注,他对这样的家庭充满好奇和困惑,每一个描述都是崭新的认识。可他自己却不向往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为什么呢?”林冶这样问。
“有了更多爱,就会有更多责任,”谢晚解释,“做什么事都会瞻前顾后,会担心自己让他们失望,我不太喜欢这样。这会让我觉得有很大的压力。”
当时林冶说了什么来着?谢晚回忆,他好像说——
“不会的,当有了爱,也会有更多包容。爱会让对方支持你的决定,永远和你站在一起,让你没有顾虑地大步朝前走,不用频频回头。”
“谢晚?你发什么呆呢?”
“嗯?”
谢晚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已经心不在焉地走了一路,都要点菜了。
“你之前说最好吃的是哪道菜来着,”林冶翻着菜单看了一圈,递了过来,“我没来过,你先点?”
谢晚接过菜单,看了一眼林琼,看她没有想点菜的意思,才翻开菜单,把自己吃过的几道菜报给了服务员。
他补充道:“这几道还不错,但是我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都是比较清淡的。你和林姐看看还要不要其他的。”
林琼对吃什么没有偏好,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头也没抬地拒绝了。林冶倒是随手勾了几道菜,不过看起来似乎只是对那一长串不知所云的名字好奇,味道如何并不在意。
这家店人多,上菜的速度却快,员工服务周到不拖沓,一顿饭吃下来也顺心。
菜上了之后林琼便放下手机不再打开了。一路上没说几句话,谢晚还以为她是不爱说话的人,谁知道上了饭桌,健谈的属性才逐渐显现。想来林琼也是个高效的人,吃饭谈笑两不误,一桌三个人只她胃口最好。她跟林冶没讲几句话,反倒对谢晚挺感兴趣的,问遍了自己想知道的事,也没吝啬满足谢晚的好奇心。
吃过了饭,林琼片刻不停地走了,火烧屁股似的。谢晚觉得世界突然又安静下来了。
“我们也走吧。”
林冶撂下筷子,拿着大衣往后一甩套上,系好扣子。谢晚才刚套了一只袖子,一抬头人都已经整装待发了。
“今天我请你,下次你再请我吧。”林冶宣布。
谢晚疑惑:“为什么?来之前不是说好我请的吗?”
林冶扫码付了钱,过来帮他拉出后颈出被压到的衣领:“今天我心情比你好,所以我请客。”
谢晚笑了笑。他听懂了,也欣然接受林冶的这份好意。可他此刻想的却不是感谢,而是一份难以启齿的能安然接受关照的借口。情谊有来才有往,他在这段友情里是一个可耻的记账人,扣扣搜搜地计算着得失,急切地想从对方多给出的一点零头里找到自己被爱的证据,再偷偷从自己库存不多的真情里挖出一点,混在回赠的礼物中送回去。
他开玩笑说:“你是怎么判断谁心情更好的?”
“大概......我说了算?”林冶推开门,等着谢晚出来才松手。
谢晚追问:“不参考我的意见吗?”
林冶学着客服的语气答:“您已提交过该意见,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请问您对此次服务的评价是?”
“好吧,我很满意。”谢晚扬起脸笑,路灯映得他眼里有细碎的闪光。
公园就在饭店对面的街上,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
等着斑马线尽头的红灯变成绿灯,从马路走进公园的卵石路,谢晚终于决定在这个冷风吹得头脑不太清醒的时候,再多扔出一些压在胸口的石头。
“我今天真的没有你开心,”谢晚喃喃地开口,“可是仔细想想,我好像每天都不那么开心。”
林冶没讲话,默默地把谢晚冻得通红的手捡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谢晚觉得大衣的绒毛扎得他手背疼。
“其实今天的饭也不是那么难吃,只是一点都不值那个价钱。跟人打交道好累,我也想自己和别人一样坦荡,可总是害怕那个未知的后果。我觉得好累,明明我只想当个跟大家一样的普通人。林冶,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丧气话,但是今天跟谢北戊吵了一架,我有点难受。”
谢晚有的没的说了一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烦啊,前言不搭后语。所以说完他就后悔了,不该莫名其妙跟林冶说这些的。
他懊恼地想,连说话都管不住自己,难怪天天后悔这个后悔那个,优柔寡断。
林冶没有及时回答。他的呼吸声绵长又沉静,在自然的白噪音下被谢晚捕捉,给他忐忑不安的心声增添了一曲配乐。
谢晚明明最擅长沉默,此刻却有些受不了了。他深吸一口气,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僵局。
“我......”
“别动。”
他们同时卡壳了。林冶轻笑一声,一只手还紧紧攥着谢晚的手,刚才还冰冷的手现在已经冒出了汗,他也不在意。
林冶伸出另一只手,掠过谢晚的侧脖颈,凉得他躲了一下。
“一片叶子。”谢晚看过去,他手里落着一小块碎叶。
他道:“想不到现在还有落叶。”
“你知道吗,”林冶截断他的话头,“我很高兴你愿意跟我说这么多。”
他继续说:“有很多个时候,我都很想问你讨厌什么害怕什么,可这话太冒犯了,我都忍住了。我想也许有一天,你会主动告诉我,现在我等到了。谢晚,不用担心向我倾诉会得到不好的回应,我也对你充满好奇。”
“不过,”林冶话锋一转,轻松地说,“这说明皇天不负有心人,是不是?说不定哪一天,你连秘密都当故事讲给我听。”
那块拿在手里炙手的石头终于能被抛出去,连冷风变得宜人了。
谢晚忍不住笑起来,用头轻轻捶了一下林冶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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