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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眯了眯眼睛。眼睛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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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眯了眯眼睛。眼睛好痛。他从马桶上坐起身,他在镜中转过眼去,眼头的红肉旁边血丝一丝丝放射出来,好似半朵曼珠沙华或几根极细的、馨香的藏红花漂在水中,然后在他眼白中分崩离析。

银紫色的眼睛。那些刀光剑影般的锋芒散落在起伏的虹膜睫状体上,造就出玻璃体底部非凡的华彩。

白天的光线。透过白色的后‍‌现‍‌‎‌代‍‎‌‎建筑百叶窗明净地透进来。

他的气味。是衣服带有的消毒水氯味混合着淡淡的、闷热芬芳中包含动物腥膻的男性体味。他的脚踏着毛毛的新拖鞋,白色短棉毛面上机器刺绣一对大小刚好银灰鸢尾花,缝边包着密实的缎面斜纹布。

他赶紧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眼睛虽然还涩痛,但进水后已经不干了,他不再担心自己会瞎掉。

窗外是惨淡的蓝空。透明感。如一片发亮的玻璃糖纸。可看到几个干枯的树梢,不知是水杉或是银杏,快看不到的地方挂着一点叶子。

——我察觉到的我的一切也许是令那个人久久沉迷的。他说他把头抵在我的肩头就不愿动了,他说我的味道像白鼻烟的浅驼色粉末,他愿一吸再吸。他说我的眼睛比水晶和钻石都更好。

可是,我的冷清凉薄和他的纠缠不休,一点也不同。他没有考虑过我愿不愿意。我甚至抗拒他的体味,虽然他的身体很香,也很有力量。可是这种气息越过了社交距离的限度,不仅冒犯,而且恶心。显得像是他纡尊降贵迁就于我似的。这根本不是的。就算香味是好的,令人放松的。可是,这些行为是令人反感至极的。

听他的语气,他恨不得把我关进他的新古典主义象牙花束浮雕鼻烟壶里。怎样关进去呢?把我的骨头一点点打碎了,像细砂一样,用尖尖的、冷冰冰的堑花银漏斗,轻拍着灌进去。

在那之前,我已经死掉了。

他对我使用扩阴器。他查看我的每处体腔。他要知道我肠子蠕动的声音,我的膈肌运动,肺泡舒张,我的心跳。

他对我使用白色的、极干净的、散发着柔香的拘束衣。

空调里冷冷的。我打了个哆嗦,却翻不动身,够不到中央空调控制器,我恨极了。他给我静脉注射白色的麻药,从白色的液压贮存容器里抽出,他在我白色的皮肤上寻找青紫的手筋,他的两个手指在我手背上一寸寸的确认,像是猫儿行走似的一步步移动。他拍打用胶皮管束紧我的手背,胀痛。他纤瘦的手全神贯注地执起细长的钢针,一刺而入。透明塑料磨砂细管里渗入几丝回血,好似处女的血,又缓缓消散而去了,随着他的药水,回到我的血管里。

每天夜里的送风由热到冷,我在黎明同时被冷梦、冷气和冷汗惊醒。然而我竟然没有想过问他一句“为什么”。我只是恨啊。

“这里是安全的。”他反复对我强调。他每天都对我听析。他说这样能免除我的罪,不然我无法成为更高级的山达基教徒。

钟摆。滴答滴答。日暮了。

他说我有子宫内膜异位症,异位到了鼻腔,所以鼻子会断断续续的流血。我很想粗暴地打断他,我挣动了几下无法回身,我终于感到世界是硬的了,因为我用肢体和拘束衣搏斗,拘束衣也会把那极大的力反馈给我,凯夫拉纤维,那些强韧紧绷的工业纤维在我的‍‎‌大‎‎力‌‌‍下一丝丝张开罅隙,却没有宣泄的出口。

我是不是全身没有一处不是病。我不敢哭也不想哭,虽然感性告诉我是应该流眼泪的时候了,我的身体也累了,可连持续给眉毛用力怒视他这种程度的反对也做不到。我就垂下眼去,不让他的目光在我的目光里。最后,这些莫须有的治疗必定会让我交出所有尊严。最后的尊严,最后的自由也会交给他。是的,交给那个人。交给我最不想交给的人。

玖兰枢。

我睁开眼。那个人向我炫耀他的新眼镜,手扶了扶镀金的钛架,极细的,轻盈到不会惊扰他魅惑的眼波。他说这样就能好好看清我。

他的白大褂一尘不染,消毒水味稳定地浸透烘干再挥发,织物简洁肃穆如同白色山崖。

不是那种被无荧光强石碱洗剂洗过的、颜色由白入灰、有点边角破烂的病号服。

那个人轻轻的呵气,说,锥生君,早晨了,可以把你从拘束衣里放开再去洗漱了。你的表现只可以越来越好。不然,我们不会带你去见公主殿下。只有她能给你最终的自由,我们则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权力。

这个夜晚,那个人没有离去,就睡在耶利哥之墙后,在那片精纺棉纱帘外的家属陪同床上。

半夜,我爬起来,装作去上厕所,慢慢走了几步,实则飞快靠到那张床边,狠狠扇了那个人一个大耳光。我把他的后领子拎起来,头支在墙上,他闪避,我一拳砸在他头附近的墙上。海绵护壁板发出闷闷的重响。

他的头发虽然睡乱了,但整个人看起来不像刚被我弄醒的样子,眼珠灵巧地动了动,转正了冷眼看着我,语气含着一丝不耐烦的愠怒,却又是缓缓地说——

“不要挑战我的耐心,锥生君。我们有成百上千个这样的房间,成百上千种治疗方法,而你只有你一个人。你只能表现得越来越好。”

“你对我的所作所为,你们的公主知道吗?”我恶狠狠地说。

“我相信你不会对她说的。”那个人的语气无耻又笃定,仿佛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从来不是错。只要保持这种态度对我——那他犯下的愚蠢、下流而无耻的罪恶就从来不会得到谴责。而是像最好的音乐一样,他徐徐演奏,然后羽管键琴的音,如一个个金属星芒娓娓流出。长笛成为皇家夜会上缤纷绽放旋转着的花束光线,琴声则是流入穹顶夜空的一颗颗璀璨星辰。

“!……”

“愿所有荣耀归于公主殿下,愿她的芳名受赞颂。”他说。

我不打算理他,厌恶地缩了一下脖子,离他的气味远些,也不想把自身的气味传到他的鼻腔里。不知道明天他是否会对我的鼻子做可怕的事,比如切除我的鼻甲,让我活生生地痛苦死去。

此时鼻血又滴下来了。

那个人抽给我他床头的纸巾,是柔软不伤鼻的那种,捂在我的口鼻上。他的小指和无名指,紧贴着我的唇。

好似要封缄我的口。

我的鼻子一阵阵缓慢抽痛,涓滴下来红黑色的、半凝固的血块。

我的鼻子,正来着月经。

洗完澡,他赶紧把蓝绿色硅胶地漏盖踢上。地漏盖边上生长着一圈有深有浅的棕黑色圆点霉斑,就像电动牙刷充电口附近会长的那样,合模线的缝隙还结着沉淀下来有黄有白的水垢。

地漏真臭。这想必是一栋错综复杂的大楼。

我找到一把尺子,我找到一颗铁钉。我还在后窗缝找到一把刮刀。

我伤害了我的左腕。它流血让我感到骄傲幸福。一丝丝的刺痛。

枢。我讨厌你。应该由我来自己决定伤害自己。我不想绝望地躺在一动也不能动的床上,在总有别人的房间里,风声呜咽如同我流不出的泪。我不想死,但是想自残来缓解身体感到的痛苦。

他们说常锻炼身体的人不会焦虑抑郁,可是我想不是的!经过锻炼,我有了铁一般的背脊,我后背的肌肉花纹像一条浮雕的白龙般狰狞美丽。可是,它只能缓解一部分可怕的焦虑和抑郁……那些擒拿格斗,体能训练,射击训练,野外生存……塑造了我的身体,能让我身处危险之境依然做出合理的判断。可是,我那吞吞吐吐的舌头,有时只是希望眼前的人少说些话,不要消磨我的耐心……我气极了,嗓子也干哑。

为什么,玖兰枢,你为什么不和那公主一起被剁成肉酱呢?我实在是被气到精疲力竭脑子麻木了,要是能离开这里就好了……

离开这里也不会好,我绝望地对自己说。我希望有人能尊重我。而不是对我说什么:“你叫我少说一点,那愿意理解你的人都是鬼,不是人。”

我的血惊动了他们的公主。

公主到我这里来了。她微笑着,表情带着遗憾。凭什么我会如此痛苦?还被人说成是追求虚荣?

此时我因为失血而饥饿不堪,胃隐隐的烧心感让我无力集中精神看她。

她对我撩开她的鬓发,欢迎我到她那里去大快朵颐。我摇了摇头,只是疲惫地的把头埋在膝头。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像哄孩子一样。

我的心灵早被那男人贯穿割伤了流血不已,我一时间做不出任何情绪反应。我的泪暗暗低垂挂在颊侧,我很不想让她看到。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不想让她看到我在流泪,让她看到好像就是让他们所有人看到我的丑态。

此刻,我哪怕连一句普通的安慰都听不进去。好可怕。我的工作还没完成。还要回去报销,协会的办事流程真麻烦。我恨官僚。

她把我的尺子、刮刀都拿走了。

我绝望地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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