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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乐到处翻找自己的手机,没有找到。
他眼睛猩红,背对宋观说话时唇瓣都在无法克制地抖。
“你的人不是一直在跟踪我哥吗?我哥呢。”
“死了。”
宋观轻飘飘的语气不像是说黎楠死了,倒像是在说黎楠出去玩了。而看完那张疑似遗书的便条后绷成一条弦的唐乐,此刻根本经受不起宋观这样的漫不经心、甚至恶劣的逗弄。
“手机借我,我想给嘉木打个电话。”
唐乐看着宋观脸上的笑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抢走宋观的手机输入李嘉木的手机号,两手抖得他有些控制不住。
嘉木的手机号打通了,但无人接听。
他一遍又一遍地打,两手冻得通红,最后接通了。
“喂?”
沙哑的女性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出,唐乐心里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阿姨,李嘉木在家吗?”
阿姨沙哑的哭声盖过了他的声音,但他听清了阿姨断断续续哭诉的内容:李嘉木考完政治就不见踪影了,手机也没带。
唐乐直觉他哥和李嘉木在一起,他在内心疯狂祈祷,祈祷李嘉木是去找黎楠了。
如果,如果黎楠出事了。他,他做不到独自苟活于世,毕竟支撑他坚持了20多年的力量坍塌了。
奶奶走了,婶婶走了,叔叔走了,哥哥也走的话,他也想走了。
唐乐安抚阿姨,他知道阿姨是李嘉木活下去的希望,同样的李嘉木也是活下去的希望。
他抹掉脸上的眼泪,强行把泪水憋回眼里。回首望向宋观的眼里充满了恨意,丝毫不加掩饰的恨意,那充满仇恨的眼神让宋观面上的笑意渐渐敛住。
“宋观。程予死了,你疯了。你太自私了。”
唐乐不管门外保镖的阻拦,赤脚冲出小洋楼。就像他在摄像镜头里消失的那天晚上,一路狂奔,没跑多远就被淋雨追来的宋观从后抓住。出于惯性,两人在雨中摇曳两下才勉强调整站姿站稳,唐乐脸上的泪水与雨水混杂一起,只能看到他通红的眼睛。
他一把拽下颈间用来治疗的项链扔进河里,没看到宋观眼里闪过的一丝讶异。
“乐乐,你别冲动。我们先回首都看看黎楠是不是回出租屋了。”
那一瞬,唐乐慌乱不定的心仿佛有了方向。
是啊,黎楠对叔叔租下的房子充满了眷恋,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回那里了。
唐乐竭力不让自己往另一个充满绝望的道路上想。
——嘉木陪着哥哥,一定没有问题的。
唐乐调转方向跑回去拿身份证,抓着宋观的手臂一路狂奔,路过烧烤摊时他看到江旭阳坐在空无一人的烧烤摊淋雨,侧脸像极了程予。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如果那晚不是江旭阳来找他,他也就不会离开哥哥,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江旭阳!”
唐乐在宋观不解地眼神下跑到空无一人的烧烤摊下对空气说着话。
“你那晚说给我看程予留下的月亮吊坠是什么情况?你看到我哥哥了吗?”
“唐乐?”宋观强行将唐乐扳正与他面对面,他的眼里写满了惊恐与不可置信。
唐乐见江旭阳不搭理他,起身就走了。他低垂着脑袋,推开宋观伸手在这附近拦出租车。两人浑身潮湿,几辆出租经过都不愿意停。
直到十几分钟后才停下一辆,宋观说了一句去机场。
*
去机场的路上,宋观望着发呆一路的唐乐,偏头看向窗外时眼里闪烁着泪光。
他一直知道唐乐有妄想症,也知道唐乐去治疗时医生给他佩戴的项链有催眠作用,但是他没想到唐乐取下项链仍旧妄想。
他好奇唐乐幻想出的江旭阳长什么样,这其中是否有他的身影。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以为所有的都将开始好转了,唐乐却病得更深了。
——程予看到乐乐变成这样,会不会伤心?
不容他多想,本就在高新开发区的机场很快就到了。
两人买了最近的航班机票,因为不是节假日,机场的人并不多。
宋观强行带着唐乐去洗澡换新衣服,忙完差不多也到了登机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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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唐乐很乖巧。
他盖着毯子乖乖地蜷缩着,卷翘的睫毛在眼窝处留下阴影,像橱窗里摆放的洋娃娃。
这么乖巧却让宋观心里发慌。
*
到了首都机场,唐乐一刻也不敢逗留。
他俩坐出租直往那条让唐乐噩梦不断,今生再也不想回来的巷子出发。
红墙碧瓦,墙上的青藤和走前一般开得正好,唐乐进入巷子前抬头望着程衍消失在巷子前仰望的摄像头,伸手抚摸程衍挂吊坠的位置。
他的心在狂乱鼓动,他不敢进入巷子,不敢面对。
*
但希望在眼前,他不得不迈出沉重的步伐进入巷子。
一步一步,首都的太阳光晒得他头晕目眩。他扶着墙壁,越走越腿软。
呼吸变得急促,眼泪也悄然消失。
直到角落最后一家,唐乐站直身体将头发理了理、衣服理了理,伸手去掏防盗窗里的钥匙时整个左手都在颤抖。
宋观发疯丧失理智那阵子,的确派人监控了黎楠的去向,但黎楠在机场动向就消失了。
所以他也不确定黎楠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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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陈旧的防盗门因为没有人刻意抬着门把手刮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响声,唐乐看着黑漆漆毫无光亮与生活痕迹的室内,一把推开大门快速走进去,边走边喊黎楠。
直到把所有,就连床底都一一扒过以后才瘫坐在地上抱住双膝,门外的太阳光有多热烈,室内就有多阴凉漆黑,唐乐感到通身寒意直涌。
他下巴垫着双膝望着门口的鞋柜发起了呆,不论宋观怎么叫他,他都没有一点回应。
像坐化飞升,直到太阳落下,黑暗笼罩大地时唐乐抬起头,眼里又充满了希冀。
“我要回老家!哥哥一定在老家等我,他说过好多次。”
*
唐乐神情洋溢着不正常的笑,宋观默默拨打首都司机的电话让他来接,心越来越沉。他后悔自己此时的清醒,宁愿还在发疯,什么都不用想。
首都到唐乐老家的距离开车需要六个小时,唐乐像打了兴奋剂,整个人亢奋的不行。路上甚至哼着老年人才听的小曲,宋观无措地拨弄着手指,他手机屏幕的壁纸是他、程衍和唐恩玉在过山车上拍摄的合照,那时大家都还好好的,他还在为唐乐从程予要钱准备离开这个怪圈而感到欣慰。
*
唐乐坚信哥哥一定在老家等他。六个小时的路程,他一丝困意都没有。他觉得只要他闭上眼睛,就会错过看到哥哥的机会。
凌晨五点多终于驶入了贫穷的小山村,寥寥几户亮着灯光还是准备去集市摆摊的老年人。整个村庄没有一丝朝气,唐乐掠过自己和奶奶住的小房子看向黎楠的家。他没有钥匙,双手扩在嘴侧往楼上叫喊哥哥,一声声的从高昂到低迷。
唐乐拿着手机一屁股坐在长满荒草的草坪上,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紧闭、已经掉漆的大门,看门外快有人高的草,除了荒凉他什么也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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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唐乐捂着脸再也喊不出来,余光看着东方隐隐的光亮,知道太阳快升起了,但是他的希望没有了。
宋观坐在车里不停地拨打电话,他痛恨自己此时的清醒,痛恨自己为了一时的欲望发疯,痛恨自己违背了初心,痛恨自己不仅没把唐乐从怪圈里拉出反而将他拽入地狱。
*
“乐乐?”
一道蕴着乡土气息的声音将唐乐、宋观同时叫醒,唐乐望着站在不远处草垛位置的婶子——当初发现奶奶得了胃癌、哭着说病专找穷人的婶子,她见唐乐抬头看着她,眼睛渐渐红了。
“婶子?”唐乐看到婶子通红的眼睛,心里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崽崽。”婶子从兜里摸出个熟鸡蛋递给唐乐,低头间还抹了一把眼泪。
唐乐赶紧接着鸡蛋站起来,抹眼泪时声音都是哽咽的,“婶子,我哥哥呢?”
“楠楠在乡镇卫生所的,昨晚上醒了,他同学在那陪了好几天,你赶紧去看看。”
那一瞬,唐乐憋了几天的眼泪突然就如泄洪一般直往外涌。向来都是安安静静地哭的唐乐,在婶子握着他的手时哭得哇哇的,像刚落地感到不安的婴儿。
他一声声地哭,抹掉眼泪,鼻涕却流得老长。婶子用袖套擦掉他的鼻涕,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赶紧去看看,让他劝劝黎楠再想不开也不能拿命开玩笑,一声声的“可怜”让唐乐哭得眼睛红肿,上车跟宋观说去镇上卫生所时都在打嗝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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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镇卫生所没有城里医院那么好,只亮着一盏灯。
唐乐不要宋观搀扶一路找过去,找到哥哥病房号的那刻尘埃落定的既视感让唐乐站在门口擦拭眼泪,转身笑着从宋观借纸擤鼻涕,对着门外的反光玻璃照了照脸,确定还好的情况下缓缓推开病房掉漆的铁门。
室内没有开灯。
左侧陪床的李嘉木还在做题,在门开的瞬间看向唐乐,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大到眼泪与眼珠都要一同跌落眼眶。
“乐......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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