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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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漫长。
路边停了辆黑色奥迪,轮子沾了泥,雨刮器上上下下扫动,前景总是看不真切。
车内静地可怕,夏阳疲惫地望着窗外,一辆卡宴呼啸而过,他叹了口气:“你就打算,一直不说话么?”
池萧炎抹了把脸,眼眶里血丝分明,看上去倒是清醒不少:“说什么?”
两人拧着脖子,一个看左边,一个望右边。
不远处的路灯闪了闪,有风刮过,雨声像被赶着愈发急促了些。
又是沉默。
“阳哥,这事是我不对。”池萧炎实在忍不住窒息的氛围,率先开口:“我不该瞒着你跟他们出去玩,也不该当着那么多人面说你,我当时有点上头,我知道,这事搁谁心里都不好受,我跟你保证,以后不这样儿了。”
干脆利落,真心实意,可惜还是只落得个后脑勺。
他犹豫了下,用肩膀撞了撞身边人:“哎,你还真生气了,差不多行了啊。”
见夏阳没反应,池萧炎凑过去,脸贴上夏阳的胳膊,眨了眨眼:“阳哥?”
“阳哥?阳阳?宝贝儿~”
“滚开。”夏阳抖了下肩膀想把人薅下去,池萧炎就势搂住夏阳,笑得无赖:“不滚,就不滚。”
他偷偷观察旁边人的脸色,胳膊环着人摇了摇:“你别生气了,我错了,真错了,哎,你别推我,胳膊肘顶这儿痒哈哈哈……”
夏阳嘴角撇了撇,最终抵不过,弯起了极小的弧度。
如此细微的表情很快被池萧炎捕获,他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像是完成什么指标舒坦不少。
好歹处了七年,夏阳什么脾气他摸得透透的。
“你笑了!”池萧炎惊呼一声,夸张程度不亚于发现新大陆,“笑了就不许再生气了啊,你看看,笑起来不比拉着个脸好看多了。”
“谁笑了。”夏阳揪起池萧炎脸上的一坨肉用力掐了掐:“我生气是因为谁,大半夜这么遭罪是因为谁?”
“好好好,都怪我。”池萧炎憨憨笑了两声,脸被捏的通红:“那这事儿过去了啊,不说了。”
夏阳瞪了他一眼,掏钥匙准备打火:“几岁了还这么冲动,万一对面动刀子怎么办,凡事就不能多想想?”
池萧炎一脸无所谓:“想什么啊,哦,都像你这样,走一步算十步,活得累不累。”
车子启动掉头,缓缓驶上车道,夏阳边打方向盘边嘱咐:“我说的话你永远听不进去,今晚要真出点什么事,有你后悔的。”
“干嘛啊,不是不说这些破事儿了吗?”池萧炎开始不耐烦:“那人家摸我们女同胞大腿,我能在旁边干看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公司男的都灭绝了,再说,我干的也算英雄救美的好事吧,怎么到你这儿,我就一无是处了。”越想越气,干脆撇过头抱着胸,满脸恁恁不平。
夏阳开着车,没注意副驾驶:“我是这意思吗?你就不能为我想想?”
“你怎么总是这一套!”池萧炎猛地坐起,狠狠踹了脚储物箱:“你为我想过吗?我今晚就好过了?我他妈跟人火拼的时候,你人在哪呢!”
“我在场就更不会让你去做那些蠢事!”
“蠢事?是,反正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还不如一个幼儿园小孩,你表面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实际就是想把我当个金丝雀养起来,那些名声成绩,统统戴在你一个人的头上!大家都以为你对我有多特殊,其实你就是想利用我满足你那些自私的虚荣心!”
夏阳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地说:“你太年轻,资历不够,还需要多历练。”
副驾驶像炸了个火药桶:“你给我机会了吗?!你说这些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矛盾的顽疾像是深扎地底的毒瘤,随时随地会刺破两颗靠近的心。他们吵过太多次,不了了之不过是画饼充饥,大概是今天的糟心事太多,愤怒的火星几乎燃断夏阳理智的引线,他也开始口不择言:“要是没我,你能坐到首席执行官的位置吗?!”
“我就知道你会拿这事来压我。”这话如一柄利剑,直直插入池萧炎心里,“你从来就看不起我,对,公司是你的,你也比我大,所以是不是我要一辈子都对你唯唯诺诺,马首是瞻?!!!”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夏阳大吼一声。
刹车发出刺耳的尖叫,因为惯性车内两人不由自主向前倾倒,又被安全带拉回座椅。
夏阳的胸口剧烈起伏,难言的情绪近乎撑爆血管。这应该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失态。
池萧炎猛扯安全带要下车,用劲过头第一下没扯开,操了一声,手刚搭上门把,驾驶座传来颤抖的低吟:“沙发上……都是血,我太害怕了……”
开门的手顿了顿,心脏久违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池萧炎一拧眉,狠心下了车。
这个夜晚似乎总是没有尽头,雨势小了些,却依然密得很,丝丝缕缕,湿黏腻人。
商店早就关了门,池萧炎站在屋檐下点了根烟,许是下雨的原因,起不了雾,烟头明明暗暗将熄不熄,像他们的感情,心力交瘁苟延残喘。
车内人失神望天,檐下人麻木无言。
许久,夏阳拉开车门,雨珠在肩上欢快地跳跃。
他们相差七岁,池萧炎似乎比初见时又长高了些,肩膀也更加宽阔,曾经的锋芒收敛了不少,乍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他仿佛回到了池萧炎的毕业典礼,身穿学士服,手捧鲜花的青年意气风发,冲着镜头高声大喊:“我能成为最牛逼的行业领头人!我要跟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台下起哄,尖叫,唏嘘,那时他们隔着重重人群,总能第一时间锁定彼此。
竟然七年了。
夏阳既欣慰,又心酸,他在池萧炎背后站定,轻声道:“回去吧,太晚了。”
说完转身,还未迈步,衣角被人轻轻拉住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回头,却意外看到对方通红的双眼。
“阳哥……”池萧炎声音抖得厉害,鼻翼轻轻扇动。
过去七年,夏阳最受不了池萧炎受委屈。
他的眼眶微微张大,巨大的悲伤几乎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瞬间将充斥了整个世界。
难以置信。
许久,夏阳咽了咽嗓子,艰难开口:“想好了?”
他看着自己疼了七年的小子低下头,眼泪顺着被他吻过无数次的脸庞汩汩滑下。利剑即将当头斩落,像迟来的审判,夏阳的心仿佛被迫插入一把冰刃,三千情丝连根拔除,绝望至极,无能为力。
良久,池萧炎下定决心般抬头:“咱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雨竟然停了,空气中静静流淌着泥土的芬芳,路灯的光晕不再朦胧,似乎在为一场即将醒来的梦敲响警钟。
夏阳机械点头:“想好就行,那什么……”他转身,忘了自己要去哪,又转过来,发现跟眼前这个人更没什么好说的。
“先上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夏阳只不过按照自己惯常的思维方式,先解决当下事。
池萧炎抿了抿唇:“阳哥,你情绪不好,我叫了代驾,一会儿先送你回去。”
夏阳愣了:“那你呢?”
“我随便逛逛,醒醒酒。”池萧炎故意露出个轻松的笑:“没事哥,别担心,我很快就回去了。”
在一起时恶语相向的两个人,现在倒是互相客气起来。
“啊?”夏阳后知后觉地回道:“哦,那好,你路上注意安全。”
池萧炎张了张嘴,几乎失声道:“阳哥,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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