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地像个梦。

-----正文-----

化工厂后门有个三连排的材料仓库，仓库前有个更大的院子，临时停放重型卡车，堆些半产品什么的。

现在这里已经全部被清空了，院子的栅栏很矮，闹着玩似的，腿长的成年人一步就能跨过去。

警车，特战队员，各点位狙击手早已就绪，所有人屏气凝神，连只鸟都不敢飞过。

最远的一辆警车内端坐着一个孤独的身影，车门被孟坛上了锁，封文微微低着头，脸上无悲无喜，无波无澜，甚至都没有看向窗外，好似与世隔绝，仿佛不甚在意。

作战指挥长与特警队长互相交换了眼神，高大强壮的特警队长身着黑色战衣，冷静地拿起话筒朝仓库方向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吱呀——

话还没说完，仓库厚重的铁门自动咧了条缝，随着轴承挤压的刺挠声响，两扇门缓缓朝两侧打开。

门内赫然露出一辆中型巴士，四周窗户被黑胶布密不透风的封住，根本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森然诡谲。

所有人面面相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高度集中精力。

巴士竟然缓缓启动了，像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借着斜坡的惯性向前滑了一段距离，接着便如一个缺了发条的机器，轮子一点点在泥泞的地面上压出花纹，最后停在了院子中央。

在场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特警队长的两道浓眉挤成了一个倒v，拿起话筒正要继续喊话，要命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赵策压着情绪推了池萧炎一把，后者这才反应过来，左手绊右手地掏出手机。

“喂……”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是刘哥吗？”

“弟弟，你可太让我失望了。”还是那股带着腥咸气味的港普腔调。

池萧炎握着手机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怒骂道：“你他妈有什么事冲我来！你也算个男人？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他，我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弄死你！！”

“你已经出局了。”虽然口音明显，但手机里传过来的依然是变声器的声音：“他本来活不到现在，不过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个意外的惊喜。”那边低低笑了两声，语气陡然冷了下来：“让封文上车，就他一个人，否则你就等着为你的好哥哥准备棺材吧。”

电话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表情都显得格外凝重，指挥部的几人短暂地交换了一下意见，孟坛点点头，转身走向宛如停在孤岛上那辆警车。

两分钟后，在所有人凛然的目光中，封文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近，最后平静地上了车。

车内的光线很暗，像夕阳即将落山的傍晚，让人有种时光流逝的无力感。

封文失了呼吸，彻底忘记他还活在这个世界，

看到车内光景的一瞬间，所有镇定冷淡的面具犹如被一颗正中眉心的子弹射穿，伶俐破碎，胸口起伏的弧度越来越大，高大的身躯摇晃两下几欲晕倒。

巴士空荡荡的，好像一只被掏空内脏的腹腔，尾部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炸弹，几乎垒成了一座山，黄的黑的，电视剧里才会看到的致命倒计时正在随着心跳的频率一点点倒退。

炸弹中间放了一把椅子，没有捆绑，没有虐待，夏阳端坐其间，脸色铁青，神色灰败。

一条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侧，腿上平放着一台类似水平仪的玻璃仪器，一颗透明的弹珠调皮地在表盘上左右探着脑袋。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是封文的手机，他拼命压下那股胸腔几欲炸裂的呕吐感，算的上顺利的接通了电话。

“喂，封先生，初次相识，认识您很高兴。”

封文死死盯着夏阳，语气几乎冷到结出冰凌：“你要什么？”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那边倒是很痛快：“我要出国，给我准备一辆直升飞机，只要出了国境，z国警方就再也别想追上我。”

封文：“全说完。”

“封先生有气度。”那边赞赏道：“我要华威总部的财务密钥，以后不能入境，总要留条活路。”

“不可能。”封文的声音冷静的可怕，可他的眼睛已然迸出血丝：“密钥在瑞士银行最高级的保险柜中，需要华威所有高级领导人提前一个月出面签字，现在这种情况不可能办到。”

“啧啧啧。”那人貌似有些遗憾：“封先生，还有个surprise，夏先生腿上的表盘，那个小球如果碰壁，你猜会发生什么——嘭！哈哈哈哈哈！”

“随你。”封文咬着牙，生怕最后一丝体面也将要破碎：“炸弹还有半个小时，这么短时间动用我所有的资源只能筹到3000万，要么你拿着钱从此消失，要么我今天和他一起死在这里，你自己选。”

“哈哈哈哈——”那边笑得畅快：“不愧是封先生，我没得选，悄悄告诉你，如果你答应了刚才的要求，炸弹马上就会爆炸，我真的很欣赏你。”

“你我都知道，我们的通话会被监听，我知道你不在场，二十分钟后，西部华城顶楼停机坪，带着你的钱走人，警方知道我们的交易，更何况我们都在你的掌控范围内，没有人敢动手。”

“那就——祝你我好运。”

手腕的力气几乎在此刻全部流失，手机蓦地失去支撑砸在地上，封文中魇般拖着不似自己的四肢，一步步走近夏阳，瞳孔微光闪烁，他单膝跪了下去。

仿佛那天的求婚，不过两人互换了角色。

夏阳的呼吸已经很浅，他们对视着，好像初次相识，好像倾盖如故。

从未在彼此的眼神中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情绪，他们什么都没说，却早已交换了千言万语。

夏阳轻轻闭上眼，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干涸的眼角居然还能淌出一滴泪，干裂的嘴唇小幅度地蠕动着。

在绝望中扼杀，在希望中挣扎，最后他终于从喉间挤出破碎的三个字：“走……求你……”

封文仰着头，勾着嘴角竟然挤出一丝笑，不是绝境中的难堪，倒像是真的轻松不少：“宝贝，别害怕，我不走，我就在这陪着你。”

夏阳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水平仪上的小球立刻大幅度晃动起来，封文一把压住表盘两边，弹珠这才险险稳定下来。

“听话，别动。”封文的声音温和安心，夏阳疲惫地睁开眼，那双曾经令封文无数次心痒难耐的瞳眸此刻就像暗了星光的夜空，毫无色彩。

“封文……”仅仅几句话，夏阳好似就要断了气。

封文连忙应着：“我在，别说话了好不好，会没事的，相信我，赵警官和孟警官都在外面，我们很快就能出去，宝贝儿再忍一忍，小龙虾还在家等着你带他去吃冰激凌，我跟他说，爸爸出门打猎去了，爸爸是最勇敢的，一定会带着他喜欢的冰激凌回家，所以千万不能放弃，听到没有。”

夏阳近乎绝望地摇头，嗓子哑地像是即将坠入地狱的恶鬼最后一次朝人间咆哮，他哽咽着：“走吧……赶紧走，求求你，封文……我求你了，你走好不好……离我越远越好……求你……”

封文摇摇头：“我不听话你是不是要罚我跪搓衣板，惩罚以后慢慢商量，但是夏阳，你已经向我求婚了，我封文从那天起就是你的人，生同衾死同穴，你的名字被我刻在骨头上，这辈子，下辈子，以后所有时光，你都别想甩掉我。”

可惜夏阳根本哭不出眼泪，只有嗓子里挤出小兽般细碎的哀恸。

华城顶楼停机坪。

直升机的螺旋桨飞速转动，许久未见的刘哥带着墨镜，几大步跃入驾驶舱内。

后舱摞堆着几大袋钞票，刘哥随意打开几袋检查一番，人民币、美元、欧元都有，看样子真是火烧眉毛临时凑出来的。

他哼笑一声，坐回驾驶舱。

顶楼视野开阔，附近写字楼的窗格仿佛无数窥探的小眼，仰视活生生的罪恶。

一个黑色的小匣子被刘哥举在胸前晃了晃，好像在登台展示什么。

他知道附近肯定有狙击手，可那又怎么样，炸弹的遥控器就握在手中，随时可以引爆千里之外的一整车炸弹。

利落地推下行进器，他最后一次俯瞰这片大地。

这是滋润他长大的祖国，可惜以后只能仇人相向了。

准备起飞。

装满钱堆的大口袋中，埋伏许久的特警队员突然一跃而起，猛地从后扑上驾驶座，一只胳膊卡死刘哥的脖颈，嫌疑犯瞬间缺氧涨红了脸庞，同时另一只手迅捷地从腰部拔刀，手起刀落，毒枭瞬间被挑了手筋，黑色的小匣子被特警队员一把夺过，毫不犹豫地扔出了直升机。

埋伏的特警们从楼下一窝而上，这当口刘哥装作呼吸不畅挣扎不已，一只手却悄摸摸从外套内侧摸出一把短枪，瞅准时机朝特警队员的脑袋开了一枪，队员躲闪不及，即使偏过头那颗子弹还是穿过了他的耳朵，鲜血喷涌而出，各色纸币如鹅毛大雪般飘然而落。

“那边解决了！”指挥部长大叫：“快！排爆组上！留三个人，其他人组织撤离！”

现场的气氛犹如箭在弦上，紧地人的心脏都在飞速跳动。

身穿厚重排爆服的特警提着工具箱紧急登车，孟坛和赵策也跟在后面。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赵策蹲在夏阳身边检查后面的炸药，不免唏嘘摇头：“真是丧心病狂！”

见警官上车，封文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不会有事的，别害怕，你受了这么多苦，回去一定给你好好补补。”

赵策听得不是滋味，闷头帮着检查炸药类型，数量。

排爆组迅速确定情况后，两名排爆队员已经开始动作，另一位通过对讲机向指挥部报告：“炸药的引爆接口太多，现在只剩十三分钟，我们的时间只够解除人质的重力引爆系统。”

“收到。”对讲机那边滋啦两声，指挥长的声音通过电磁传了过来：“预计爆炸范围？”

排爆员抬头扫视一圈，冷汗簌簌直冒：“安全范围两千米，撤离预计用时三十秒，但是……”

指挥长怒了：“这个时候卖什么关子！”

“报告指挥长，”排爆员下意识抹了把汗，却只触到头盔：“这里是化工厂，他们的原材料还堆在仓库，后续爆炸和连环反应实在没办法预估。”

那边沉寂了一秒：“好，先保证人质安全，做你们该做的。”

车内的温度再次降到冰点，夏阳的脸色扭曲地几乎不‍‎‌‎‍成‌‍‍‎‌人‎‎形，孟坛安慰道：“三十秒撤离时间，足够了。”

赵策一抻裤腿再次蹲在夏阳身边：“就是，不是我跟你吹，这场面，我可见过太多了，哪回不是死里逃生，老天爷是善待好人的，咱不担心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刻都在将车上几人的心情架在油锅上煎熬。

赵策盯着倒计时，隐隐觉得不对劲。

十分钟。

六分钟。

三分钟。

期间指挥长问了好几次情况，孟坛终于忍不住了，悄声问神色凝重的排爆组员：“怎么样了？”

“快了。”那人答：“情况比我们想的要复杂。”

夏阳几次问还剩多少时间，封文只是笑着跟他说时间还早，他太紧张才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最后，两分钟，一分钟……

所有人的眼睛都快滴出血来，夏阳身后的炸弹就像安静的魔鬼，一旦疯狂起来，那将是人间炼狱。

四十秒，三十秒，二十五秒……

“OK！”排爆组员两个字出口，大家的眼里简直要泛出泪来。

“快！带人撤离！下车后上那辆车！！！”

水平仪刚被拿开，封文直接将夏阳打横抱起，他瘦地简直没有重量，像一片羽毛，轻柔地让人只想揽在怀里。

“快走！来不及了！”

二十秒，十九秒……

所有人迅速撤离，赵策是最后一个，一只脚迈出车门，抬头便看见化工厂的墙壁上用黑色的喷漆模模糊糊描着“危险重地，禁止烟火”几个大字。

孟坛从窗户伸出头，叫得歇斯底里：“老赵！快来，上车啊！”

十六秒，十五秒……

他看着合作多年的老搭档顶着脸上未干的血迹，转身跑回了地狱，巴士突然启动，向无人深山全速驶去。

“你他妈疯了！给我回来！！！”孟坛豁出命地要下车，排爆特警控制不住，差点一拳打碎科长的后糟牙。

十秒，九秒……

“老孟。”

赵策的声音隐隐传来，孟坛愣了一下，连忙掏出怀里的对讲机：“姓赵的！停车！听见没有！我叫你停车！！！”

“来不及了，老孟，听我说，”赵策竟然有心情笑出声：“我爸关节不好，到了冬天记得替我多买点护膝送过去。”

“要买你自己买！”孟坛几乎在咆哮，在场人都不忍看到一贯威严沉稳的科长如今失态成这样：“你要是死了，我他妈才懒得替你善后！滚回来！回来！！！”

五秒，四秒……

“我跟你说，你这个位置可不好坐，我不在以后要机灵点。”

孟坛快疯了，抱着头像是信徒在向神明祈祷：“回来，回来……”

三秒，两秒……

“对了，替我看看夏阳伤得重不重……”

一秒。

孟坛绝望地闭上双眼。

半晌后，对讲机里蓦地发出一阵尖笑：“操！是臭弹！炸不了！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害，吓死我了。”

“可不是，我身上出一身汗。”

“真想把贩毒的人全都枪毙了。”

车内顿时沸腾起来，有人笑，有人哭，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世界的一切都豁然开朗。

嘭——

爆炸声蓦地响起，车里几个人都被震地不轻。

孟坛一头磕在座椅后背上，大脑阵阵晕眩，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翻滚下车。

远处冲天的火焰直上云霄，白烟翻腾，与天相接，恰似纯洁的英灵飞跃天堂，正在与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对讲机静默下去，再也没了声音。

夏阳挣开封文的怀抱，才下车便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赵策……”

火光刺眼，刺眼地像个梦。

他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明晚来看大结局ღ( ´･ᴗ･`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