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15 散步

热门小说推荐

他一手抓了一把白色的野花,在一片破败与狼藉中缓缓向自己走来。

-----正文-----

那个拾荒的老婆子,每天清晨就在街上游荡,她得趁人们还没醒的时候去街上捡些东西,烂菜叶或者被人不慎落在地上的烤饼块,偶尔运气好,她能碰到烂醉的人,躺在街上一动不动,死尸一样,她就能偷偷摸几个硬币走。

今天她赶了远路,想去富人区看看,那里的街道干净许多,但一捡就是值钱的东西,上次她在这里捡到一枚银币和一个破了一个角的水晶杯。

她裹了一张烂了几个洞的毛毡,在冒着寒气的清晨里走着,佝偻着身子,尽量谨慎地走,使人不要察觉她的动静。她路过一栋漂亮的带小花园的房子,忍不住驻足,她知道那房子后面应该还有地,说不定还有漂亮的天使喷泉。真好啊,下辈子她也能有这么美的房子吗?

她擦了擦浑浊的双眼,试图再看清些,可惜她已经老眼昏花。她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她退回去,看到一团黑色的影子,就在这栋漂亮的房子旁边的巷子口。

那是什么,一个醉汉?也许她能摸上两个铜币……哦不,这是富人区,没准他有金币。

老婆子兴奋起来,她裹紧毛毡,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人身边,看他一动不动,于是胆大起来,丢下毛毡,蹲下去趴在地上伸手去摸他的钱袋。真奇怪,这个人穿着粗布的衣服,十分粗糙,还不太干净,跟自己相差无几,怎么会倒在这里……

不过这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她摸了一阵,没摸到钱,十分沮丧。不过她注意到,这人的下半身盖着一块黑毛毡斗篷,看上去做工倒不错,兴许能卖几个钱。那老媪又兴奋起来,她果断地掀开那斗篷,她一开始看不清楚……

等她看明白,便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小虫子一样顺着她干枯的腿爬满她的全身,钻进她身体的每一个孔洞,她不住地颤抖,颤抖,随后向后倒在地上,扭曲地向后爬。

尖叫划破黎明的天空,太阳像血红的心一样跳出来,新的一天开始了,阿尔锡维斯的心脏又跳动起来,哪怕血肉模糊。

米拉打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竟然是扎克哈。

他看起来很惊慌,胸口剧烈起伏,艰难地喘气,这么大一个人,却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扎克哈?你回来了?可,可宗座大人说你不能再——”

扎克哈不住地摇头,双手合在胸前,做出恳求的姿态:“法比安,法比安在哪里。”

“法——”

米拉差点失言,他晃了晃自己还未清醒的脑袋,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看见法比安穿着一件睡袍站在走廊下,神色惺忪,显然还没睡醒。

法比安努力压下一个哈欠,看向扎克哈:“怎么了?”

“卢,卢卡……”

他的目光颤抖着,竟然落下一滴泪来,不知道是惊恐还是悲伤。法比安疑惑地看着他,在那滴泪砸落在地上的瞬间,这个清晨总算在破碎中清醒。

“卢卡,死了。”

卖春的‎‎男‎‎‍女‍‌‍‌‎是无法得到任何教会的弥撒与临终祷告的。换言之,如果没有任何人愿意操办他们的后事,他们甚至无法进入炼狱,死后将因为无法超生永远成为幽灵游荡。真正的死不瞑目。

法比安洗净手,摘下胸前的十字架,在走向卢卡之前,先看了眼扎克哈。扎克哈和他的母亲靠在一起,一言不发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甲,他的眼眶通红,显然惊慌过度。法比安没有说话,他收回目光,径直走到那张盛放着卢卡尸身的小床。

卢卡躺在一张降着白色帷幔的小床里,衣服已经被剥净,身上只盖了一张白布,他的肩膀,清瘦的肩颈,都裸露在外面,面容看起来忧伤,想来他死前并不安宁。

“一定是那些杂牌军,一定是……”男主人念叨起来,他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儿子,“如果不是为了你,如果不是为你……我们怎么会需要为这样一个下等人做弥撒!”

事到如今,谈论上等和下等有用吗?法比安觉得很讽刺——你们还不是害怕这个下等人的怨灵会游荡在这座庄园纠缠不清。

法比安把十字架放在卢卡的胸前,打开了圣经。

“诸位,为了安息亡灵,请与我一起虔诚地祷告。”

白色的蜡烛点满了整间屋子,法比安像吟唱诗歌一样诵读着圣经,他对那些内容烂熟于心,根本不必多么上心。他为卢卡感到遗憾,遗憾他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遗憾他长着一双与他一只眼类似的蓝眼睛,那些厄运,也有他的责任。

而扎克哈的厄运……

他沉默地想着,心忽然失控地颤了两下,这让他卡顿了口里的念词,引来众人的瞩目,不过很快他就继续诵读了下去。

他虔诚地诵读着,从未有过的虔诚。

“全知全能的主,请您原谅,请您原谅我们的罪孽,赐下仁慈。”

那一刻,所有人都闭上了双眼,只有法比安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卢卡眼下与两颊的乌青,想象他死前受人侮辱之后又被人砍烂下体的痛苦。

他无法想象。

法比安把手放在十字架上,拍了拍卢卡,似乎想要哄睡他:“我的孩子,我很抱歉。”

卢卡的身份特殊,死因不明,又死在扎克哈家旁边,人人都听过扎克哈与卢卡的传闻,为了不让那些谣言愈传愈凶,因此他们决定在午夜将卢卡运送到公共墓地。扎克哈没有来,更不会有人愿意给卢卡做入葬弥撒与祷告,而法比安倒是满不在乎,他已经违背了教会的法则,不在乎再违背一次。

去墓地的路上,只有马车的角灯点着,一路没有月光,大约被乌云遮住了,最近天气不好。

法比安只是看着树影出神的功夫,便到达墓地。扎克哈家的人已经早早挖好坑,四个男人与那些大大小小的十字架一起竖在这座墓地里。

公共墓地没有墓碑,一块墓地可能埋着好几个人,甚至可能毫无关联,枯骨之上还是枯骨,枯骨之下又是更枯的骨。

弥撒,祷告,埋葬,一切都进行得很快。法比安看着那些土泼洒在卢卡青灰的面孔上,一捧接着一捧,掩盖他的尸身,掩盖他的一生。重新填平的土地,泥土有一种新鲜的青草气味。甚至十分安宁。

车夫犹犹豫豫地前来询问:“大人,我们是否……”

法比安回过神来,睁了睁眼睛,试图调整一下面部肌肉:“不必劳烦了,你回去复命吧,我自己会回去。”

那车夫求之不得,省得他多跑一趟路。

墓地又恢复宁静。几只乌鸦落在石刻的十字架上,叫了两声——也许他们嗅到了腐肉的气味。

法比安的耳朵动了动,他听见一些细碎的声响。

法比安抬头望去,看见他穿着他最喜欢的紫袍子,一手抓了一把白色的野花,在一片破败与狼藉中缓缓向自己走来。他墨色的长发披撒在肩头,如此宁静,如此美好。

仿佛他是来嫁给他的。

那些黑鸦忽然不叫了,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他的到来,如同法比安一样。

周的裙摆果然拖得一片脏污。

法比安看着他蹲下身子,把那束花放在那片新土之上,随后蹩脚地划了个十字,念了句:“安息。”

没有更多的话了。

周站起身来,对法比安笑了笑:“谢谢你。”

法比安点了点头,没有推辞:“你确实得谢谢我,教会有明文规定不得为你们做任何圣事。”

“但你还是做了。”

法比安不置可否,报以微笑:“是的,我还是做了。”

墓地忽然变得明亮了一些,法比安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出来了。

他走近了一步,向周伸出手,却没有说任何话。

周盯着那只手,沉默不语,良久,他伸出手,握住了。

他们一前一后在月夜的墓地里漫步,没有一只鸦舍得叫醒他们。银色的月光洒满这片拥挤的死地,那些黑色的鸟儿,只是扇动着翅膀,小小的兴奋与雀跃似的。

法比安牵着他的手,但忘记回头看他。

他不知道,他没看见,雪白面庞上浅红色的羞涩。

他也不知道,他也没看见,那双日月星眸中蕴藏的温柔。

-----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