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周泉阳没立刻回家，而是先去了医院一趟。宋雨晴发信息拜托他帮忙送奶奶上公交，因为阿姨临时要加班，没办法赶过去。

不用说，他肯定答应下来，路上还有点紧张，在脑海里预演了好几次听医生诊断结果的场景，没想到刚下车就看见奶奶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双手杵着一根桦木拐杖，见到他之后笑得眯眯眼。

他还以为是自己来迟了，赶紧把钱塞进司机手里就跳下车，还被车门拐一下，踉跄两步差点给奶奶当场跪下。

“哎哟哟！”奶奶还想去扶他，“慢点啊孩子。”

周泉阳勉强站稳，不好意思地摸摸后颈，“我是不是来晚了啊奶奶？”

“没晚没晚，来得刚刚好，我也是刚出来，”奶奶轻拍他的手，“你带我到公交站那边，帮我看看搭哪辆车就行。”说完又叹一声，“我这眼睛啊，实在有点看不清了，只能来麻烦你了。”

“一点都不麻烦。”周泉阳让她握着自己的手在马路边等绿灯，“吃点东西再回去吗？”

“不吃喽，医生不让吃。”奶奶要仰着头看他，瘦小的身躯即使裹了厚厚的棉衣也不显得臃肿，午后的太阳晒进她混浊的眼睛里，并没能聚起多少光。

周泉阳心里不太好受，但尽力没有表现出来，到了公交站又开始琢磨怎么说服奶奶坐出租车回去，他提了一嘴，老人家果然不同意，连连摆手说自己坐公交就行，站点就在进家门的小巷，下车也方便。

但周泉阳还是怕她在公交车上出什么意外，被人碰了撞了都是大事。又磨了好一会，故意说自己上晚自习要迟到不能再等下去了，她才迟疑地被扶上出租，从随身背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递给他，说：“顺便帮我把这个拿给小逸吧，今晚就给他。”

看起来是在哪个精品店买东西给的塑料袋，袋口折起来，看不见里面的内容。袋子不知道是不是二次利用，总之看起来还很新。

怕不小心掉了，周泉阳当着奶奶的面把它塞进里面卫衣的口袋里，“好，您放心，肯定送到。”他提前给司机塞好钱，奶奶看见了又想推拒，他一边跟司机说麻烦把老人扶到家一边轻轻把奶奶要掏钱的手推回去，拉扯几个来回才顺利把自己从车窗里‍‎‍‎‌拔‌‌‍‍‎出‎‌‍‌来‍‎‌‌‍，车子开动后还挥了挥手。

这时候距离晚自习还有大半个小时，他干脆也不回家了，在外面对付一口就回了学校。

教室里人还很少，座位旁边关不上的窗不知道被谁用几张物理试卷糊上半截，起码不逮着人的后脑吹风了，他一直担心苏逸被吹成脑瘫来着。

一坐到座位上他又困了，在心里哀叹一声这注定的学渣体质，然后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枕着手臂秒睡，再醒来人家已经开始晚读了。

他迷瞪一会才恢复清醒，发现教室里的人依然少了很多，睡梦中好像也没听见老班兴师问罪的动静。他本来想问问苏逸是怎么回事，一转过去就看见对方雷打不动地抱着题集写，又觉得这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估计什么也不知道，便伸手戳了戳前桌的杨晓：“哎，人怎么这么少啊？那些人都去哪了？”

杨晓举着书掩护自己，往后倒了倒，“去彩排了啊。”

“彩排？”

“啊，明天三十一号嘛，元旦晚会。他们今晚彩排。你没听见声音？”

她这么一说周泉阳才反应过来，原来隐隐约约的乐声是从操场传上来的。

“真爽啊，”他第一反应是，“可以不上自习。”

没想到钟喻这家伙跟他心有灵犀了，一下晚读就溜过来在他耳边嘀咕几句，他马上露出和对方一样的贼兮兮的笑容，一裹外套，走人。

他们跑到操场上看彩排去了，只要能从沉闷教室和厚重书本里逃脱出来的活动都是好活动，哪怕蹲在街边看条狗追着自己尾巴咬都比在教室里自习有趣，所以即使被冷风吹得面瘫蛋缩肌无力，他们也坚强地坐在阴暗处，绝对不提要回去的事。

“哎阳哥，”钟喻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外套里，声音颤抖着，“听说宋雨晴也有节目。”

“是吗？”周泉阳比他好点，只是忍不住抖腿。

“你也太不上心了吧。”钟喻吐槽他，“那可是你女神的节目。”

周泉阳没有像平时一样反驳他，只是顿一下，起了个其他话题。

因为只是彩排，也没有换上正式服装，他俩就看着舞台上一群五颜六色的大棉袄在演小品唱歌跳舞，感觉自己在看刘老根大舞台。到最后总算被冻得顶不住了，钟喻撅着紫得发黑的嘴唇虚弱地说：“阳哥，要不咱回去吧……”

周泉阳早就想回去了，碍于面子一直没开口，一听这话他猛地站起来，跺了跺要冻僵的脚，“回吧。”

他从来没觉得教室这么温暖过，一踏进去，身上的冰碴子都融化了似的，全身痒痒地回暖。

已经是最后一节自习，大家都低着头写小测的卷子，周泉阳下去走了一圈心也野了，第一道题目重启了十遍都没能看完，于是随便涂了卡就放到一边。

他撑了一会脑袋，突然想起点什么。

“我靠，差点忘了。”他用只能自己听见的音量嘀咕，拉开外面的外套拉链，从卫衣口袋里拿出奶奶让他转交的东西。

再小心塑料袋也刺啦刺啦的，苏逸下意识斜过来看了一眼，恰巧周泉阳把东西递给他。

“给你的。”周泉阳晃两下示意，小声说。

苏逸像是愣住了，没动。

他挑了挑眉，用表情问对方有什么问题，寻思自己递的又不是炸弹。

苏逸又迟疑了一阵才接过来，动作里带点小心，“……谢谢。”袋子上还散发着贴身携带染上的体温。

周泉阳隐约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用谢，奶奶让我拿给你的。”

然后他看见苏逸又愣了愣，点点头把东西放进抽屉里。

没多久就下课了，周泉阳一拎书包片刻不停地出了教室，他总觉得这种天气晚一分钟就降一度，不如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复活一下。

苏逸交完答题卡之后从抽屉摸出那个小袋子，放进口袋里。那里面还有来自宋雨晴的天利三十八套，附一张小卡片劝告他高考卷子有百分之七十是基础题，不要一直刷竞赛试卷，背面则写了“生日快乐”。

回宿舍的路上他碰到了刚结束彩排的天利三十八套主人，宋雨晴和她的闺蜜手挽手姿态亲密地走在前面，聊一个大家都很熟悉的人。

“所以你们现在在一起了没？”闺蜜兴奋地问。

“没呢。”宋雨晴把头发撩到耳后，“高考后再说嘛。”

“也是哈。”闺蜜微微仰起头，回味什么似的，“他上次家长会真的超级绅士！我当时一直跟班长疯狂交换眼神来着，你光听就心动了吧！很难想象他对自己女朋友会好到什么程度……”

“好了好了……你都跟我说多少次了……”

苏逸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是找出手机，屏幕上果然显示一个未接来电，他一边回拨过去一边打开奶奶千山万水给他送过来的袋子，发现是一个哆啦A梦的零钱袋，线脚不怎么规则，一看就是自己家织的。

那边奶奶很快接起来，像是一直在等他的电话。

他的生日多数在工作日，所以每次奶奶只能提前或者延后到周末给他礼物，这次她说想让小逸在生日当天就收到。

“本来想叫晴晴帮我拿给你的，但你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想干什么，那惊喜都没有了。”奶奶笑呵呵地说。

“小逸喜欢吗？”

苏逸吸一口气，压着声音说：“特别喜欢。”

“哈哈，我就知道。你小时候最喜欢哆啦A梦了，总是要它从口袋里掏出……哎，喜欢就好，只要小逸喜欢就好。”

奶奶对他的记忆似乎总是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眼里，他永远是那个只到大腿高的小孩子，踮着脚拍拍电视脑袋，满是雪花的屏幕就跳出哆啦A梦，然后小孩兴奋地大喊：哆啦A梦！把我的爸爸妈妈掏出来吧！

他其实早就不会说这种傻话了，奶奶却还依然年复一年地费尽心思给他送一切关于哆啦A梦的东西，床单、抱枕、闹钟……他都好好收着，因为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这么努力想要帮他实现愿望的人了。

奶奶才是他的哆啦A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