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追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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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洞的第一天,蟋蟀喜欢上了一只葫芦。
葫芦吊在高高的瓜架上,兄弟姊妹一大堆,叶子挤着叶子。虽然都是油绿绿的颜色,可他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最漂亮的那个。
绿得惊天动地。
绿得不同凡响。
小腰细得仿佛一扭就断。
他在心里偷偷给这只葫芦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惊凡”。
蟋蟀在瓜架旁的墙脚挖了一个小洞。钻进去,只需轻微探头,就能看到惊凡那袅娜的纤腰。
真是漂亮!
他从容地住在此地,觅食,休憩,欣赏惊凡,蜕皮。
很快,他长出了柔软的翅。
蟋蟀跑到瓜架下,骄傲地向惊凡炫耀他最新的衣装,双翅交摩发出悦耳的鸣音。
这场精彩的演出尚未结束,忽然狂风骤起,他看见距离惊凡最近的两片叶子簌簌摇动,把他扇回了洞口。
……
远处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
蟋蟀钻进洞穴,探出一双眼睛向外张望。
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站在不远处,穿着小巧玲珑的虎头鞋,粉嫩的小脸上写满了困惑。
“咦?在哪里呢?”她扭过头,朝身后喊,“娘!有虫子叫!”
更加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停在洞穴前。一双陈旧的布鞋挡住了他的视线。
“已经跑掉了。”
布鞋移动,走远,停在瓜架下,是一个年轻的妇人。
小女孩扁着嘴,走过去拽着妇人的衣角,“娘,你给我抓一只吧。”
“听话。”妇人从带来的竹篮里拿出一把铁刀,“这种东西不能碰。”
“为什么不能?”
妇人的脸色瞬间变沉。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娘……”
“站到那边去,娘要干活了。”
妇人朝着砖墙的方向指了指,蟋蟀赶忙缩回头。
下一秒,葫芦叶子窸窣作响。
竹架晃动,藤条摩擦,锋利的刀刃划过青枝,此时外界的一切声响,都令蟋蟀大惊失色。
她在摘葫芦!
蟋蟀慌忙跳出洞。
果然,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位置空空如也。两个绿油油的葫芦被妇人抓在手中,看上去楚楚可怜。
“小桃,走了。”
妇人叫上女儿回家了。
看着她们的背影,蟋蟀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昏黄的油灯下,小桃坐在桌前玩着一只葫芦。
葫芦不大,色黄而轻盈,上方开了一个小口,内里漆黑寂静。可小桃记得,去年此时,这只葫芦里曾住过一只鸣虫,叫得十分动听。
她不知道那些鸣虫活着的模样,爹把那些东西放在高处,她总想着蹬上板凳瞧一瞧,可惜她实在太矮了,只能看出,那都是会叫的葫芦。
她不开心,娘似乎也不开心。直到有一天,娘把那些葫芦全都拿了下来,一个一个踩得稀碎。
“让你赌!让你赌!”
那是小桃第一次看到爹娘大打出手,也是第一次看到踩扁了的蟋蟀。
“为什么不给我抓一只呢?”
她失落地趴在桌面上,听着娘在灶台前炒菜的声音,昏昏欲睡。
再睁眼时,一只漆黑的蟋蟀蹲在她的面前,两根触须轻轻颤动着,翅膀上沾了一点灰。
“啊!”
她兴奋地叫出声,马上又反应过来娘在外面,赶忙捂住了嘴巴。
蟋蟀的双翅抖了抖。
“嘘,不要叫!”
蟋蟀果真没有叫。
小桃拿起黄色葫芦,放倒在桌面上,开口对准蟋蟀的身体。
“快进来!这样我娘就找不到你了!”
蟋蟀用触须探了下那葫芦的开口,徘徊不动,似乎有些嫌弃。
炒菜声消失,听到碗筷叮叮咚咚的碰撞声,小桃急了,上手去抓。
“快点儿!我娘要进来了!”
蟋蟀迅速展翅,飞到了破旧的门框上。
小桃一惊,马上站起身,与此同时,妇人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怎么了?”她看了小桃一眼,又看见桌面上的葫芦,眉头微皱,“别玩儿了,去茅房叫你爹吃饭。”
“嗯。”
小桃一边应着,一边往门框上瞧。
虫子是黑的,门框是黄的,这只蟋蟀也太傻了些。
她磨磨蹭蹭地往门外走,刚掀开遮挡的布帘,便见这只傻蟋蟀同她一道飞了出去。
所幸,娘没注意。
精疲力竭之际,蟋蟀在灶台旁找到了惊凡。
惊凡离了藤蔓,此时正灰蒙蒙地躺在一堆木柴上,虽然失去了鲜嫩,却依旧绿得耀眼。
蟋蟀扑了过去,心里十分后怕。
他将腿上的倒刺紧紧卡入葫芦还未完全变硬的外皮,心里做下决定,就算伤了它,他也不要与它分离,永远永远。
听到蟋蟀的鸣叫声,刚刚走出屋门的小桃又跑了回来。
傻蟋蟀!不是让它不要叫吗?!
“小桃?你怎么还没去?”里屋传来妇人的声音,“刚才,是有虫子在叫吗?”
“啊?没有啊。”
“怎么可能?我都听到了!”
听到娘的脚步声,小桃急了。
她跑到灶台前,想把蟋蟀从葫芦上揪下来,可惜没能成功。
是粘住了吗?
小桃斩钉截铁地抱起葫芦,转身跑出了屋子。
刚出院子,便与一个络腮胡须的男人迎面撞上。
“跑跑跑!瞎跑什么!!”
“爹。”
小桃把葫芦藏到身后。
男人眯起眼睛,面露不满,同时伸出一只油腻肮脏的大手。
“拿来。”
小桃慢慢拿出了葫芦。
“什么破烂儿,还藏着掖着——”
男人接过葫芦,眼前突然一亮。
“这是——”
男人打量着葫芦上的蟋蟀,嘴里啧啧赞叹:
“好啊!生得太好了!要是放到去年,肯定能把老李家那个愣头将军咬成狗屎!可惜了,可惜了,哎——”
小桃怯怯地在旁边提醒:“爹,娘叫你回家吃饭。”
男人眼中的精光瞬间消失,仿佛因为这一句话突然烦躁起来。
他攥紧葫芦,盯着那只虫子,几秒种后,往地下啐了一声。
“妈的臭娘儿们!不让老子玩虫子!老子玩不了,谁也别想玩儿!”
在小桃的惊叫声中,他扬起手,葫芦在空中画出一个饱满的弧度,落到了不远处宽阔的河道中央。
“妈的!谁也别想玩儿!”
在温柔的夏风中,葫芦载着蟋蟀,朝着愈发深沉的夜色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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