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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火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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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屿醒来的时候,分辨不出来时间过了多久。头上潦草地缠了绷带,他蜷缩着躺倒的水泥地板沾了血迹,已经干了。身上的绳子和胶带绑得非常紧,甚至无法动弹,更别说起身。

不远处传来说话声,关牧城在跟谁对话,又急又快的泰语,他只能听懂几个泰铢的数字。

室内昏暗,傅屿稍微适应了会儿,看见关牧城跟他一样被绑着,被一个又高又壮的癞痢头揍了一拳。傅屿转动眼珠,四周是厚实的混凝土墙壁,一扇铁门紧闭着,窗户开得很高,透进来些许光线,目之所及只有稻草和一些他认不出来的植物,不知道是粮仓还是什么地方。

眼见关牧城的衣领被掀起,对方抬起手又要一顿噼里啪啦,傅屿出声,发现嗓子干涸得生疼:“你们要多少钱?”

这个屋子里的其余四个人齐刷刷看向傅屿,一个干瘦一点的男人从后面走出来,黄发又油又湿地贴在头皮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自左耳切到下巴,看起来更精明一些,也更狠一些。闻言过来,鞋尖踢了踢傅屿的脸。

傅屿认得鞋,就是这个人用扳手敲了他。

“你有钱?”对方操着一口语调非常奇怪的中文,就像诈骗电话里经常听见的那种,“骗谁呢,你爸都没钱。”

“我刚刚已经把所有的钱给你们了,”关牧城嚅嗫着,“我只能操控个人账户,钱全压在公司那边,只要能让我联系公司的人…………”话未说完,又挨了癞痢头一巴掌,脸颊高高肿起。

然后他们又讲起了狗屁不通的泰语,关牧城就像遇到兵的秀才一样继续挨意义不明的揍,傅屿觉得关牧城趁早闭上嘴更好。

傅屿转回视线,见刀疤脸若有所思地斜睨着他:“你有多少钱。”

会中文的绑匪貌似就这一个。

“我没有钱,”傅屿平静地说,“但我能弄到钱。”

另外一个大花臂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被刀疤脸拦住了,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盯住傅屿:“继续说。”

“我能把公司账上的钱转出来,给我一台电脑。”

先愣住的是关牧城:“小屿,你这是……”

傅屿径直回视:“让别人直接操作公司的电脑,就没想过会泄密吗。”

“可你是我的儿子……”关牧城说不下去了。

刀疤脸眯着眼睛思忖一番,说:“我给你一台我们的手机。”

“如果你们没有电脑,我有,就在背包里。”

刀疤脸拍了拍大花臂的肩膀,让那人把手机交出来,然后丢到傅屿面前:“用手机,现在就做给我们看,别想着偷偷联系其他人。”

傅屿也猜到会是这样的状况了。

大花臂蹲在傅屿旁边,把手腕上的绳子解了,说了句泰语,不消翻译,傅屿都能听出其中的威胁。

傅屿滑开手机,输入上次帮关牧城公司优化算法时非常轻易就获取的机密信息时,关牧城面如死灰,就跟简叙安当初知道他是怎么对付魏以文一样。

如果没有发生现在这个意外,说不定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治好了。真烦,又重蹈覆辙。

中途大花臂不耐烦地踢了傅屿一脚,三个小时后,傅屿将账面上的钱一扫而光,汇进刀疤脸的账户里。刀疤脸翻来覆去确认无误,跟两个同伙对了下眼神。

刀疤脸给关牧城看那个数字:“这是全部的钱?”

关牧城瘫坐在地:“我们给供应商的尾款都没有了……”

刀疤脸使了个眼色,癞痢头揪起关牧城的头发,专挑人体脆弱的部位下手,关牧城立即哀嚎一声。

刀疤脸观察着傅屿的反应,嗤笑道:“你好像不怎么关心你爸啊。”

“你们不需要用暴力来树立权威。”傅屿低头看着自己暂获自由的手,他知道只要他稍稍一动,旁边的大花臂就会将他的手指拧断。“我还不够配合吗?”

“你有这种技术,让你再弄一些钱呢?”

虽然可以做到,但要选择什么样的手段呢?傅屿依旧没什么表情,略一思忖:“人民币可以吧?”

大花臂听了刀疤脸的翻译,冷笑一声松开了关牧城。关牧城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撞到傅屿腿边。

这次速度反而变快了,傅屿给刀疤脸转了十万人民币。

“才这点?”刀疤脸瞥了一眼大花臂,关牧城立刻求助般看向傅屿。

傅屿问:“需要多少?”

刀疤脸大概是他们的头儿,比划了个手势,三个人用泰语嘀咕一番,刀疤脸说:“再要一百万人民币。”

“数额太大了,得分批操作,明天吧。”傅屿说,“给我们食物和水。”

“现在。”刀疤脸用十分生硬的中文命令道。

“没办法。”傅屿直接摁灭手机,丢到地上,“每天是有限额的,而且手机操作很受限制。”

他们的手被改为绑在前面,绑匪们扔下一袋又干又瘪的面包片就出去了。傅屿勉强活动下被捆在背后的手腕,手指慢慢沿着衣摆摸索到了电击器的形状。幸好这种莽撞的绑架犯似乎没什么经验,只把显眼的背包、手机和钱夹拿走了,但他改良过的电击器并不能对人体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靠这个绝对没办法逃跑。

“……小屿,”关牧城艰难地撕下一片面包,把袋子推到傅屿面前,“吃一点吧。”

傅屿看着面包上的霉斑,笑了笑:“可能饿死更轻松一点。”

关牧城瞪大了眼睛:“我们给了他们这么多钱……”

“你觉得他们会因为我们给了钱就放我们走吗?”

“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在用泰语讨论,说必须赶紧上船去菲律宾,警察正到处通缉他们……”

这种犯了事要逃亡的人必定百无禁忌,这就是临时起意一锤子买卖,那些人根本没考虑过让他们联系人拿赎金,一副随时都要撕票的架势。

“所以,做什么都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关牧城应酬多,一个星期不去公司也是常有的事,而且明天刚好是周六,公司的帐户问题最快也是下周一才能被发现。他们很可能等不到下周一了。

“小屿。”关牧城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你都是为了救我们,对吗?”

真是为他着想的好爸爸,傅屿想。可已经没有说谎的必要了。

“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傅屿无情地揭穿了事实,“一看就知道我是惯犯吧。多亏你给我报的研习班,之前花五个小时的操作,现在三个小时就完成了。”明明只是平铺直叙的述说,傅屿蓦然止住了话头。奇怪,体内的血液在偾张叫嚣。

“不应该是这样的,”关牧城一副无法接受的模样,“你……你是个稳重又优秀的孩子……”

“我说过你不了解我,可惜你不信。”不行了,还是说出来了。被压抑太久的闸口一旦豁了个缺,洪水摧枯拉朽。“你之前说,每个家长都会想要我这样的孩子。那,如果我就是看了你的公司机密呢,如果我有人格障碍呢,如果我有反社会倾向呢,如果我曾经差点杀了一个人呢,如果我跟踪、监视自己的哥哥还强迫他跟我发生性关系呢,你还想当我的爸爸吗?”

关牧城没回答,正如那天晚上被问到“孩子是不是养不熟”的时候。那次傅屿看不到关牧城的脸,但现在他正面相迎,从关牧城那比畏惧绑匪更甚的惊恐中得到了答案。关牧城应该意识到他没在开玩笑,如果他说的话是假的,那他就是个疯子,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那他就是个比一般的疯子更疯的疯子。

关牧城避开视线,却仿佛看到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变得更慌张了。傅屿低下头,笑了。指甲无意识将掌心抠破了皮,一片红色。他看见自己无意识划出的痕迹,把血擦掉,接着往下,用指甲将伤口挖得更深,血流出来,暖融融的,脑子就不可思议地冷却下来,叫自己不要失控。

临事,静气为先。

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句子。哦,高考前简叙安在他的手心里写的。简叙安的字迹敛着锋芒,他怎么也学不来,他用指甲写不出完整的字,他需要……

他需要简叙安。

接下来的两天,傅屿分别弄到了十二万、八万。第二天就是周一了,拖得越久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难道不用死了?傅屿反倒觉得棘手,如果关牧城获救了,有可能会做出一些麻烦的事情来。

那三个毫不专业的绑架犯,见他们没有逃跑的心思,看守疏忽了不少,似乎都在忙着打点偷渡的事情。他们趁对方不注意,靠慢慢地一点点磨,让捆住他们的绳结变松了,关牧城那死气沉沉的脸都有了起色,然后在看见傅屿用指甲将掌心的结痂全部抠掉,血流了满手的时候重又变得苍白。

关牧城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要开口,那三人忽然急匆匆冲了进来,让傅屿再多弄一些钱来。

“明天……”傅屿还没说完就被大花臂抓起来往墙上抡。

对方揪住他的衣领吼,他完全听不懂,关牧城惊疑不定地交流了几句,感觉完全没辙了,被癞痢头用拳头恐吓了才开始翻译。

必须现在就要。

“知道了,”傅屿说,“我试试,但这很么频繁和大额很容易被发现。”

“无所谓,反正已经……”关牧城才翻译到一半,就在刀疤脸的一记眼刀警告下闭了嘴。

这天三个罪犯极其没耐性。傅屿在用手机操作的时候,那几人来回踱步,比他按键的速度还快。过了一个小时,大花臂已经忍不住又要揍他。

“要多久?”天色一暗,那几人更显焦虑,外面一点动静都让他们风声鹤唳。

“还要两三个小时吧。”

傅屿展示了一下即将要盗取的那个账面,有三十来万。

三人却也没有多少满意的神色,反而撇下他们走到角落兀自交谈,甚至似乎有些争执。关牧城听到一半,嘴唇都青了。

傅屿大致能猜到。

“没机会了吗?”

“你还有机会。”关牧城沮丧地说,“他们商量着要把你这个自动提款机带走,说今晚就坐船去菲律宾。”关牧城的声线开始颤抖,傅屿抬头看向他,讶异地见他眼眶红了,“他们说看出来你对我没感情,把我灭口了你也会跟他们走的。”

哈,有这么明显么。

傅屿感觉自己要疯了,都说计划跟不上变化,可这一次是变化跟计划步调一致,关牧城被处理掉的话不是正合他意吗,他简直想谢谢那三个准备动手的家伙,他的手从松掉的绳结中挣脱,摸出了衣服内袋里的电击器。一看到这玩意他就想吐,神经像乱麻一样缠绕,他答应过简叙安不用暴力伤害别人,他用电击器将这个认知烙进了大脑里,但那又怎样,反正这次不是他动手。狡猾。钻空子。仁至义尽。为自己脱罪。

傅屿拿出电击器,关牧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认为他比那些要撕票的绑匪更恐怖,大声嚷嚷起来。他迅速接通电极的线,拆掉保护装置,调至最高档位,滋!面包片的塑料包装袋泛起一点幽紫的光。电流电压都很低,还好这包装袋的材料廉价,没有添加阻燃剂。反复击穿,直至燃烧。那三名绑匪朝他飞奔而来的同时,他将这宝贵的引燃物扔向一旁的稻草堆。不断地引燃、助燃,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绑匪们改变主意先去打开铁门。傅屿将关牧城拉起来,关牧城完全反应不过来。

别说关牧城不懂,傅屿自己也不懂,搞什么鬼,他为什么要救一个想要对方死掉的人。没错,他才意识到他希望关牧城不存在,不要介入他的生活,不要对他有任何期望,不要栽培他,不要对他倾注脆弱的爱,所以——“逃吧,快逃。”

傅屿狠狠将关牧城推出门外,然后回身挡住了迎上来的三个人。在扑面的热浪中,扭打在一起的人灰头土脸地滚在地上,像垂死的蛾子。在匆匆的视野中,关牧城的背影奔驰在破败颓旧的荒地上,不远处是一条笔直的桥,目之所及的尽头有辉煌的落日。那是他的爸爸,他的爸爸没有回头。

铁门轰然坍落,阻隔了撤离的路,就像隔开天空与海洋、人间与地狱。傅屿找到了属于他的气场。肩膀一阵剧痛,扳手再次敲了下来,然后被他厉然夺走,他转过身,站定了,这些人现在是他的猎物了,他还是变成了嗜血的猛兽,他在日记里对简叙安说等我回来,可他好像回不去了。

又一声巨响,屋顶突然被气浪掀开,人群如潮水涌入,一边灭火一边将绑匪摁倒在地,那三个人颓然放弃了抵挡,灰蓝色的制服,是泰国警察。

他攥着扳手,不知道是因为浑身沐浴着血还是神情太狰狞,那些警察一时没有靠近他。过了一会儿,为首的警官用对讲机说了几句话,做了个手势,屋顶那一角缺口处,有一个人在警察的帮助下轻巧地跳了进来,右眼盖着纱布,衬衫皱巴巴的,神情看着比他还憔悴,不知怎么就瘦了一圈。

可还是那么好看,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说不定是神。

在灭火器喷出的难闻气味和亲手造就的火灾现场中,傅屿孤立在人群中央。他属于不知天高地厚的那一类人,比如自诩骑白鹅,比如过佛前不拜,比如妄图主宰命运。这一个月以来每分每秒都在忍,这三天里拖延时间的时候一直在等,他以为终究是等不到了,然而此刻他看见了神迹,对方视那些灰烬、尘土和血污若无物,径直走到他面前,掰开他用力到僵直的手指。他明明握得是那样紧,但简叙安轻而易举就将那把扳手夺了下来,看都没看便丢到一旁了。

他想问简叙安眼睛怎么了,变得这么狼狈是因为他吗,又是怎么找到他的,看见他弄成这副德性是不是很失望,可简叙安一站在面前,时间就好像绕着他们流动,把多余的声音和颜色都卷走了,傅屿不想再经历得而复失,不想再思考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神经病,他觉得有点累,摔倒般跪了下来,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抱住了简叙安。

简叙安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离开,也没有像魏以文那次不理睬他,而是同样跪下来,伸长手臂回拥了他。

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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