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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隋桥一醒来就看见坐在病床边的徐历延,有点心虚地眨了眨眼,不敢出声。

徐历延在打电话,看见隋桥醒了,立马走出去喊医生。

等电话打完,医生的话也问完了。

“脑部没什么问题,刚刚他说连着几天都没睡着,晕倒大概是严重的睡眠不足导致的,外加他有点低血糖,之后一定要好好休息,没别的事就可以回去了。”

“谢谢医生。”

他接到隋桥晕倒的消息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开车的时候手都在抖。

幸好只是没睡好。

徐历延看了眼头发乱糟糟的隋桥,不知道说什么,公司批的丧假是三天的,估计看他加班多,又多批了一天,看完墓的第二天他又匆匆赶去上班,公司说接下来他再请假估计很难了,所以他这周又只能拼命加班,不得已把护工阿姨请回去帮忙看着隋桥。

其实根本没人能照顾好隋桥,除了他。徐历延伸手捏了捏隋桥的脸,决定之后就算再忙也要回家,不能由着隋桥骗他。

“李阿姨和我说你每天都按时睡觉。”

徐历延把车钥匙扔在茶几上,看着坐在沙发上不吭声的隋桥,没什么表情地问。

隋桥不敢抬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是每天都按时上床了,但是睡不着。徐历延不知道给教习班说的什么,教习班也让他不用着急上班。

他每天就是发呆,吃饭,等着徐历延晚上打来电话,然后躺在床上继续发呆,唯一的乐趣是猜护工阿姨什么时候会发现他在装睡,但还没等到这个时刻,他就晕倒了。

“睡的。”

“那今天晕倒的是我,嗯?”

隋桥又不敢说话了,他去拉哥哥的手,讨好地说:“是我,是我晕倒了。”

“我现在还有点晕的。”徐历延被这句噎得说不出话,蹲下来揉隋桥的太阳穴,问他不舒服怎么在医院不说。

“想回家。”不想在医院,隋桥小声地嘀咕,在医院不吉利。

他把脑袋靠在徐历延的掌心,向徐历延提要求:“哥,我想吃面,还想吃煎蛋。”

徐历延嗯了一声,下巴在隋桥脑袋上蹭蹭,起身去厨房下面。

隋桥趴在沙发上看徐历延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眼眶有点发酸,隋桥用手指抹干皮面沙发上的水痕,默默地想,如果能一直这样的话就好了。隋桥悄悄在心里许愿:再多一天就好,等明天他们一起去立完碑,他就不会再缠着哥哥了。

当天晚上隋桥故技重施,被徐历延一秒发现在装睡,他以为徐历延又要凶他,但徐历延没有。他选了一部电影,搂着隋桥一起看,手掌偶尔会轻贴在隋桥的脸上,但更多时候是和隋桥牵手。

电影的片尾曲响起的时候,隋桥有了一点睡意,但还是强撑着不愿意睡过去,徐历延的拇指擦过隋桥的眼皮,声音低沉地哄他:“睡吧。”

然后隋桥像被什么拽进梦里一样,脑袋昏昏涨涨,终于睡着了。

徐历延松了口气,想到以前隋桥也是这样,一看电影就容易睡着,进十次电影院能睡过去九次,每次问他电影讲了什么就呜呜啊啊,眼珠子转来转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没失效就好,掖了掖隋桥的被子,徐历延也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气阴沉,隋桥和徐历延穿了黑色的衬衫,隋桥摆了很多‎‌海‎‎‍‌‍棠‌‍‎‎糕和酒酿饼在碑前,跪在地上烧纸,装着轻松地跟钟齐念叨,

“这块地这么偏可不是我选的,哥说你早就买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往火堆里扔纸钱,哽咽着继续,“不过,这边能看到鹿南最大的湖,其实也很好。”他转头看了一眼墓碑面对的湖,就算在雾气之下藏着也能看出来是漂亮的青,隋桥想,空气也很好,特别好。

徐历延立在旁边没说话,纸钱的火烧得很大,隋桥的脸上有火光明灭的影子,更多的是难以熄灭的悲伤。

到最后只有星星点点的橙红色被灰黑掩盖,天上开始飘很细的雨,与鹿南夏天常下的很急的那种雨不同,雨丝穿过淡雾落在他们的身上,明明无关痛痒,但带着潮气,似乎永远无法消除。

隋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前通红一片。等徐历延也磕完三个,隋桥突然站在旁边的墓前,说:“我们给隋……书安先生也磕吧,好吗?他会开心的。”

徐历延愣住,一瞬间不知道这个“他”是指谁。

隋桥没等徐历延回答,自顾自地又跪下来,倒了一杯白酒撒了一周,“不知道叫您什么,”他顿了一下,“贸然打扰,希望您能,开心,和院长。”话说得没头没尾,徐历延看着隋桥红着眼睛又磕了三下,于是他也跪下来,陪着一起。

“哥,他们终于能见面了,是不是会很开心?”隋桥在出墓园的路上问他哥,语气试探,徐历延牵过他的手,郑重回答:“是的。很开心。”

隋桥回想在照片背后看到的名字,钟齐,隋书安。

幸好,到最后,那张合照上的两个人又重新挨在一起了。在彻底走出墓园之前,隋桥回头望了一眼,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开心就好。

院长的碑是隋桥负责立的,碑的内容是:

慈父钟齐,故于二零一九年六月二十九日。

去完墓园的那天晚上,隋桥在入睡前问了徐历延:“你什么时候要走?”

徐历延收拾书桌的动作猛地停住,只一会儿,他就又开始收拾,似乎隋桥的这句话对他没什么影响。

“徐历延,”隋桥用被子遮住半张脸,很小声地问:“你什么时候走?”

这是在赶他了,徐历延转过身,反问:“你希望我什么时候走?”

隋桥不回答,用被子把头蒙住了,他希望哥永远别走。

徐历延气得说不出话,把水杯摔在桌上,告诉隋桥:“我不会走。”

隋桥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很闷,“那你的……怎么办?”他突然觉得徐历延的配偶,妻子,或者老婆,无论是什么,都难以说出口。

“离婚已经在办了。”

徐历延嘭地把卧室门关上,留下隋桥一个人在房间。

离……婚?

什么离婚?怎么能离婚呢?

隋桥觉得躲在被子里不是好决定,他在听到离婚两个字以后变得呼吸困难。哥说结婚是好事情,那离婚呢?

隋桥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点开‎‎私‍‎‌‎密‎‎相册。里面只有一个视频,一个他已经很久没看过,但永远不会忘记的视频。

生日前一周里他收到很多条信息,来自不同的号码,但隋桥知道是谁。

梁芫逼迫他做选择,每一天。

他最开始只想忽略,但徐历延的照片越来越多地发过来,上班路上,办公室里,甚至去蛋糕店挑他最喜欢的蛋糕,每个地点,每个时刻,都传到了他的手机上。

他在看到徐历延过马路时候的照片习惯性地紧张,那一周他每天都发信息让哥哥小心开车,小心周围,对响起的手机铃声异常敏感,生怕哪一通会让他通向地狱。

隋桥疯狂地删除收到的讯息,一次次左滑,拉黑,但这些信息无穷无尽,到最后他不再删除,任由梁芫向他施压。

直到某一天,徐历延翻了他的手机,他睡得迷迷糊糊,起先并不知道,是第二天醒来发现手机里的信息全空了,那一天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收到消息轰炸,他才知道徐历延看过了。

但第二天白天他们彼此默契地没有谈及这件事,因为他要过生日了。

真正让隋桥下定决心的是那天下午和梁芫的见面,梁芫递给他的第一样东西是一份详尽的治疗方案,关于徐历延的左耳。第二样东西写了徐历延结婚以后会分配到的财产,而一起递到他面前的还有正在播放的监控原件,和肇事车辆第一视角的记录。

隋桥说不出话,梁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很温柔地说:“你来替小延做选择。”

“你知道的,你离开,和我靠近,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隋桥并不指望报警能解决这一切,徐历延从警局回来的反应告诉他,如果报警有用的话,梁芫就不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痛苦地看着视频,克制不住地发抖,右手用力掐着左臂,企图冷静,但只是徒劳。

梁芫的律师带走了电脑,唯独留下了那份治疗方案,一击击中隋桥命门。

隋桥又一次点开视频,在纯白色空间里重新温习窒息感,让他从混沌中变得清醒。

梁芫用不长不短的时间,在隋桥心里,把远离徐历延和保护徐历延划上等号。隋桥觉得这世界荒谬,当事人没有选择权,却要他做血腥的刽子手。

隋桥关闭手机,望着窗户发呆。他一直不敢睡觉,也睡不着,因为闭上眼就会想起他做的梦,徐历延在他眼前被车碾过全身的噩梦。

于是他翻身打开电视放了那天和徐历延一起看的电影,那次入睡他罕见地没有做梦,一夜好眠。但到电视自动播放下一部了,隋桥也还是没有睡着,黑暗里电视屏的光很亮,照得隋桥浑身发痛。

原来一夜好眠的原因不是电影,是哥哥,隋桥笑起来,再一次确认,戒断反应从生日那天持续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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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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