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薄枕疏不知道第几次把照顾自己的宫女给吓得落荒而逃了。

他独自一个人坐在长长的足以容纳十人的餐桌前，看着跑掉的宫女因为过于慌乱而连门都来不及给他关，偏头看向候在一旁满脸无奈的侍从，小声问：“我又闯祸了，对吗？”

而因为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侍从只能报以无奈的笑。他站在原地不曾上前，只看着前不久才进到宫中的少年定定的瞧着自己。那张漂亮的白皙的脸蛋被不安所占据了，眸子在瞧着他的时候微微睁大了，很快又在他的静默中垂了下去。

“我不是故意的……”

薄枕疏声音很低，模样很是懊恼。他伸手摸摸自己头顶已经窜出来的龙角，细长的龙尾因为不安而左右摇摆着，“是因为她给我拿来了我最喜欢的水果，我太高兴了。”

因为太高兴了，所以尾巴和龙角就藏不住了。

这样暴露本身的事情有些多了，但之前总是不一样的。宫中的繁华让他目不暇接，可冗杂的规矩又让他难以习惯。他时常被吓着，或者干脆一点，因为无法顺从心意立马见到兄长而气得呼噜噜吐出火来。

不借助道具就吐火是人类难以学会的技能，以至于照顾他的宫女换了几位了，而最后一位就在几分钟前才离开。

“我不吃了。”

薄枕疏不高兴，索性直接将餐盘推了开。他离开餐桌往外走，因为心情不好，说话的时候有些忿忿的，“我要见哥哥，我要去找他。”

薄枕疏离开了餐厅，但最终还是过了两个小时才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哥哥。他候在偏厅，因为过于烦躁，有烟气从抿紧的唇瓣中一丝一缕往外飘。万幸是在他的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偏厅的门终于被打开，身形颀长的男人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偏头冲跟在身后的人叮嘱了什么。

紧跟着他便一个人走了进来，厚重的象牙白的大门在他身后应声关上了。

“哥哥！”

薄枕疏从椅子上跳下来，快步往门口迎了过去。可他刚刚跑出去几步，又很快停下了，改为顿在原地，像是闯了祸被罚站的小孩，看见喜欢的东西也被勒令不许靠近，脸蛋上满是挣扎。

“我又做错事了。”

“嗯……”

刚刚走进门来的人，也就是薄枕霖，他沉吟一声，跟着薄枕疏一起停住了脚。他站在原地，因为来的路上礼官已经对自己讲了早上发生的事情，他并不惊讶，只听着薄枕疏说闯祸了，眼里有些过于明显的挣扎，“所以现在小疏不来抱哥哥，是因为在受惩罚？”

薄枕疏点头，没好意思说现在忍耐着是因为不想晚上没办法跟薄枕霖一起吃饭。他刚刚进入人世不久，被薄枕霖一把带着很是艰难地前行，每天和薄枕霖共进晚餐是他最期待的事情，万一因为吓跑了照顾自己的宫女而连这么点盼头都被剥夺了，那他一定会很难过的。

可没想到，他话音刚刚落下，就见薄枕霖很是为难的冲他笑了，“小疏到底是在惩罚谁？”

独自生活许久的小恶龙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人类话里的弯弯绕绕，他复又笑开来，因为薄枕霖并不生气自己的气而快步朝着薄枕霖跑过去，最后在薄枕霖冲他张开手的时候一蹿跳进了薄枕霖怀里，双手缠紧薄枕霖的脖颈，委屈道：“我没想吓她的，我都没有做不好的事，但是她还是跑掉了。”

什么叫不好的事，大抵就是在人家收拾屋内东西的时候一口火星子喷出来，洁白柔软的布料沾了焦黄的星星点点，他还在一旁很是得意的笑。

这是薄枕疏刚被带回来的时候喜欢做的事情，但自从知道这样也会吓得人跑掉，他便不热衷了。

“我是很好的一条龙，我从来没有下山烧毁镇子破坏庄稼。”

薄枕霖听得直笑，伸手一摸薄枕疏的脑袋，便感觉一对龙角顶开了自己的手。他垂眼，看着龙尾在少年后头摇摇晃晃甩动不停，直接抱着人走到桌边坐下了，“对，哥哥知道。”

人类对恶龙的恐惧由来已久，薄枕霖很难细细的向薄枕疏解释。他只得温声说话，努力给明显有些炸毛的少年底气和信心，等到对方终于轻松下来，这才伸手去揉那把细韧的腰，“今天要不要出去玩？哥哥带你去城里。”

说真的，薄枕疏很想答应。他想离开这片大的近乎要叫他看不见边际的房子，到城里去。

城里有许多人，还有五花八门的吃食，那些人见他长得好看，常常对他报以笑颜色，他不会吓得人落荒而逃，也不用一个人候在原地等着薄枕霖来解决问题。

可薄枕疏犹记得，前天薄枕霖带他去城里玩乐一天，回来的夜里便因为堆积的公务而忙到了凌晨。人类不像恶龙那样总是精神十足的，熬了个大夜，第二天薄枕霖便肉眼可见地有些疲惫了。

想起这些，就算想要出去，但薄枕疏还是忍耐住了。他抱着薄枕霖摇头，先是说自己也没有很想出去，因为撒了谎，视线左右游移拒绝对上薄枕霖的视线，最后才恹恹道：“还是等你忙过吧。”

他听礼官说了，再过十日便是国诞，薄枕霖作为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现在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你忙过了，我们可以不可以去山里住几天？我太久没有回家了。”

恶龙不喜群居，小恶龙所谓的家，也没有旁的恶龙了，他只是想回去，具体做些什么，也没有相关的计划，他只知道回去就不会给薄枕霖惹麻烦了，而且自己还可以在洞口的草坪上午睡晒太阳，那日子想想就很美好。

看出来小恶龙是在外面生活的不习惯了，薄枕霖略微有些心疼，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要放人回去。他只应下了那个忙过便去山里休假的约，哄得人高兴了，便抱着回到了隔壁处理公务的房间里。

“今天又被叫着早起了是不是？”

薄枕疏飞快点头，足以见得对这个规矩的成见有多深。他苦着脸瞧着薄枕霖，抱怨，“明明我起来也什么事都没有，他们还是要叫我，说我再睡就不礼貌了。”

薄枕霖知道礼官的话大抵还要更委婉一些的 ，可听着薄枕疏这样抱怨，他还是止不住想笑。他顺了顺薄枕疏的头发，承诺明天尽量先去拦着礼官，待到轻易就被哄好的人复又冲他笑开来，这才搬着文书到了矮几旁。

矮几边上铺了厚厚的长毛地毯，薄枕霖盘腿坐下，冲薄枕疏招手，“过来，再睡一会儿。”

薄枕疏于是凑过去，躺在地毯上枕着薄枕霖的腿，一手缠着薄枕霖的腰杆，眯眼睡过去。

他确实是有些困倦了，陷在薄枕霖怀里，不一会儿便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那副安定的模样让薄枕霖也忍不住垂眼瞧过去，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响短暂停了下来，他瞧着在自己怀里睡得酣甜，满脸无忧无虑的人，久违的感受到了些无力。

贵族豪门之间都在传了，他在王宫养了头恶龙。父亲几次明里暗里的向他传话，让他将恶龙放回山里，或者干脆斩于刀下。

他怎么都没舍得。

大抵真是要事情关乎己身了才会有些更为真切的体会，薄枕霖不明白那些人都没见过薄枕疏，怎么就能幻想着薄枕疏是副凶恶不赦的模样。

他垂眼瞧着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软化的无奈的视线温柔的从颊侧滑过，瞧见那双眼睫微微颤抖了一瞬的时候他赶忙又拿着笔在纸张上滑过几道无意义的线条，等到沙沙声响将人安抚下去，他却控制不住思绪更是渺远了。

他是不会对薄枕疏动手的，他的政治生涯已经不需要斩杀恶龙来树立威信。而就算明知道薄枕疏在这里生活的不甚顺利，也不尽开心……

可他也根本无法将人放开。

他清楚记得自己那日带着人在山内遇到薄枕疏的场景，当时他许诺会带薄枕疏习惯人世的生活将薄枕疏带回了家里，现在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放薄枕疏走的。

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薄枕霖当时这样坚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