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正文-----
谢陨星看向谢裴青,谢裴青明显也很吃惊。
他们在对方眼里都看到了怀疑。
五个小时前。
亓云山被他们放下来,男人以为自己得救,踉踉跄跄地往前爬。
谢裴青和谢陨星都在笑,谢陨星将亓云山掼倒在地,一路拖了过去。
他们乐此不疲地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一旦亓云山被谢陨星抓到,身上就会落下一鞭子。
到最后,他们玩得酣畅淋漓,亓云山浑身上下,都布满了鞭伤。
剧烈的喘息、哀求声,莫名让谢陨星浮起一丝兴奋。
结束时谢陨星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双手撑着地,仰着头,旁边是奄奄一息、流血不止的亓云山。
亓云山下巴对着地面,浑身血沫涟涟,带血的手指在瓷砖上滑下一道长痕迹,一笔一划地写。
谢陨星踹了他一脚:“叔叔,你在说什么?”
亓云山意识已然混沌不清。
谢陨星跪在他身边,躬着头去听。
亓云山的牙齿像是快咬碎了,带血的唾沫颤巍巍地从下巴流下来,嘴里含混不清地念:“瞳瞳……我带你回家,我们离开新水,一家三口……我什么都不要了,去乡下……我只,我爱你……”
这令谢陨星奇怪,他觉得四五十岁的年纪还在谈爱就很好笑,他不太懂,因为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说过爱字,既然那样,亓云山当初为什么要跟别的女人生下亓孟,为什么要看着两个家长在二十年前把林雨瞳肚子里的孩子堕掉,可是林雨瞳明明现在是爸爸的妻子。
他背过身,鞋子踩在亓云山的脸上,为池旻行正名那般,纠正道:“林雨瞳现在是我爸爸的老婆,不是你的,就算她不喜欢我爸爸,她还是他的妻子。”
亓云山脸上全是血和水,哆哆嗦嗦,一直在摇头。
谢陨星掼起他的头,将他砸得都是血,亓云山还是不停地重复那句。
游戏结束后,谢陨星给亓云山包扎伤口,亓云山已经没有力气动了,缝合的针露出一小节线头,他忽然小声地问:“亓叔叔,我把我继母找回来还你,我爸爸和我妈妈会复合吗?”
亓云山没有说话。
将亓云山送进铁盒之前,他对亓云山说:“亓叔叔,这样吧,如果你能在亓孟的手里活下来,这次,我就帮你找你的瞳瞳,给你们买机票,让你们离开新水,离开后,你们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男人原本木然的眼睛里有了一丝神采。
谢陨星只是骗他,没想到他真的会信,有些好奇地观察亓云山的反应。
亓云山的声音很轻:“她怀了我的孩子。”
谢陨星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无声滑了下去:“亓叔叔,亓孟也是你的孩子。”
可是男人的眼里一丝情绪波动也无。
谢陨星在路上摇摇晃晃地走。
他不敢看亓孟的表情,他知道从今往后,亓孟再也没有爸爸了。
这个爸爸好似从来都没有过,聊胜于无,时不时搞出点事来,甚至从来都不承认自己生下了亓孟,从亓孟出生到长大,亓云山只抱过他两次,第一次是在亓孟小时候,在亓见清注视下,亓云山强忍住扔掉的冲动,抱起只有几个月大的小婴儿,小婴儿眼眸纯真,嘴里咕噜咕噜,像在叫爸爸。
第二次是在平章宫的楼顶,亓云山被段南歧拖到顶楼打得半残,奄奄一息躺在楼顶,看见一旁被挖了眼球的儿子,那颗空荡荡的眼睛成了个血窟窿,多疼。
亓云山一点点地爬过去,手臂压着成年儿子的肩膀,在亓孟耳边,泄愤且快意地说:“你爷爷那个老东西是我杀的,小崽子,今后的军防通讯,终究还是你老子的天下。”
他失血不止的儿子无法回应,唯一残留的意识,模模糊糊地存在耳里。
“疼不疼啊。”亓云山的手摸上了亓孟空洞的眼眶,“可是我也好疼,我好疼啊。”
他手里握着刀,刀口血红,将父亲的胸膛撕裂。
嘴角落出大片红,一滴一滴,从他心口无声地滑落。
中年男人仰眼看着穹顶,喘息着大笑,眼睛被光照得涣散,斜顶的灯朗照下来,将脸孔的轮廓切割出不明晰的光影,许久,只能听到一句快慰的叹息:“可是我没有爸爸了。”
他的脸孔水光一片,朦朦胧胧地,熄灭了。
我没有爸爸了。
幕后人员尽职尽责,舞台上只剩下一束光,打到少年单薄的背后。
身后那群人反应过来,盒子里的残肢断臂并不是魔术效果,陡然响起了尖叫和脚步声,警车正在赶来。
亓孟跪在地上,整个黑色头颅死死低着,眼睛睁得猩红,发软的手指一次次将断掉的四肢往躯体上安,亓云山的肚子已经被开膛破肚,那些红的、白的器官惊悚地暴露在外,可是怎么也接不上,皮肉早已分离。
亓孟死死低着头,手指抓着亓云山的肩膀,抓得手指间全是那股腐烂腥臭的肉体气息。
眼皮底下很凉,什么东西,一滴滴地掉下来,将脸孔浸得湿透模糊。
他发干的嘴唇蠕动,嘶哑着,说不出一个字。
他想,我原谅你了,你起来啊。
那具腐尸死不瞑目,看着他,嘴巴却是张着的,神情悲伤,没人知道亓云山临死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或许是在叫着情人的名字,缱绻地,咬在舌尖。
谢陨星在路上不断地走,他朝前走,困惑又茫然地走,那些影子张牙舞爪地缠上他,裹挟他浑身,好似拖着他的灵魂往下拽。
他只记得最后答应亓云山的那句,放他们走,逃出这个魔窟,最后他跌跌撞撞倒在了公路桥角落,神经在刺痛中扩散发麻,他只是感到害怕,那些小白鼠似的遥远记忆被逼了出来,每一次在杀意出现都会强行压制过大脑,宛如巴甫洛夫的狗。
谢澜玫瑰园里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鼻尖,挥之不散。
哪怕他做贼似的,遮遮掩掩藏着身体的秘密,无数双手按着他挣扎的四肢,捏着他尚未成熟、幼小的性器官,或讥讽恶心、或好奇的目光投到他畸形的身体上,看着他像一个熄灭的烛火,被风一吹,狰狞地消散了。
好似那些阴暗东西从阴影里钻了出来,他醒来的时候,土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动物尸体,他也躺在上面,女人的手轻柔地搭在他脖子上,手指柔软、馥郁,一寸寸地窒息下去。
“妈妈,不是我,我没有杀亓叔叔,我答应让他回家了,不要杀我!”
他只是好奇,他想跟它们玩,想看看除了他之外再有没有雌雄同体的东西。
可那句怪物充斥着脑海,好似诅咒一般,来回震响。
“妈妈,不是我,我没有!我和他在玩,他也喜欢跟我玩,我给他包扎伤口了,不是我弄死的。”
谢陨星捂着耳朵,那些嘈杂的声音钻入耳朵里,无孔不入地刺痛耳膜,他掐在脖子的手一寸寸收紧,极度恐惧里,浑身都在哆嗦。
母亲是操刀的神明。
“我没有,我只是跟他玩游戏,我是想对他那样做,是想把他剖开,撕成一片片。我只是想想,但是我没有,我答应放他回家了,我不是怪物,妈妈,你说你爱我,妈妈,饶了我。”
脖子上被手掐得洇出红痕,他在喘气声里,双眼通红,因窒息而呼吸困难,身体痉挛。
抓在脖子上的手却被按住了,一根根地掰开。
谢陨星落入一条臂膀,被人从大桥角落里抱了出来。
怀抱。
裴迟屿应该是刚下飞机,身体带着凉夜独有的草木腥气,混杂着烟草、香根草清冷寡欢的男香,香气很重,对于一个平日里从不用香水的人而言。
咸涩、潮湿、腥气。
那双漆黑眼眸凉薄而安静地注视着他。
裴迟屿的手指从谢陨星的眉骨往下挪,顿在鼻尖上,那手指上浸着寒意,冰冷地罩到了他的背后,捧住了他无力下垂的头。
谢陨星宛如惊弓之鸟,怔怔不动:“裴……”
裴迟屿脸庞笼着光,带着极淡的笑意:“我也以为我不会回来了,离开了父亲的视线,我去弄明白了一些令我困惑的东西。”
“裴迟屿。”
“叫我哥哥。”
黑色眼睛俯瞰下来,裴迟屿的语调平静,谢陨星好似被摄住了魂魄,在一种无形的威压下,喉结一滚:“哥……哥哥。”
裴迟屿的手轻轻从他的肩膀滑落,低头,垂下眼睑,呼吸扑洒在谢陨星脸颊边,托着他右颊,落下轻轻一吻。
谢陨星脸上水珠还没干涸,滞住的视线,隐隐停在了天顶高塔上的那片星空。
无星无月,漆黑,透不进一丝光。
谢裴青匆匆从身后赶来。
裴迟屿放开谢陨星,站起来,往外走。
和谢裴青擦肩而过。
裴迟屿始终平视远方,眼底倒映出明明暗暗的一团火,他的侧脸被阴影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高挺鼻梁上,眼神空而阒寂,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明明连余光也无,谢裴青却敏感地察觉到,他在观察他。
谢裴青的脚步顿了下。
回头,却只能看到一个寥落黑色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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