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
楚鞘厉喝一声,冲了出去,腰间长剑顺从心意,飞旋而去,击开了那个守卫砍向流光脑袋的长刀,同时刺穿了那个守卫的心脏。
解决掉一个了。
血魂符也唤醒了假死的流光。
剩下的那个守卫见势不对,居然直接跑了。
楚鞘过去搀扶流光,正想说些什么时候的时候,流光意识苏醒,看了看周围环境,还有那个被一剑穿心的守卫尸体,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反手攥住了楚鞘的手腕就跑。
为时已晚。
死去的那个守卫尸体,瞬间爆炸,冲击力直接将离得最近的两人掀翻。
流光落后一步,把楚鞘扑倒在地上,爆炸的血肉块极具腐蚀性,直接把流光的后背腐蚀得血肉模糊。
楚鞘站起来,匆忙给流光的后背撒上药粉,然而效果一般,甚至连止血的作用都没有,他只能先搀扶着流光站起来。
流光脸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忍着剧痛,道:“大师兄,你不该来救我的。”
两人已经被闻声而来的守卫包围了。
楚鞘无话可说,他并不是想救流光,而是修士以心证道,他不想成为一个有私心的人,所以只能往最无私的方向选。
结果如他之前所预料到的,是死路一条。
“把伏羲琴给我,以神器为祭,我或许还能送你离开。”流光说道。
楚鞘动作迟疑。
说实话,伏羲琴在他看来是属于师傅的东西,他不想把伏羲琴给流光,甚至这种不情愿,都超过了对于死的不情愿。
流光却误会了他的迟疑,眼泛泪光,说道:“大师兄,你对我情深一片,我今生难报,如果有来世的话,我一定还进忘尘山,当你的师弟。”
情深一片?
什么不堪入耳之话!
楚鞘听得郁闷,正色说道:“修士以心问道,何惧生死?伏羲琴是我们正道的神器,绝不可以落在这群魔修手里,我宁可扔了!”
语罢。
他直接摘掉纳戒,运用灵力,扔向天边。
实则却是用了魔修的障眼法,只是把纳戒藏进了自己的血肉里。
围住他们的护卫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在请示过教主之后,才开始围攻,轻而易举地就把楚鞘和流光两个人活捉,扔进了死牢。
死牢里。
“他们不杀我们,不会是要用我们来威胁师傅吧?”楚鞘问道。
他和流光刚才都被围殴一顿,失去了战斗力,浑身上下都是伤痕,不过不致命,可以忍着。
流光盘腿打坐,脸上的血色始终没有恢复,双唇泛白,道:“肯定的,伏羲琴认你师傅为主,就算被你师傅扔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只要你师傅在,就可以召唤回来。”
楚鞘听他一口一个“你师傅”,心中胡思乱想,听流光的口气,好像与师傅也没有什么感情?
那师傅对流光呢?
流光大着肚子,孩子又是谁的?
他早知道魔教里男子也能生子,但没想到还见到真的了,男子生出来的,与女子生出来的一样吗?
那这孩子生出来岂不是有两个父亲,一个是师傅,一个是流光。
楚鞘一夜未眠,也一言不发,不过他的性子本来就寡言安静,倒也不显得突兀,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
魔教动作那么快,第二天师傅就来了。
“把他们俩带出去!”
守卫过来绑人。
楚鞘和流光的待遇倒是一样,都被绑在了旗杆上,并且很快见到了师傅。
“把伏羲琴招来,我就放了他们中的一个。”
说话的是魔教教主,虽然想要伏羲琴,但是听语气,竟有些玩味,好像一只等着捉老鼠的猫。
“我可以招伏羲琴,但你要把他们两个都放了。”师傅语气一如从前地冷凝。
楚鞘此时明白过来,魔教教主语气中的那丝玩味是怎么回事了。
并不是他听错了。
而是魔教教主就是故意的。
“你只能选一个,你选了一个,拿伏羲琴换他,我就把另一个杀死。”魔教教主云淡风轻地说道。
他好像丝毫不在意,如果师傅选了楚鞘,那么被杀死的就是流光,流光可是他的儿子。
流光此时突然挣扎,道:“不要选我,带着大师兄往东边跑!”
他出声提醒。
魔教教主也不在意,咧嘴一笑,自恋地说道:“我可不像你们正道人士,喜欢玩车乱战,喜欢出尔反尔,我说了放你走,就是放你走,不过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一炷香时间之后,我就会去追,你要是跑不远,那可别怪我。”
说完。
他冲着楚鞘和流光一挥手,道:“选吧。”
“两个我都要带走,不然我不会招伏羲琴。”师傅不肯退步。
流光拼命摇了摇头,他显然更了解父亲的性格,吼道:“别讲价,快点选,选大师兄!”
师傅没听他的,还想再说。
魔教教主却从袖间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弩箭,跟小孩玩弹弓一样的神情,饶有兴致地对准了楚鞘,又对准了流光,弩箭在两个人之间反复换着目标。
他懒洋洋说道:“再讲价,我就先随即射死一个,我替你选。”
师傅本来张开的嘴,又立刻闭上了,愤怒地瞪着魔教教主,却不肯看一眼被绑在旗杆上的两个人。
是不敢看谁?
楚鞘感觉心脏一点点冷下去,他是大师兄,在师傅身边待了多少年?而流光才来多久,才在师傅身边待了多长时间?
为什么那么难选?
何至于这么难选!
是因为流光是魔修的身份已经暴露,如果选了流光,就是弃正道的大弟子不顾,选择了魔修,还是魔教教主的儿子,对师傅的名声有影响?
还是念及师徒情分,想尽力救两个,但最终如果只能选一个的话,依旧会选择流光,只是能让他多活个一秒两秒?
有这么难选吗?
楚鞘眼眶发热,几乎觉得委屈起来,他从未行差踏错过,他一步步都是循规蹈矩,他甚至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标杆,连被他严厉教导过的师弟师妹们,都对他心悦诚服。
为什么他最后沦落到跟一个背叛师傅,窃取伏羲琴的魔修相提并论?
有这么难选吗?
有吗!
楚鞘深吸一口气,将几乎能烫伤眼眶的眼泪收回去,他要是想偷生,就不会救流光,他要是能接受恶心黏腻的活法,他也不会救流光。
他替师傅选。
此时此刻,他终于想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修磨容易发狂,魔修不容易善终,却还是有那么多人对魔道痴迷?
因为强大的力量代表着选择权,哪怕最后结果难看,但现在选择权在他手里。
楚鞘不想看师傅,也不想让师傅看他,更不想如戏文里的恶俗桥段一样,临死前还要唧唧歪歪一大堆。
他要走得干脆利落。
纳戒藏在他的血肉里,纳戒里有伏羲琴。
神器可祭。
“快点说你要选哪……”魔教教主慢悠悠催促道。
“轰然”一声。
楚鞘从纳戒里拿出伏羲琴,他不像师傅那样是伏羲琴的主人,他也不像流光那样与师傅亲近,所以他控制不了伏羲琴,但是他可以攻击伏羲琴。
所有的灵力在一瞬间化作最尖锐的力量,向着伏羲琴进攻。
神器有灵。
哪怕暂时被封印住灵气,但在遭受到足以损害本体的针对性进攻时,也会进行最暴烈的反攻。
楚鞘作为离伏羲琴最近的人,首当其冲,直接被撞飞到了半空中,前所未有的痛感,让他当即就晕死过去。
但没晕多久。
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和流光一左一右,都被师傅抓着,拼命地往忘尘山的方向跑去。
后面是一堆正在追杀他们的魔修。
“把我放下。”
在楚鞘想开口之前,流光先开口说了这句话。
“别说话,保持体力。”师傅的语气听不出来是生气还是心疼,平淡,没有任何起伏。
流光咬牙道:“我要生了。”
师傅猛地顿住脚步。
楚鞘没来得及开口,也没有睁眼,他无法确定师傅在这危及生命的关头,有没有精力注意到他醒了,但是醒来和晕过去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浑身疼,浑身冒血。
他听到师傅好像是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就把他和流光都放下了,给他们身上设了一个障眼法后,召唤来伏羲琴去迎敌。
楚鞘疼得要死,恨不得被魔修发现,给他一个痛快。
然而他又实在不想面对师傅或者流光,于是继续装晕。
流光的处境比他还要为难,满头冷汗,身上混杂着血液泥土汗水,双腿岔开,忍着不同的痛,咬牙,无声地发力。
直到一声啼哭传来。
他立刻把婴儿弄晕。
“别哭,别哭。”
流光声音虚弱,精神恍惚地哄了哄孩子,将这个刚出生的婴儿放在楚鞘身边,在障眼法上,又加了一层障眼法。
他走了没几步。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极为刺耳的嗡鸣,似断弦悲泣,痛绝人心。
伏羲琴?
师傅用伏羲琴和那群魔修同归于尽了?
楚鞘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为一个念头支付感情了,他只是麻木地想到。
“我的好儿子,让你去帮为父拿回伏羲琴,你却给我捅出这么大的篓子?”魔教教主如魅影一般,倏忽间,由远而近,伸手掐住了流光的脖子。
但是听他喑哑的声音,估计刚才也受伤了。
楚鞘猛然清醒,身上的痛感也因此更加强烈,无论如何,魔教教主都是魔修,他就算杀不了对方,能够伤到对方,也是作为修士应尽的责任。
这时候再说谁救谁,已经多余了。
他悄无声息地睁眼,看到了身边沉睡的小婴儿。
这到底是不是师傅的孩子?
但是与不是。
都还是个婴儿。
楚鞘心里默念“生死由命”后,猛然暴起,用力最后的灵力,把婴儿随便运转到了什么地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孩子会落在哪儿,这样就算是魔教教主也没法追。
“大师兄!”
流光似惊似喜,似悲哀似绝望地喊了一句。
下一秒。
魔教教主直接折断了这个儿子的脖子,然后毫不在意地把流光的尸体扔到一边,不疾不徐地朝着楚鞘走过来。
楚鞘面无表情。
生死由命,对于那个不知道被他抛到哪儿去的婴儿是这样的,对于他自己来说,也同样如此。
“不知道我这个最不争气的儿子有什么魅力,一个两个的,都愿意为了他而死。”魔教教主感叹道。
一个两个的。
是在说他和师傅吗?
他反正不是。
楚鞘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真痴,这时候还在想这种问题。
“你求我,要是哄得我高兴了,我不介意放你一条生路。”魔教教主漫不经心地说道。
楚鞘看都懒得看他,目光望向流光的尸体,觉得这个小师弟可怜,就算是魔修,但有这样能杀子的亲爹,也真是可怜。
他也可怜。
那个婴儿或许就是师傅的亲生孩子,师傅临死前,连亲生孩子都没见到一面,也可怜。
众生皆苦。
何必偷生。
魔教教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流光的尸体,误会了楚鞘眼中的绝望和悲悯,嗤笑一声,道:“不求我,想殉情是吗?偏偏不让你如意。”
贪生者,他赐其死。
求死者,他放其生。
楚鞘不知在原地呆坐多久,浑身上下的伤痛,还有麻木的神经,让他整个人处在一种神游天外的状态。
“大师兄!”
直到师伯师叔找来,师弟师妹们满脸悲痛地摇醒了他。
楚鞘是忘尘山上的大师兄,但以他的年龄资历,远远没到独当一面的时候,况且现在师伯师叔们在。
他受了重伤,被运回了忘尘山。
后面的事情都由师伯师叔扫尾。
他惊心动魄死里逃生的经历被概括的很简短,甚至连主角都不是他。
“忘尘山山主择徒不严,令魔修混入其中,损一神器伏羲琴,人琴俱亡,责令其他十七位山主对山中门徒严加调查。”
听说还真检查出来几个魔修。
楚鞘的一切纠结,甚至生死之间的事情,对于大局来说全无影响。
没人在乎。
他视为白月光的师傅,只是择徒不严的山主,他视为肉中刺的小师弟,只是混进来的魔修。
被轻描淡写的两个人,摧毁又带走了楚鞘所有的感情。
楚鞘作为大师兄,理所当然地继承了忘尘山。
“你还要找那个婴儿多久?”
“别说找不到,就算找到了,难道你要养着他?那可是魔修的后代!是魔教教主的后代!”
“师傅留下来的东西,不是让你这么挥霍的!”
“大师兄,你清醒清醒吧!”
“那只是个魔修,又不是真的师弟,你为什么对他的孩子念念不忘?”
“实在不行就分山。”
……
几个师弟师妹忍无可忍地找上门来。
楚鞘心境近于崩溃,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找到那个婴儿,想确认那个婴儿到底是不是师傅的孩子?
尽管他连那个婴儿在哪儿都不知道,尽管他连那个婴儿是不是还存活于世间也不知道。
但他已经为此得罪了所有师弟师妹。
楚鞘一言不发,站起身来,几个师弟师妹有些惧怕地往后一退,他毕竟是大师兄,现在也是忘尘山山主。
“哗啦”一声。
他把忘尘山的财产都扔了出来,按照人头,划分成几份,扫视了一眼众人,冷冷道:“明日我就亲自下山去找,归期不定,你们拿了东西,就各奔前程吧。”
师傅的作用,一是指点修炼,二是给予资源,三是组织比试,四是介绍人脉。
楚鞘现在的状态近于疯魔,根本不可能像师傅一样教导他们,还不如分了东西,各奔前程,另外投奔大能呢。
几个师弟师妹分了东西后,各自离开。
楚鞘也离开。
他的推演道最重心境,讲究顺其自然,越是不在乎得失的时候,越准确,而现在他心生执念,卜算之术,甚至不如他刚入门时的水平。
寻找几年。
一无所获。
楚鞘颓然地坐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作为修士,他现在甚至看不明白自己的心境,甚至完全想不起来,他为什么一定要寻找那个婴儿?
那个婴儿是不是师傅的孩子,有那么重要吗?
他甚至回忆不起来当初为什么那么喜欢师傅,为什么那么嫉妒流光。
几年一无所获的时光让他满心疲惫。
“喵~”
一声猫叫传来。
不知谁家养的猫,也不认生,大摇大摆地钻进了楚鞘的怀里,转着圈寻找舒适的姿势躺下,然后陪着他一起看街上的人群。
楚鞘对于这位不速之客有些嫉妒,一只猫都活得这么坦然,而他却受困于两个已经死了的人,受苦于寻找一个不知死活的人。
他抚摸着猫,心想当一只幸运的猫多好,寿命那么多,赶上一阵好时候,就从出生到死亡都幸运。
不像人。
时运有好有坏有平,心境有进有退有执。
“喵喵喵……”
楚鞘正发呆时,却听见有小孩子学猫叫,他还以为是哪个顽童,觉得有些不耐,怀里的猫却跳了出去,朝着声源方向狂奔。
他起了好奇心,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跟着猫走了过去。
然后就看到一个拎着鱼的小乞丐。
四目相对。
楚鞘看那只猫对那个小乞丐的亲昵,还有小乞丐手里的鱼,猜到这可能是流浪人养流浪猫,朝不保夕。
他的寻找之旅实在疲惫,而且一无所获,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我收你为徒吧。”
仿佛开花结果,仿佛瓜熟蒂落,仿佛他没头没尾的寻找,就是为了此刻遇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流浪儿,说出这样一句话。
楚鞘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寻找了很长时间,还是两手空空的渔人,他想上岸,随便来个什么人,随便来点什么事,把他“捞鱼”的进程打断,让他随便有个什么理由停止漫长的寻找,可以上岸就行了。
一人一猫被他带回了忘尘山。
楚鞘把师傅、流光、那个婴儿都抛之脑后,忘尘山清静地美丽非凡,只有他和徒弟两个人,一只聪明伶俐不爱叫也不怎么掉毛的猫。
他累得没有精力再把注意力分给其他任何一个人。
师徒两人就够了。
楚鞘当大师兄时也是勤加修炼,甚至觉得吃饭都是浪费时间,更别说做饭了,然而有了徒弟,他给对方取名楚连清。
有了楚连清后,他觉得一日三餐都值得亲手去做,然后喊楚连清吃饭。
往日暗沉。
他一点也不想去想。
楚连清是他的大弟子,比他当大弟子时还省事,而且比他的天赋好多了,甚至比他当时还要刻苦百倍。
楚鞘为了给楚连清扩开经脉做准备,到处搜罗天灵地宝,结果也只练出了半颗菩灵丹,还没等送给楚连清,楚连清自己已经把经脉扩开了,完全没用任何灵丹。
他有些惭愧。
因为和楚连清比起来,他这个师傅似乎有些惫懒了,炼丹的速度没赶上徒弟升级的速度。
楚鞘想跟楚连清说慢慢来,不着急,但又怕这种话也会给楚连清压力,拖累了楚连清正常的修炼进度。
这是他的大弟子。
楚鞘没有经验,有时候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没有必要,拖一拖,楚连清就好像那种土地里特别健壮的苗,自己就长大了。
老猫死了。
楚鞘想跟楚连清说点什么,安慰一下,但也没开口。
他当大弟子时,不会跟师傅撒娇,他收大弟子时,也不知道怎么用柔和的态度去相处。
楚鞘想,或许这就是命,他就是没办法跟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用那种亲密无间的方式去相处。
他就像一扇门,起着应有的作用,但没法柔软,永远板正。
楚鞘把忘尘剑送给了楚连清,以资鼓励。
这个徒弟是他看着长大的,比他更努力,比他天赋更高,他很喜欢这个大弟子,但不知道怎么说。
也无需说。
楚鞘觉得自己真是老了,他偶尔会幻想,将来楚连清长大成人,组建家庭有了后代,或者通过收徒有了继承人,他一定会很疼爱楚连清的后代或者徒弟。
或许楚连清管教后代或者徒弟的时候,他还会出面阻止,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溺爱第三代的师祖。
怪不得有隔辈亲这个说法。
楚鞘心想,不是隔辈亲,只是第一代对第二代的亲,不好表达出来。
他规划好了一生,规划到了通过楚连清而延续到的第三代。
命运却在此刻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楚鞘当年疯狂找那个婴儿的时候,舍下脸面,求了不少人,把流光的血液给了不少人,好像那种丢了孩子的父母,给无数人留下了线索,拜托他们关注有没有能对上线索的孩子。
当初苦找时找不到。
现在已经忘了,居然找到了。
楚鞘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浑身发冷,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面对流光得到师傅偏爱时,他阴暗难言的嫉妒。面对流光被关地牢时,他自我审判的严苛。面对师傅的选择时,他近乎自绝的无望。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找回来了?
为什么不能一直没有消息,或者干脆早点有消息。
现在把那个孩子带来。
楚连清往哪儿安置?
他根本就不喜欢那个孩子!
楚鞘再痛恨不过一师多徒,可现在他却成了师傅,可偏偏那个孩子是流光的孩子,那个孩子很有可能是师傅的血脉。
他无法遏制地又走回了当初困住他的自我审判。
流光对他来说是什么?
师傅对他来说是什么?
如果他已经放下了,如果他不再嫉妒流光了,他为什么不能接那个孩子回来?
那孩子很有可能是师傅的!
楚鞘想到这里都作呕,不是因为觉得师徒乱伦,而是因为当年无望的大海捞针的寻找,起因就是他想知道那孩子到底是不是师傅的?
而如今他已经不关心、不在乎了。
但就跟条件反射一样,这个念头就能让他立刻回忆起当初失去理智似的癫狂寻找。
楚鞘还是去了,利用师傅生前的东西,在未出面前,先检测了一下那孩子到底是不是师傅的,结果很快出来,是。
那就是流光和师傅的孩子。
楚鞘无话可说,往事回忆起来,有一种误入了别人凄美师徒恋的无语,如果他当初对师傅没有那些旖旎心思,如果他只是一个单纯的大师兄背景板,那么他就可以心无杂念的处理一切。
偏偏他有。
他必须带那孩子回去。
楚鞘理智又癫狂,仿佛回到了当初的状态,他不知要证明什么,他好像要通过一种无私的姿态,来证明自己当初是清白的一样。
他努力救了流光,他也会好好对待流光的孩子。
那孩子叫慕然。
一眼就能看出是流光生的,因为长得非常像。
楚鞘觉得如果自己当初是精神病的话,那他现在一定是被刺激得又犯病了,他对这个孩子,这个师傅和流光的孩子,毫无感情,但他必须要照顾好这个孩子。
因为师傅留下的遗产很多。
如果不是流光死了,这个孩子失踪,师傅应该是准备和流光在一起,然后好好培养这个孩子当继承人的。
他在忘尘山,他才算是鸠占鹊巢。
楚鞘并不是那种见财起意的人,如果当初这个孩子没丢,和他一起回了忘尘山,被检测出是师傅的孩子,他绝对把忘尘山让给这个孩子,他离开这里去当散修都行。
但是时至今日。
他甚至没法说这孩子是他师傅的,因为这不仅是师徒乱伦,而且徒弟还是魔教奸细,是魔教教主的儿子。
慕然对他很依赖。
就像当初的流光对师傅。
楚鞘是个对自我道德要求很高的人,如果是属于慕然的东西,他就会还给慕然,即便他不喜欢这个孩子,但出于良知,他依然会帮这个孩子规划好前途路线。
他之前并没有怎么翻过师傅留下来的东西。
为了慕然,他翻了翻。
然后找了各种借口送给慕然。
忘尘山上有流萤,是当初师傅为了流光养的,因为流光怕黑。
慕然也怕黑。
楚鞘为他招来那三千流萤,这样的萤火之光,曾经照亮过他的那个小师弟,现在照亮慕然。
他教慕然怎么照料这些小虫子。
慕然怕热。
楚鞘正好把万年寒冰给他,本来也是师傅的遗物,给师傅的儿子正好。
慕然还没修炼到可以扩展经脉的时候。
楚鞘翻出来半个普灵丹,是当初流光炼制的,随便找借口送给慕然。
慕然喜欢热闹。
楚鞘趁机带慕然下山,让他记住路线,这样方便以后自己离开,慕然不至于迷路,知道灯火会什么时候有,慕然记住日子后,自己知道去,能够自娱自乐。
他默默无声地把本该属于慕然的东西,还给慕然。
还完之后。
他就带着楚连清离开忘尘山。
忘尘山的上一任主人是他的师傅,他的师傅既然有儿子,山主之位就轮不到他继承。
只有徒弟是他的。
楚鞘盘算着,马上就还完了,马上他就不用再不知道给谁立无私的人设看了,马上他就能带着自己的大弟子走人了。
偏偏魔教大举进攻。
楚鞘知道慕然喜欢乱跑,但不知道为什么楚连清也会被魔教抓住,被挂在旗杆上。
“师傅,你不用管我,我用血祭术把师兄换过去,你记得为我报仇!”慕然素来娇气,此刻竟然愿意英勇就义。
楚鞘表情焦急,心里乱糟糟的。
担心,他自然是更担心楚连清,但是对于慕然,对于这个师傅留下的血脉,他必须逼着自己当一个道德圣人。
如果是他和慕然被绑,他会牺牲自己,救慕然。
偏偏是楚连清和慕然被绑。
楚鞘脑袋宕机,思维仿佛停止了运转,因为一旦运转,他就得在情和义之间做出选择,是偏心自己的大弟子,还是当道德标兵以慕然的生命为重?
他没有回答。
结果慕然没炸,楚连清炸了。
楚鞘彻底反应不过来了。
慕然被送到他身边,是楚连清自我牺牲,用血祭术付出的代价。
他几乎维持不住道德圣人的面具,未免自己迁怒慕然,他只能迅速用灵力把慕然传送到别的地方。
楚连清还在上面呢。
楚鞘不知道楚连清和慕然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但再怎么好,也不值得楚连清用血祭术去救慕然啊!
他持剑杀了过去。
到楚连清身边时,原先的怒气已经消散干净,只剩下安心,幸好他还能赶到他身边。
楚鞘将原本给楚连清炼制的,但没送出去的半颗普灵丹,塞进楚连清的嘴里,然后运用最后一点灵力将楚连清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他若是害怕死,当初不会救流光,于修士而言,生死是置之度外的东西。
楚鞘只是疑惑,楚连清和慕然的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只是遗憾来不及教导楚连清,再好的关系,也不值得他动用血祭术啊,况且自己这个师傅还在下边呢。
他已经没有灵力再把自己传送出去了,只能尽修士最后一点义务,尽力多诛杀几个魔修。
叩问其心。
他一生无愧。
往事如回马灯般在脑海里一幕幕闪现,从幼年作为师傅的第一个徒弟,磕头拜师,到后面有师弟师妹,他尽力辅导照顾,到流光入门。
他隐秘的嫉妒并未造成真正的伤害,只是溃烂在他的心里。
于流光,他已经尽力了。
如果不是那个魔教教主性格诡异古怪,他自己当初也会死在魔教。
于师傅,他也已经尽力。
该还的东西,都还的差不多了,至于慕然能不能守住,这是他也决定不了的事情,看慕然的造化吧。
于师门,他实在贡献微薄。
只能在临死前尽力多杀几个魔修。
楚鞘在临终之际,总算放下了师傅和流光,这两人有属于这两人的故事,他不该对师傅生旖旎心思,他不该误入别人的故事,自己折磨自己半生,误了半生。
现在才真正放下。
可他放不下楚连清。
血祭术是邪术,他及时喂了楚连清半颗菩灵丹,就算能保住楚连清的命,修为也是保不住了,前功尽弃,修为尽毁,对于修士而言比死都可怕。
但是他只能陪楚连清走到这里了。
这还是个孩子。
他当师兄时,师傅不在,便是他来照顾师弟妹,可楚连清自己就是师兄,谁来照顾楚连清啊?
一切如雷光闪电,轰然而降。
还是怪他存了私心。
楚鞘自惭想到,如果当时不是慕然说要使用血祭术,而是楚连清说要使用血祭术,他便不会愣住,他会立刻出声阻止,甚至先动用这种邪术。
自私一回。
前功尽弃。
还害了楚连清。
楚鞘倒在血泊中,瞳孔放大,很不甘心,怪他最后自私了一回,他愿意以死赎罪,可是楚连清还是个孩子,谁来照顾他?
真是傻。
为什么要用血祭术去救慕然啊?
都怪他,他不该带慕然上山,不该收慕然当弟子,不该让楚连清和慕然成为师兄弟,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当不了隔辈亲的祖师爷,也看不到楚连清的未来,更没法摆脱忘尘山,摆脱慕然,摆脱师傅和流光,带着楚连清去当散修了。
意识消散前。
眼前最后一幕竟是带楚连清刚刚上山的时候,那只老猫还活着,在夕阳照耀的墙头上舔毛,楚连清在院子里练剑。
楚鞘呢喃开口,想要喊楚连清休息,来吃饭,却怎么也出不了声。
直到挣扎着用完最后一点力气。
彻底归于黑暗。
“师弟。”
“师兄!”
忘尘山还有其他十七座山峰的人收敛了楚鞘的遗体。
楚鞘这十来年都比较孤僻,除了养徒弟,跟其他人不怎么来往,但是当初他只是忘尘山大师兄的时候,清雅方正,人缘不错,后来性格大变,所有人也都体谅他是因为失去师傅,依旧对他印象不错。
另一座山峰的师兄悲痛地最后喊了一句“楚师弟”,然后和忘尘山上一代的师弟师妹们一起,把楚鞘的遗体送去给了楚连清、慕然这两个楚鞘生前收的弟子。
除了当初从忘尘山投奔到其他山峰的楚鞘的几个师弟,其他人并不知道慕然的身世,只知道楚鞘生前最为疼惜这个刚收了三个月的小弟子,极为溺爱。
而知道真相的几个师弟们,更以为楚鞘最爱慕然,毕竟当初大师兄最敬重师傅,又为了小师弟孤身闯入魔教,后来为了寻找慕然几近疯魔,慕然是师傅和小师弟的血脉,受楚鞘溺爱,人之常情。
几个人都站在楚鞘的角度考虑。
心想死者为大。
既然楚鞘生前最喜欢小弟子,那恐怕是存了让小弟子慕然当继承人的心。
况且那个楚连清经脉尽毁,已是废人,也当不了山主,就是担心他以大弟子的身份再作妖,想跟师弟抢山主的位置。
为防这等情况。
几个师弟便陪着外山的师兄,一起护送楚鞘的遗体去见楚连清和慕然。
“无妄山,以后只剩你们两个了。”外山的师兄对着楚连清和慕然说道。
“师伯,我已经是废人了,没有资格继承无妄山,也没有资格替师傅送行,这一切,都交给小师弟吧。”楚连清说道。
几个师弟对视一眼,有些惊讶楚连清的自觉,等看着楚连清走后,又都对着慕然交代鼓励一番。
希望这个最受楚鞘师兄喜爱重视的师侄,能够接过重任,重振忘尘山。
楚鞘师兄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应该也是慕然师侄,他们也会尽力帮助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