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晚可以早点回来吗?
-----正文-----
“市原先生,市原先生!”
市原慢吞吞趿着拖鞋来开门:“怎么啦?老虎都要被你拍醒了。”
“我……有急事找您!”春河手撑着门框,气喘吁吁地说。
市原探头看了一眼:“你被追杀啦?”
“不是……不是……我们需要马上找到十野……立刻……”
裕和也已经跟了过来,连忙问道:“您是警察吗?”
“我说,你们先进来喝杯水吧。”市原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微微侧了侧身。
春河摇摇头:“您听我说……情况真的很紧急……十野他……”
“他在和我下象棋呢。”
春河没截住话头:“他可能有危……哎?!”
“找我吗?”
屋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市原闪开身去,就见十野正盘腿坐在房间里,面前是一盘还没下完的象棋棋局。
春河:“……”
十野看向门口喘着粗气的两人,问道:“你们去参加马拉松了?比赛还顺利吗?”
春河体力不支地顺着门框坐到地上,对裕和道:“前辈,看来是……”
裕和越过他,直接冲进门去。
是想要拥抱十野吧……虚惊一场往往更让人看清在意的人。春河把脸转向了一旁。
他们……会抱在一起吧。
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春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里探身,就见十野被打得歪在一旁,而裕和还在紧紧攥着拳头。
“前辈?!”春河目瞪口呆。
十野重新坐正身体,满不在乎地蹭了蹭被打出血的嘴角:“好歹在警察面前收敛一点。”
可作为退休警察的市原只是伸手挡着视线:“惹恼了女孩子真可怕……”
裕和抬脚又要踹下去,春河赶紧扑过去,挡在了十野身前:“前辈,前辈……你冷静一下!”
他微微侧身想去看十野的伤势,十野忽然扣住了他的手,把脑袋轻轻放到他肩上来,理所当然地躲在他身后,轻声说:“还是读者代表对我好啊。”
春河的汗流得更多了。
“漫画完结了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为什么一声不响地就……”裕和余怒未消。
“出去了一趟,手机和钥匙都忘记带了。”十野说。
“为什么要带走……”
“一个普通的日记本而已。”
春河听得云里雾里。
市原避重就轻地上前打圆场:“那个……我这里没有应召女郎,更没有什么违禁药品……他也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裕和低了低头,缓和了情绪:“跟您没有关系,我很抱歉……春河,也抱歉把你卷进来,我们回去工作吧。”
她说完就转身就走,春河微微缩回手,却被十野握得更紧。
“读者代表,我的漫画结局怎么样?”十野的下巴蹭着他肩膀。
这种时候,以这种近乎无赖的态度问他漫画结局吗?
春河别开脸,没有回答。
“小枝。”十野仰起头,忽然开口叫住裕和,他仍旧没有放开春河的手。
“我保证,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了。永远,不会再发生了。”
说完,十野又看向市原:“一直以来,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混蛋……”裕和没有回头,声音有些颤,像是哭了。
市原则有些此地无银:“……你这家伙有什么值得我担心的,没礼貌的年轻人。”
十野执意把话说明白:“永远不会发生了,现在我不着急了,我会安心等待死亡降临,而不再去寻找它了。”
死亡?
跑了一路,春河浑身又冷又热。他想起市原曾说,在十野脸上看到了轻生者的神情。所以这些都不是臆想吗?
十野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微微笑了笑:“从头开始讲好像太长了。你今晚可以早点回来吗?”
下午,春河和山左道了歉,利用午休时间把文具年鉴全部做完了。
快到下班的时候,春河装好了手机和钥匙,已有些坐立难安。
——“你今晚可以早点回来吗?”
那句话被十野说得极其温柔,那种眼神像早春一朵花看着露水似的,带着清澈的恳求。春河本就所剩无多的抵抗力一下子崩溃了个彻底。
十野曾经画在身上的纹身图案浮现在眼前。那种美丽的,谜团般的图案……春河一遍一遍地瞥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这时,他肩上忽然落了只手。桥下满脸恳切地望着他。
“春河春河,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会儿一起去喝酒吧!”
“今天吗?”春河又看了眼手表,离下班还有五分钟,他连忙拒绝,“今天我已经约了朋友。”
“只是一杯酒的时间,就在公司附近,好不好?拜托了春河,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助!”
“下次吧……”
“很紧急,超级紧急的事!拜托拜托!”桥下双手合十地看着他。
“唔……”
入夜之后,明西又开始下雨。
十野一手撑伞,一手提着盒栗子蛋糕。便利店的灯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身上,把他照得浑身暖色。
又是雨天。裕和走下楼,才发觉把雨伞落在了楼上。她不想再挤电梯回去拿,只祈祷着楼下的公共雨伞还有剩余——雨天的这种愿望十有八九都会落空。
雨下得不大,但走到电车站也一定会弄得浑身潮气。裕和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打算在工作日奢侈一把,于是点开了打车软件。就在这时,她看见了对面的人。
她愣了愣,随即三两步走过去,也不再在乎落下的雨。
“真可怜啊,没等到人?”
十野对话里的嘲讽充耳不闻,把雨伞朝她倾斜。
“他还没下班吗?”十野问。
裕和笑道:“跟同期吃饭去了。我就说是你太看重自身吧?”
十野不置可否,低头给春河发了信息。
裕和更加觉得好笑:“不明白?人家根本是在躲着你吧。”
十野看看天色:“要我叫三珉叔送你回去吗?”
裕和带点怜悯地看他:“勉为其难可以陪你喝一杯。”
十野盯着手机,看了一会自己发出的信息,抬起头又去看写字楼。
裕和又笑:“今天没人加班,我已经是部门里最后一个走的。灯都关了,要不你上去看看小春河藏在哪儿了?”
十野这才答应下来:“走吧。”
两个人撑一把伞走在路上。裕和的话题仍旧在春河身上打转。
“你喜欢这种活力四射的小朋友,为什么不早说?我明明也可以做到的。”
也许裕和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说这话是带着贬低的。她企图将一个人贬低到一个词就能概括的程度。
“他不是活力四射的人。对我来说他是刚刚好的人。”十野说。
“刚刚好的人?”
“有上进心却没有野心的人,被爱着却并不引以为荣的人,以为自己很会读气氛,但其实说出的话叫人想打他的人。这里头任何一点有分毫之差,爱上他的也许就不是我。”十野用一种谈天气的语气说道。
——“爱”。
这似乎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如此郑重的措辞。裕和停下脚步,侧身打量着十野,好像久别重逢似的。
“终于活得像个人了?”
她话里没什么情绪,却像穿透了数十年光阴。
十野没有回答。
裕和随即换上轻松语气:“我怎么不记得你喜欢男人?春河喜欢你吗?我能等着你们分手吗?”
“小枝。”十野声音温和,却很坚定,“我对你从没有兄妹之外的感情,以后也不会有。”
裕和忽然笑起来:“兄妹之外的感情是什么?你指什么?”
“是我妄自揣测了。”十野敛下眉目。
“你知道就好。”
在酒吧里,春河狠狠地呛了一下。
他们来得有些晚,卡座没有位置,只能坐在吧台,和对面的客人之间只用几个高大的花瓶相隔。肥绿的热带植物从花瓶里生长出来。
“你……”春河胳膊肘一抬,险些碰倒花瓶。
“我喜欢裕和前辈。”桥下把他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和前辈私交很好吗?今天她是有什么急事吗?”
“算不上私交很好……只是有共同的朋友。今天的事是那位朋友的私事。”春河还没完全从震惊里缓过神来。
桥下便不再多问,他看春河的眼神像看同谋:“春河你说你来明西是因为喜欢的人对吧?我现在大概能体会那种心情了……你有告诉过那个人吗?关于你的喜欢。”
何止是告诉?关于喜欢十野的事,春河不知道傻兮兮地说过多少遍。
“算是告诉过吧。”
桥下忽然坐直身体:“春河君,这就是我想拜托你帮忙的事!”
“我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
坦白来说,春河对办公室恋情的态度并不乐观。何况裕和……他清楚地知道裕和心里装着十野。
——“阿采。”
春河想起昨天闯进公寓的女人。十野那家伙,是有什么吸引多角恋爱的体质吗……
桥下忽然凑近,握住了春河的肩膀:“给我一点勇气就好!给我一点告白的勇气!”
春河回过神来。
只是想要勇气吗?这家伙还真是像极了热血漫的主角。
春河也不吝啬给同事一点支持。鼓励热血漫主角的话……他想了想,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向桥下的啤酒杯:“勇气发射。”
桥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神里满是光彩:“勇气收到!”
春河笑起来,这种过分年轻的态度感染了他。他想起十野,想起十野身上的谜团,忽然也想要更多的勇气。
“春河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
“其实……”春河看着酒杯旁茂盛的植物,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就是我和裕和前辈那位共同的朋友。”
“哎?!世界真小啊。”桥下说。
“是啊。”春河看了下手表,“抱歉啊桥下,我今天还有约,实在得走了。”
春河刚要站起来,眼前的花瓶忽然被一只手握住了。
视线里出现一只陌生的手,春河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过分在意。可能是对面的客人对这株植物感兴趣吧,他想。
可是下一秒,花瓶被移开了。
对面露出一张春河再熟悉不过的脸。
裕和坐在十野身边,满脸受到惊吓的表情。
“或许……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十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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