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5.

贺暃径直把我们载到了周记，林语郡坐在一楼大厅正在和经理聊天，扭头看见我们几个忙起身过来接我们。

绕过周记前面的包间往后面廊桥走，再次进了坐落在水上亭子外观的包间里，推开窗子还能看到小雨滴落，在池塘水面上溅出圈圈波纹。

等菜上齐，宋绪宇才姗姗来迟。我望着他身后的宋绪初和易燃有些惊讶，这是他第一次发小聚会把他弟弟和他弟男友带过来。

“嫂子。”

宋绪初对我点头笑笑，腼腆的笑。

我要是不知道他和易燃比赛完在台下互殴，忘记他开车接我时损我的话，我真以为他是什么羞涩大男孩，跟他哥一样大尾巴狼。

借着这次机会我偷偷打量长开的他和程衍的区别，两眼就能找到程衍他爸向衡的痕迹，像连连看一样。

程衍他爸虽然冷漠、不近人情，但是他那张脸真是足以迷倒众生，程衍更是优中取优，俊美得让人嫉妒。

我嗦着筷子听他们说话，故意给程衍夹了一筷子香菜，又给林语郡和宋绪宇夹了一筷子辣椒，林止贺暃离我远，夹不了。

“易燃你退出AOG战队了吗？”

“没有，但是快要退役了。”

易燃放下酒杯对我露出微笑，他笑比贺暃笑得还瘆人。

“退役做什么？”

“嫂子，他和我一样被上头招去当奥运会电竞教练了，做我副手。”

“……那挺好。”

到时候他俩理念不和会不会在国家电竞选手面前互殴，画面太美了。

等饭罢他们才开始说起了正事，不再像方才那样逗乐子说这轻松下饭的话了。

宋绪宇让林语郡把窗户关上，并把室内的投影布放下来，随后给我们投放了一段记者采访的视频。

“AOG战队射手张裕，他今儿接受记者采访，谈与王术挪用资金罪相关的事情的那会儿掏录音笔，把包里张家药企生产的药瓶掏出来放在了桌上。”

“嗯？”

“记者问他是不是因为王术的事情才吃镇痛药？”

“他说不是，是总想吃一两颗亢奋下。”

“啊？他没脑子吗？”

我被这朴实的傻逼震惊到了，易燃面瘫脸强行噙着微笑对我说，“他那会儿才磕了两颗，脑子不清醒。”

“然后呢？”

“然后他是最近比较热门的，可能参加奥运会电竞比赛的，选手。这个视频现在上热搜了，现在很多网友呼吁上面对他进行药检。”

“所以呢？”

“现在有医学、化学相关专业人士拿到了他手上的同款强效镇痛药去进行检测了。”

“那意思是他们知道药源在哪了？”

宋绪宇关了视频笑，“板上钉钉了，张家有生产线还谎报生产、药品进出口数据。”

“等等，你们提交的证据不是为了搞叶书铎吗？”

“他算什么啊，笨蛋。要扳倒的是他背后的那棵大树。”

程衍嘲笑我后和林语郡视线相对，两人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那种默契我第一次见。

“今晚网上可要热闹了。”

“什么啊？”

“朝阳群众举报叶书铎聚众吸毒。”

“啊？”

“死刑前来个社区强制戒毒多有意思。”

476.

“聚众吸毒不会判刑，属于违法行为，公安机关一般会对其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二千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

林止轻飘飘补充了一句。

我禁不住好奇，“拘留而已，他爸不是随随便便就把他捞出去了，哪用强制戒毒？”

林语郡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叶书铎自己的锅。他这几年在网络上太活跃，成了网红，这舆论压力可就大咯。”

我放下筷子，第一次觉得他们也挺坏。

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往法院提交的是什么，如果能把叶家扳倒那可真不错。

“谁出的主意，这么狠？”

“止哥，套子也是止哥下的。”

林语郡非常骄傲得拍了拍林止的肩膀，我望着林止面上噙着的暖暖笑意，后背发凉。

＊

那阵子微博热搜常红，可太热闹了。

与叶书铎相关的很多明星都开始悄无声息取关他，就这样仍有不少被扒出了吸毒，他们垂死挣扎又被八卦记者新爆的料锤死，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而叶书铎呢，他因为一人社区戒毒带出了七八个明星，被网友笑称‎‌‌‍‎娱‎‎乐‍‎‍‌圈‍‍‌扫把星，因为他大规模清扫了‎‌‌‍‎娱‎‎乐‍‎‍‌圈‍‍‌明星。

十一月底，朝阳群众又举报叶书铎在社区戒毒期间吸食、注射毒品的，严重违反了社区戒毒协议，所以公安机关对他直接作出强制隔离戒毒的决定。

他本就病重的将军爷爷在十二月初多次抢救后病逝，老爷子一辈子的功绩被他宠得不‌‎‍‍‎成‍‎‌‎‍人‎‌‌‍‍样的孙子叶书铎反噬，走后还要被网友拐弯抹角唾弃，可悲。

叶家的大树最终还是在凛冬之季，孙子被强制隔离戒毒之时倒了，而清算的时间终于也要到了。

悄无声息进行的法院起诉案件突然被不知名人抖了出来，一桩桩潜在水下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那天，贺暃带我去看一个被父母遗弃，又被宋绪宇家疗养院收留照顾一个多月的小孩。胖乎乎的拳头握着贺暃的食指，眼睛很大很圆，乌黑发亮很漂亮。

瞄了眼裆部的小雀，原来是男孩。

贺暃望着小孩扭头对我笑，那笑是很罕见的、温柔的笑，看得我呆住了。

“就这个吧。”

“啊？”

“就这吧，跟你姓。”

“我不要，让他跟你姓贺。”

“我都行啊，名字你取？”

“医院没给他取名字吗？”

“你取，到时候上户口用。”

“不知道。”

“那等你想，不着急。”

“我肚子这么瘪，你妈真相信？”

“我妈实际上在意的不是孙子，是想让我有个伴，她总觉得我俩会离婚，觉得你看不上我，又觉得我不会再结婚了，哈哈哈。”

“你今天有点不一样，贺暃。”

“可能是突然就成爸爸了，有个笨猪老婆，又有个乖巧孩子，圆满了。”

“到这个时候还不忘嘲讽我，你也不怕教坏小孩子。”

“到时候吃你奶怎么样？”

“程衍会让把他摔死。”

“呵。”

477.

傍晚回家，程衍他们几人早就到了。

“你俩去哪了？”程衍捞过我问道。

“去……”

“我俩去商场看看过年要添什么。”

贺暃把我的话打断了，应该是不想说。

我嫌程衍大腿坐着不舒服，摁着他的肩膀强行爬到一旁躺着，脱下拖鞋将脚翘在他肩上故意用脚拂他的脸，他作势要舔我的脚，吓得我连忙收回，感叹。

“你是真不嫌弃我。”

“哈哈哈。”

“怎么这个点过来啊？”

在院子里私聊的宋绪宇和林语郡捻灭香烟后推门进来了。

“张天芸应该是没了。”

林语郡面无表情陈述这句话，而宋绪宇则是不断回避我的注目，做贼心虚的样子反而令我更加好奇。

程衍放下水杯看向林语郡，眉梢微挑。

“怎么这么说？”

“那天事发现场有张裕。”

“还有他事？”

“他嗑药磕上头，把张天芸和叶书铎录的视频、语音发给易燃了。”

“什么？”

“一个是恩玉那天的视频，一个是叶家人让那天在场的所有明星、网红闭嘴，他们敢把那天的事往外抖，叶家就敢把他们弄死。”

“和张天芸有什么关系？”

“张裕说张天芸和乔洋他们被埋在防空洞南出口，就是靠近叶家方向的那个出口。”

别说程衍了，光我听着都觉得是在下套。我严重怀疑我们去查会被一锅端，到时候莫须有的罪名往我们身上一扣，再把代理人搞定撤回证据，还玩个屁。

林止轻抿一口茶水盖上茶盖，态度从容不迫，“林语郡你娱乐公司旗下不是有几个挺火的探险网红？”

“嗯？让他们去探险？”

“宋绪宇，你今晚掏钱买防空洞闹鬼的热点，再找几个讲恐怖故事的大V编编防空洞的恐怖故事，编完你对对稿大差不差就行，”他说着再看向林语郡，“先找几个退伍军人在那附近守着。等这边热度炒起来看看叶家那边有没有动静，没有就算了。有的话，让退伍军人混入网红探险队，全程戴对话机直播探险。路上就要开始，别等到防空洞再开始。如果被人拦了，让退伍军人说小心点，那是叶家人，地头蛇。我提前联系B市警察局橘长让他派部分人在南出口附近候着，说到“报警”二字他们就冲进去。”

我第一次见林止说这么多话，一时不知道他花样多，还是该说他牛逼。

宋绪宇打量我许久叹了一口气，“防空洞里面信号不好，戴对话机作用不大。”

程衍挑眉，“先把张裕逮住，防止他闲言碎语打草惊蛇。你没去过B市，不知道警察局橘长跟叶家穿同一条裤衩子，利益息息相关，找他们没用。”

宋绪宇点头，“我那天找到南出口，去警察局调取附近路口的监控摄像。原本有警员在给我调，但是橘长过来叫停了，随后就把我监禁在了酒店，一周多的时间。”

我诧异之上更是诧异，第一次听宋绪宇提及他在B市的事情，不管我怎么埋怨，他都从未尝试过为自己辩解过。

“嗯，我在医院地下车库鼓励叶书铎，警察没一会儿就来了。”

程衍叼着烟低头点燃，语气悻悻的。

打电话回来的林语郡说，“易燃刚问了张裕，张裕说还有其他人证。”

“谁？”

“王术和药监局橘长儿子。”

“王术进去了，就剩橘长儿子了。”

“兜兜转转的，他妈的，秦楚前阵子把橘长儿子的录音笔早就给我们了。”

“我怎么没看到？”

贺暃眉头微拧，而我一时之间哑然失语，连忙跑回卧室把床头那根没吃的棒棒糖拿下来给贺暃。

他们几人那刻看我的眼神让我面红耳赤，“我以为是秦楚给的糖。”

“少吃点糖，智商本来就不够。”

贺暃掰掉底部的录音笔嘲讽我，接着又把糖饼还给我，嘴里说不让吃。

滋滋啦啦的声响过后传出橘长儿子和叶书铎对话，叶书铎声音听着有气无力。

“张天芸死了？”

“死了。”

“他爸妈那边你怎么搞定？”

“瞒着。”

“你这次捅了篓子，想害死我和我爸。”

“谁让你爱我，哈哈哈。”

两人说着打情骂俏的话，橘长儿子拐弯抹角问叶书铎那几个人的尸体怎么处理的，叶书铎没跟他说，就说埋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橘长儿子向他们投诚，果然恋爱脑也有清醒的时候，男人还是不如家人，和我一样理智。

林止放下水杯说，“不用找张天芸尸体了，先处理叶家的事。”

478.

原定都是将这件事放在一旁不管了，但那天晚上还是被人抖落出来了。

视频里张天芸捂着不断冒血的喉咙，嘴巴张张合合说着“救命”，但发不出声音。

视频录制了两分钟左右，一分半的时候张天芸就倒在血泊里断气了。

不知道是谁带的节奏，评论区都在说这房子是叶书铎在B市的私人别墅。

凌晨一点多，与此相关的视频全网删除。删除的时间很微妙，就像叶家做贼心虚一样，但是我觉得叶家应该没这么愚蠢，弄得欲盖弥彰似的，明明曝光出来更不利于林语郡和宋绪宇啊。

全网噤声以后很多网友阴阳‎‌‌‍‎娱‎‎乐‍‎‍‌圈‍‍‌扫把星叶书铎是皇太子，妄图全网封口。不过凌晨两点左右，另一个热搜把那条视频热度给压下去了。

#某知名大学校草开枪射击连杀三人【爆】

一觉睡醒，这个词条挂热搜头条了。

红到发黑的颜色让我脊背发凉，我连忙给睡梦中的林语郡叫醒，他迷愣着点开这条热搜，“啪”地一下坐了起来。

他木着脸连续翻了多条附带词条的微博，又点开了热度最高那条看评论区发的【点击链接直入】。

点进去一看，是【A大历年校草评比比赛】，而且因为从此链接直入自动把票投给了林语郡，我望着林语郡站在台上主持的照片傻了眼。

“什么鬼？”

“不知道。”

林语郡回答我时已经汗如雨下了，即便现在看是个乌龙词条，但紧张的情绪还是难以压下，不过答案很快就被端茶杯上来的林止揭开了。

“视频换源了。”

“谁换的？”

“微博人工审核换的。”

“是陆欻出的力吗？”

“嗯。”

林语郡低头搓了搓头发，劫后余生的既视感。

接下来的一天都有些心神不宁，就连宋绪宇都罕见地下载了微博，和他一起翻了一天的微博词条，确信所有视频换源后才彻底松了口气。

翌日上午，几条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

【最新发现：一种新型毒品被不法分子以强效镇痛为噱头售卖】

【张氏药业有限责任公司非法生产新型毒品获利上百亿美元】

【A市药监局橘长被民众实名举报贪污受贿数亿美元】

除了我，其他几人都很平淡地聊着年后的打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怎么回事啊？”

“证据齐全，陆欻开始清算、排除异己了。”

“对叶家有影响吗？”

“没多少，他让我们自己处理。”

“真讨厌。”

“哈哈哈，想让你获得报仇的快感，好让我们老老实实跟着他干事。”

“那我还会有危险吗？”

“看下一步吧。”

他们说的下一步是一月二十号那天晚上。

【B市柿长叶南君与其妻下乡扶贫途中遭遇山土滑坡，被泥石流卷走】

我盯着“叶”这个字觉得有点眼熟，拿着手机过去问喝茶的林止，他笑道，“这是叶书铎父母。”

“什么！”

“天灾人祸。”

“真的假的？”

“真的。”

他的笑，我怎么看怎么觉得瘆人。

479.

怎么会这么轻松呢？

结束的这么轻松衬得我这三年的痛苦像个笑话一样。

“叶老将军不倒的话，没这么轻松。”

林止倒了杯热水放在我手里，仿佛读懂我心一般说出了我的想法。

“他是真的自然死亡吗？”

经历了这么多，我都觉得他的死不正常了。

程衍翘着腿戏谑道，“我们几个商人还能把人家大将军弄死？”

见我皱眉，他才正经点，“那老头子体内有子弹壳没有取出，去年身体状况就不行了。叶家人强行给他续命，这次抢救不回来就结束了，所谓靠山山倒咯。”

“那叶书铎他爸妈呢？怎么这么赶巧，两人全挂在路上了。”

“运气buff叠满了，下雨天走泥石流路是他们的‎‍‎‌‌情‌‎‍趣‍‎‌‍吧。”

他又开始不正经，我只能抱着茶杯看向一旁的宋绪宇。

“张天芸那个视频，和橘长儿子的录音笔都被匿名寄给张家了。张家一儿一女，女儿三年前被林止在海关扣押，还在坐牢，现在独子又死了，总得做点什么。”

“玉石俱焚啊？”

“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我怎么觉得都结束了呢？”我望着他们喃喃道。

“还没有完全结束，得把乔洋他哥给程衍的证据发到网上去。”

“什么？乔洋他哥不是自杀了吗？”

“他死前给的，怕叶家倒不了。”

“作用大吗？”

“辅助作用，有或没有都一样，但是这里有陆欻他老头的私生子罪证，足以搞掉一个他潜在的竞争对手。”

一听，就知道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咬着拇指指甲犯晕，抬头环顾一周才发现贺暃不在家。

“贺暃呢？”

“不知道，他这几天神出鬼没的。”

他们这样一说，我就知道贺暃去哪了。

想到还有十几天叶书铎的庭审要开庭了，我就头皮紧绷。

“你们什么时候去坐牢？”

“巴不得我们去坐牢？”

程衍一改嘻嘻哈哈的态度扭头看着我，面无表情。

我抿抿嘴唇提前给他们打预防针，“等你们坐牢出来会被吓到。”

“什么吓到？”宋绪宇放下手机抬头看我。

他最近因为收到我出事时的视频，没怎么敢正眼看我，愧疚的情绪浓得都快要把我淹死了。

“等你坐完牢出来就知道了。”我悻悻的，即使孩子不是我生的。

他们几人不约而同看向我平坦的小腹，看得我连忙捂住肚子摇手。

“谁的？”程衍低沉的嗓音透着威胁。

“什么谁的？”我捂着肚子凶他。

“恩玉，你肚子怎么凸出来了？”林语郡用陈述的语气说出疑问的话，他甚至想伸手摸我的肚子。

“我他妈这是中午吃多了胀气！”

“你最好是。”

“少威胁我。”

＊

傍晚贺暃带着一身奶味回来，整个人散发着父亲的光辉。

我揉了揉眼睛，确信面前站着的是嘴欠的贺暃后才松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打算他们坐牢那会儿把小孩抱回家？”

“猪脑瓜子难得灵光一回，要不庆祝一下吧。”

“庆祝什么？”

“庆祝你三岁生日快乐。”

“滚，你他妈智商才三岁。”

480.

年后，二月十六号。

叶书铎那边的裁决结果出来了，我以为卑鄙无耻的他会像顽强的蟑螂一样坚持上诉，但是他没有。

也不知道是强制戒毒的缘故，还是一家四口就剩他独一个的缘故，直播镜头里他面色与唇色一样惨白，哪里还见当时那番嚣张跋扈。

即便他如此狼狈，即便隔着屏幕。看见他，我的身体还是无法克制地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直到宣判结果那刻我才瘫坐在沙发上，听到外面小孩放炮的声音才惊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虽然有句话说着很不合时宜，但还是想说，“叶书铎失去的只是他的一条贱命，而我失去的却是足足三年的成长、失去的是一辈子弹琴的机会、失去的是我的爷爷和奶奶。”

我抹掉眼泪躺在沙发上，余光还能瞥见爸妈躺在阳台晒太阳、说说笑笑，目光缓缓收回落在戴着钻戒的手上。

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时光回溯药。努力让自己向前走，即使看见别人弹琴会羡慕得掉眼泪，也得不断地向前走。

“从开始哭着嫉妒到笑着羡慕，时间是怎样爬过我的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笑忘书》王菲

我打开贺暃推荐给我的歌并关了电视，翻身望着阳光落在躺椅上，能看到光束里流动的尘埃，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梅花香。

努力平复“乐极生悲”，但都不如我妈一句话的疗效作用强。

“恩玉，把锅里的水加热，待会你爸过来下饺子。”

“好哎。”

将手机放进睡衣口袋里，起身去厨房将水加热，本就温热的水很快就冒起了透明的水泡泡，一颗又一颗直到水汽蒸腾，我向后倾斜叫我爸来下饺子。

扭头见我爸妈站在阳台往楼下看，我妈笑着对楼下说了句等会，随后穿上拖鞋就开始往客厅跑，而我爸则是叼着棒棒糖过来下饺子。

我探头去看，看我妈开门做什么。

哪成想旧事重演，只不过这次风尘仆仆来的不是一人，而是五人。

程衍把伴手礼放我家鞋柜上，故意把其他人挡在身后先进来。他和宋绪宇两人把我爸妈衬得像小矮人。

宋绪宇一身血战上海滩的打扮，过于正式了。西装外穿黑色大衣，又搭配了一条白色围巾。他本就长得英俊，比程衍的俊美长相少了一丝痞气或邪气，像抗日战争剧里的绝对正派主角，看得我妈一愣一愣的。

“这小伙子每次看都让阿姨脸红。”

宋绪宇被我妈说得耳廓泛红，他双手伸出将伴手礼交给我妈，视线一转与我相对，唇角的笑没那么勉强了。

我一直以为他和林语郡一样是很外向的人，直到看到他各种躲避镜头将自己藏匿于阴影之中、面对我爸妈更是内敛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比我想的更加内向。

相较他正襟危坐，程衍则早就轻车熟路换上拖鞋往我这边跑了。我低头数了数碗筷，闻到身旁散发着淡淡的茶香时侧脸看了眼挽起袖口，准备过来帮我们端饺子的林止，有些诧异。

“你今天不上班吗？”

“7天假，还有两天。”

他接过碗筷走出厨房，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贺暃因为室内暖气开得足，脱下大衣仅着一件修身高领黑色毛衣。他脖颈修长纤细，像高傲的天鹅，拎着我家电视遥控器像在自家一样坦然，调到财经频道独自看起了电视，时而接过我妈递给他的橘子、花生之类的。

我总是担心他给我妈摆臭脸，但是他比我想的懂事多了。

至于林语郡，和我家丢的那条狗一样活泛。我爸本来一直偏袒程衍，硬生生被他的热情似火暖化，在家总是问林语郡和程衍、林止（官）。

我妈竭力对他们公平，但是避免不了偏心林语郡和宋绪宇。因为一个像贴心棉袄，一个像八百年难得一见的电影明星。

“看什么？”

程衍伸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瞄了眼他表带下的疤痕，再打量他唇角噙着的痞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怎么没跟我说你们都来？”

“正好在家闲着没事干，过来看看。”

我信个屁。

一盘盘饺子端上桌，餐桌只能挤下六人。我爸妈忙劝住起身让座的林止和宋绪宇，说他俩喜欢边看电视边吃饭。

＊

“吃完饺子就出去玩吧，我和你爸也想过过二人生活，年龄大了听不得吵。”

我妈给我调醋和辣椒时低声跟我说，我望着跟我爸唠嗑的程衍和林语郡，又看了眼故意挑了一筷子辣椒抹在林语郡饺子上的贺暃，没忍住低头轻笑。

脚被人在桌下轻轻碰了下，我抬头看了过去，宋绪宇被辣椒辣得一头汗，唇色红艳艳的。

“恩玉，你家热水在哪倒？”

他轻声问我，那副小心翼翼的拘谨模样让我更是忍俊不禁，放下筷子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看他如饮甘醴，忍不住在桌下轻撩他小腿，看他咳得撕心裂肺时，程衍突然扭头看向我，一巴掌拍在我屁股上。

贺暃一边嘲笑宋绪宇牦牛饮水，喝水都喝得贪心，一边嘲笑程衍是猪八戒，一口一个尝不到饺子味。

“嘴别欠，死丫头。”

程衍斜睨他一眼，给我感觉下一秒他就要揍贺暃。

贺暃冷哼一声，“恼羞成怒了，废物东西。”

程衍不再搭理他，顺手把我吃不下的饺子倒进自己碟子一起吃了。

我爸望着吃了一碟饺子喝茶的林止，不经意就流露出了他在单位看领导的表情，甚至还想拿烟递给林止示好。我看再这么下去，我爸得找林止帮忙升官加薪了，忙催促他们吃快点。

＊

等他们吃，我提前回房间换上外出的衣服。

再出来时他们已经或坐或站在门口了，真的是赏心悦目。

群聊改名成“男模”改得太好了，夸夸我自己。

＊

年后这阵子还很冷，小区地理位置不好，冬冷夏热。

我们几人冒着寒风走到小区门口，路上程衍环着我的肩膀不许任何人靠近我，只有不怕死的林语郡非得牵着我的手说给我暖。

“回去再收拾你，林语郡。”

“你失宠了，程狗。”

“哟，无法无天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比我出事前更深了。

程衍即使再怎么生气也没有动手揍贺暃和林语郡了，也可能是国外几年磨练了他的耐性吧。

“恩玉，今天开心吗？”

“啊？”

面对林止突然冒出的关心的话，我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感动。

我发现我现在越来越容易猜他们的心思了，他们都知道今天是叶书铎宣判的日子，也知道我会难受，没让我在这样的日子里憋着无法诉说、无法宣泄，即使掉眼泪都得偷偷抹掉。

叶书铎他们不得善终，但我还记得那潮湿的、狭窄的防空洞，记得我无助地奔跑，记得他们凌虐我时的笑容，记得令我窒息的烟味……

我全都记得，这辈子再也不会忘记了。

所以他们来，我很开心。

＊

小县城交通查的不严，程衍开着奔驰大G硬生生带着六人，他和宋绪宇个高坐前排。我和其他三人挤在后面坐着，盯着林语郡、林止和贺暃看了几眼，一屁股坐在贺暃大腿上。

“恩玉，为什么啊？”林语郡不愿意。

“程衍开的商场离我家开车得20分钟，到了你腿得麻。”

我跟他解释，贺暃冷笑一声后故意环住我的腰嘲讽林语郡，“你不愿意就坐车顶。”

“就不该让贺暃来。”

“我老婆家我不能来，你来名正言顺吗？”

“滚。”

他俩吵我当没听到，瞥了眼靠窗坐的林止，倾斜身体瞄了眼他的手机桌面，看他正在看word文件，寥寥几句都有海关两字。

我以为只有贺暃是工作狂，没想到这俩表兄弟都是。

“坐车看小字，头不晕吗？”我好奇问他。

“习惯了。”

他抬头对我笑笑，不怪我爸看他像看领导。

他气质与同龄人比实在是沉稳，难以想象他真正生气是什么模样。

＊

“商场楼上是私人影院，我留了间房今晚一起看电影算了。”

程衍将车驶入地下车库回头对我们说道，也在这时瞥见车库上挂的周记广告牌，那一瞬他眼里的讶异表现得特别明显。

“他妈的，周记怎么广告打到我这来了？”

“啊，分店开到这里来了。”

林语郡无谓的表情让程衍皱眉打量他许久，“看轻你了，崽子。”

“哈哈哈。”

林语郡不看他脸色放声大笑，我预计他最近要挨揍。

而上车后就没什么动静的贺暃在这时贴着我的后背开口了，嗓音透着刚睡醒的慵懒沙哑，“到了？唐恩玉你真重，我腿没知觉了。”

“活该。”

“你再扭？”

“我扭怎么了？”

“再扭杀猪。”

他皱着眉头发出腿部抽筋的嘶嘶声，就这样还不忘怼我。宋绪宇比我们先下车，他弯腰拍了拍林语郡这边的车窗催促我们下车。

说真的，他们五个凑到一起真的，真的该死的好看。

在家里除了宋绪宇和林止各个没个正形的，但是一到外面来，通身的气场就出来了。

果然，贺暃只要闭嘴就美得惊为天人，只可惜长了张嘴。

＊

晚上我们一行人看完电影后睡得东倒西歪，得亏空调开得足，不然没盖被子的两人得冻死（程衍把贺暃、林语郡他俩毯子抢走给我盖了三层）。

凌晨三四点，程衍睡得迷迷糊糊看我睁着眼睛没睡，轻声问我怎么不睡。我抿抿嘴唇翻身将头贴在他的胸前低声说，“我害怕睡着再醒来发现这阵子都是在做梦，太不真实了。”

“结束了，都结束了。”

他低沉的嗓音、震动的胸腔都让我觉得安心，但我还是不敢睡。

“我最近又开始留鼻血了。”

“等我出来，我们看看专家......”

“我预约了，恩玉。”

林语郡突然开口打断了程衍，我扭头才发现除了林止，大家都没睡。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庆幸我没撩骚程衍，还是该尴尬。

“早点看，早点治。”宋绪宇挪了挪抱枕，伸手点了点我的手背。

“好。”

＊

天一亮，他们又准备回A市了。

这样一来，我更加确信他们是来陪我度过这个值得铭记的夜晚，我很感谢他们，也更喜欢他们了。

程衍上车前抱着我狠狠亲了一口，语气有些恋恋不舍。

“愚人节前后我就出来了。”

林语郡推开程衍跟我抱了抱，小声嘀咕，“那我和宋绪宇可能是植树节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发小五人四个坐过牢，就连我也（失忆期间一直被贺暃说小鸟1，自尊心受挫，想找小明星证明自己行，结果因为硬不起来，我俩玩了一宿扑克牌，被贺暃逮住以偷公司材料送进去）蹲过局子。

看宋绪宇站在最边上不争不抢，我走过去抱了抱他，感受到他轻轻撩了下我的发尾，心底情不自禁柔软了。

至于贺暃，这小子根本不值得我关心。他看我抱完宋绪宇准备走，捞过我连连抱了两下，甚至故意亲我亲出“啵啵”声。

已经上车的林止降下车窗冲我挥了挥手，我也挥了挥手。

“过阵子我就回A市了，再见。”

＊

贺暃在林语郡出狱前一周把孩子抱回来了。这小孩子半夜老是趴在我身上摸我乃，说要喝乃乃，我懒得搭理他。

“待会就要去上户口，你快取个名字。”

“叫难难吧。”

我睡得正迷糊随口说了个名字，哪成想贺暃真的就去登记了。

更离谱的是，我那会儿感冒nl不分，他就真的不靠谱给贺兰兰登记了“兰兰”二字。而贺兰兰这小子呢，打小就聪明，因为名字不够男子气概就天天生我气，性格和贺暃越来越像。家里有一个疯狗就够了，再来一个我得发疯。

万幸的是，林语郡出狱后看到贺兰兰哭闹了一整个月，方便我搬出贺暃家住进我自己空了7年的大house，那叫一个怡然自得。

我以为林语郡就够闹腾的了，结果程衍出狱后把我的生活搅得翻天覆地，直到DNA检测结果出来他才消停，只有宋绪宇从头到尾不吵不闹，所以我破格把我家智能锁密码给他说了。

但是我低估了其他几人聪明程度，与厚脸皮程度，尤其是程某人的。其他人破解我密码锁以后偶尔在我这里住几天，而程衍则是把所有业务全权抛给贺暃后在我家常驻不走了。

目前他们还没人知道，知道了不得闹腾死。

＊

六一程衍生日，我把他发小都叫到我家来玩，闹腾半天以后我拿出转盘放在桌上提议。

“最后一次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好啊，规则和以往一样吧。”

林语郡跃跃欲试。

“这次要认真对待，不允许耍脾气！必须问必须答！”我明着对程衍说，他抱臂托腮点了下头，但他吊吊的神态令我十分不放心。

“要停了。”他见我一直盯着他，戏谑着冲我挑眉。

我收回视线望着滴溜溜转转的酒瓶，看它缓缓停在了抱着贺兰兰玩的贺暃面前，思忖片刻开口。

“我和贺兰兰哪个更重要？”

程衍靠着沙发上摸我的腰，对贺暃的回答一点也不在意。

“你。”

“骗我是狗。”

“无聊。”

“哼。”

我没忍住露出得意的笑，伸手弹了弹贺兰兰的小脸蛋，他扭头贴着贺暃的脖颈不搭理我。

宋绪宇看了眼我后问贺暃，“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恩玉离婚？”

贺暃喂奶的手一顿，斜睨宋绪宇并露出一抹冷笑，“做梦。”

林语郡挥手打断两人相杀的眼神，“你喜欢恩玉更多，还是你自己更多？”

他这个问题问得太荒谬了，是个傻子都知道答案。

我捂着耳朵不听贺暃自恋的回答，但声音还是透过手传递进我的耳朵，也让我听到了一个令我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四成，我自己六成。”

“啧，真是令人感动的自恋啊。”

程衍转着打火机嘲谑，林语郡打量我惊讶的神情有些不高兴。

“恩玉怎么不生气，你不会觉得他喜不喜欢你无所谓吧？”

“我很惊讶，我以为我和他勾八分量一般重。”

“噗嗤。”程衍笑出了放屁声。

贺暃不以为然，“你俩都是我老婆，分量自然一样。”

得，说了个屁话。

该林子问了，他今天一直不怎么在状态。

见大家都望着他，他才回神。

“该我了？”

“对。”

“我想想，”他说这话时看了我一眼，随后看向贺暃，“我记得你不怎么听姨妈的话，怎么这次这么听话领养了个小孩？”

贺暃闻言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贺兰兰，唇角微勾，“我以为唐恩玉喜欢小孩。”

“啊？”我惊讶地看着他，他上次明明有其他说法的。

“啊无效，只回答一个问题。”贺暃眼尾轻抬，眼神屑得很。

这时程衍坐起懒懒开口，“是想养出下一个自恋狂吗？”

“滚。”贺暃冷冷回了一个字。

程衍无所谓，看我皱眉盯着他，他耸了耸肩。

＊

酒瓶再度转动，这次转到了宋绪宇那里。

贺暃放下奶瓶一副不是很想问的神情，“你不会是在疗养院和唐恩玉搞到一起了吧？”

宋绪宇干咳一声，耳廓有些红，“是。”

“宋绪宇。”

程衍的语气顿时不好了，我伸脚踹了他腿一脚，他才闭嘴。

林语郡松开我的手问，“你俩谁主动的？”

“我。”宋绪宇低声回了句。

明明是我先勾引他的，他是真不怕盯着他的程衍揍他。

林语郡得到答案后立刻凑到林止耳边嘀咕，随后林止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恩玉的？”

宋绪宇拇指斜搓杯壁，与我眼神相对那刻快速躲开，“他第一次在我这骗钱的时候。”

“啊？你那时候明明很讨厌我的好吧，还害得程衍揍我一顿。”

“觉得你骗钱时傻傻的，很可爱。”

“6，”程衍阴阳，“你心里过得去吗？我把人交给你看，你看到床上去了。”

宋绪宇握着水杯，唇角翘起弧度，“当时很愧疚，现在只恨不睡早点，绿林语郡也挺好。”

那一刻，程衍和林语郡看他的眼神恨不得想跳起来揍他，我赶紧伸手阻拦。

＊

所有人都带着火气看宋绪宇转酒瓶，滴溜溜地转到我面前停了。

宋绪宇表情一改透着琢磨，“你为什么会叫林止来这里？”

他的问题让我一愣，为什么林止不能在这里？

“今天程衍生日啊？”

“......”

我的回答他很不满意，但只能问一个，所以他安静了。

贺暃快速接力，“我以为你把我们叫来是为了团圆的。”

“是啊。”

“呵呵。”程衍又阴阳。

林语郡咋舌，“你团圆的对象里有林止，他也是你男朋友？”

他的问题让我意识到前两人的意思了，我打量一眼平淡的林止，连忙摇头说道，“不是，他是朋友。”

而那一刻，林止缓缓抬头看向我，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下。

程衍将打火机扔在一旁问道，“你俩睡过吗？”

我抿抿嘴唇，点了点头。

“妈的！老子的头发是绿色的。”

“不许生气！”

“等着。”程衍悻悻。

＊

我瞄他一眼快速转动酒瓶，好死不死停在了林止面前。

终于，我有机会问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了。

“你的XP到底是什么？”

林止愣了一下，足足过了一分钟才回我，“睡煎。”

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大睁，林语郡支支吾吾片刻才开口问，“你什么时候睡煎恩玉的？”

“他第一次住院。”

这次林止回答得很快，林语郡摇头不可置信。

“畜生。”程衍冷冷道，而我则是被林止震惊到失语。

贺暃唇角微翘，“你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坦白吧？”

“嗯，我也是恩玉的男朋友。”林止笑道。

＊

在我震惊到无语的时刻，程衍起身抓住林止的衣领揍了下去。

那一刻，我清醒了。连忙伸手阻拦，没成想林语郡将我挡在身后也挽起袖子加入了，一向含蓄的宋绪宇也踹了林止一脚。

林止没有反抗，只是默默挨揍，只有贺暃抱着贺兰兰在一旁看热闹。

“停！”

我的叫停没人听。

他妈的，哪有这样的大团圆！

＊

我以为故事会以一场闹剧开始，以温馨落幕，怎么还是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