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露出了极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的目光在尤斯塔和陈叙之间来回游走,最后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
就连费舍尔都有些瞪大了眼睛,足可见尤斯塔这个提议有多出格。
陈叙花了一段时间冷静下来。他正在询问自己,难道这个该死的异能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成为帝国的皇帝?又或者说,“王”?
但是这有什么意义?
陈叙难以理解。
他更加难以理解的是,尤斯塔·谢尔菲斯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想到将皇位交给……交给陈叙?
面对三人质疑、古怪的眼神,尤斯塔沉默了片刻,最后他说:“我想,既然你是革命军的首领,而我也不想和你敌对,那么……我们完全可以和解。
“你可以成为帝国的统治者,然后……去完成你想要做的事情。”
他的语气非常恳切,带着一种深思熟虑之后的坚定与执拗。
倒不如说,他想了半天,最后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自愿放弃一切去支持陈叙的“事业”。
他以为,陈叙既然是革命军的首领,并且与他合作去清除那些帝国贵族,那么一定是有着想要改变帝国、改革这个世界的宏大野心。
而如果尤斯塔成为帝国的皇帝,那么他可能会迫不得已地与陈叙对立,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许许多多的人可能会被无辜伤及,因而死去。
尤斯塔并不算是一个嗜杀的人,三年之前他还是一个昏头昏脑、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他远没有外界所说的,暴虐、邪恶、冷酷。
在另外一个世界,尤斯塔·谢尔菲斯是帝国的执政官。那些与杀戮有关的事情,向来是路德维希或者费舍尔去做的事情。
尤斯塔并不想和陈叙对立,这既违背了他的本心,也不想就此导致无数本可以避免的死伤。此外,他心知肚明,帝国的未来注定是衰落与腐朽。革命军也许才是这个宇宙的未来。
所以,他放弃帝国的皇位,让陈叙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和平过渡政权——一举三得。
这是尤斯塔想了好几天,最后做出的决定。
而陈叙则快速地得出了一个结论:该死的陈家。陈家家主死都死了,隔了三年还在这儿坑害他,真是令人动容的“恶意”。
陈叙厌烦地垂下眼皮,心中的情绪混杂着烦闷、抗拒、莫名其妙。
他才不想当什么帝国的皇帝。在另外一个世界,他也向来是个甩手掌柜,把一切的事务都推给他的情人们。与其说他是皇帝,倒不如说他是神明。
整个帝国就是他的信徒们建立的神国。
而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也要变成那个世界的样子吗?
陈叙十分厌恶这个可能性。
这个世界是希望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在陈叙的沉默之中,尤斯塔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提议并没有得到陈叙的认可。
他着急而迫切地说:“是哪儿不让你喜欢?这个帝国,还是……我?”
他苦涩地得出这个结论。
陈叙闭了闭眼睛,正要说话,路德维希却抢先说:“尤斯塔,你疯了吗?”
尤斯塔睁着一双冰蓝色的、充满血丝的眼睛,语气冷静又癫狂:“疯?当然没有,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吗?”
他这句话一下子拽出了陈叙的些许回忆。
在另外一个世界,陈叙是在成年的时候登上皇位的,但在那之前,他就已经众望所归。不过,陈叙对此并不热衷。
而正是尤斯塔提出,在陈叙成年的生日那天,举办登基大典。
陈叙可有可无地同意了。
尤斯塔则依偎在他的身边,依赖而痴迷地说:“陛下,我就知道,您会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
那个时候陈叙心中啼笑皆非,但最终只是宽容地轻轻抚摸了一下尤斯塔的脸颊。
在他并不怎么关注、在意的领域之中,他乐意放任他喜欢的所有物。
只不过,这个世界的尤斯塔,他并不喜欢。
所以最后,陈叙只是语气冷淡地说:“好了,尤斯塔,去成为皇帝吧。”
尤斯塔不甘地望着他。
最后,他只能点点头。
如果陈叙也不想成为这个皇帝,那么,他也不会让那些利欲熏心的人成为皇帝。他会为他固守这个位置,直到陈叙乐意索取为止。
这场虚拟会议室中的谈话最终不欢而散,不过陈叙倒是的确对目前帝国中的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
现在帝国,或者说,卡尔诺斯中,鱼龙混杂。
有前来参加登基大典的高等阶异能者,有心怀叵测的帝国贵族,有不知道是否仍旧忠诚的帝国军队,有一无所知的普通居民,还有浑水摸鱼的革命军。
陈叙的确让革命军不要去掺和这一次皇权更迭的事情,但是现在仍旧较为混乱的革命军会不会全都听从他的指令,仍旧是一个问题。
他倒是相信哈罗德·艾肯,但是一个哈罗德·艾肯,也阻挡不了革命军中无数的异心。
追求自由、解放的革命军。陈叙暗自呢喃着这个口号。
他想,听着十分让人心动。但是,这个团队太过于混杂,又始终隐藏在黑暗之中,从未接受世界的考验。他想,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或许,许多年之后,革命军会更新自己的理念,会逐渐剔除创立之初的种种歧路,会缓慢拥有与其名号相匹配的绝佳风采。
陈叙正缓慢推动革命军往那条道路上发展。
但是,两个世界的融合,让他似乎根本不必如此费力气。
他只需要等待……仅此而已。
登基大典的这一天清晨,陈叙醒得很早,并且在费舍尔、阿尔奇两人的陪伴下,第一次迈出了这家居住了大半个月的酒店,然后前往了登基大典所在广场的外围观看。
真正的登基,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仪式。老皇帝将象征皇权的权杖与象征帝国和宇宙的冠冕交给新的皇帝,随后,新任皇帝将检阅军队。
随后大臣们一一觐见,此后则是帝国贵族与军方领袖,最后皇帝则是返回宫殿。
整个过程十分没有新意,除却皇权交接的那一刻有些人会感到激动,军队检阅也多少赏心悦目,此后就是无穷无尽的见面、跪拜、行礼、起身、离去。
因此,大多数人也只是看一看前面两个环节,总共不过一个小时罢了。
尤斯塔百忙之中,还特地为陈叙安排了一个非常不错的位置。费舍尔和阿尔奇就没有这个好运气,只能遥遥地关注着陈叙,生怕他在混乱的场面中出事。
不过,陈叙并不担心自己出事。在其他人隐晦但专注的目光中,陈叙隐隐感到自己的异能似乎正在发生某种变故。
……或者说,因为这一次的现身,他的异能影响到了无数人。
他走过无数人,无数人看向他。
他们的目光痴迷、恳切、专注,带着一种遥遥的、模糊的仰慕与爱戴。那一瞬间陈叙感到自己的心灵仿佛与无数人连接着,被无数人敬慕、仰望。
那是一种,奇特的感觉。
仿佛被某种柔和的、温暖的光带捆绑,将他束缚在王位之上。
他是这个世界的王。
……陈叙的唇边露出一个扭曲而充满冰冷意味的微笑。
他正在试探这个世界的想法。
而事实是,这个世界似乎放任他为所欲为。整个世界的底色都改变了,原本是厌恶他的、抗拒他的,但是现在,却是欲迎还拒、先抑后扬。
你看,这个世界不都合理地将他过去二十来年的经历,安排成为了革命军而隐姓埋名了吗?
他知道不少普通民众的心里,都将他当成了救世主。
说真的,有时候他瞧见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路德维希、尤斯塔、费舍尔,对着他温柔小意、极尽讨好,心中的确是会生出一些扭曲的快感。
瞧见他们在床上如何悲怜地祈求他的些许体贴……瞧见费舍尔在生活中如何努力讨好陈叙每一个古怪的癖好、瞧见尤斯塔甘愿放弃自己的帝国、瞧见路德维希默不作声地配合着他的每一步行动……
确实、确实……真够有趣的。曾经昂着头颅的男人们现在低下了头,而他们都心知肚明的是,这一点仍旧不可能打动陈叙。
尤斯塔已经被他扔掉了,而路德维希与费舍尔呢?他们都一样。
在那种扭曲快感升腾的同时,陈叙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与反感。
他需要这三个男人的讨好与爱慕?他需要这个世界的尊崇与关爱?他需要一个帝国任他搓扁揉圆随意折腾,仅仅只是因为……这个世界认为这是某种弥补?
开什么玩笑!
这个世界带给他伤害,的确;这个世界曾轻蔑地鄙视他、虐待他、忽略他,的确;这个世界本身就足够不堪、足够腐朽、足够黑暗,任谁都难以喜欢这样的世界……的确。
……陈叙从不需要忏悔。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命运已经成立;未来的道路也已经明确。
他站在这里,踌躇不决,是因为他本人的意志反感于此。他所钟爱的事物在另外一个世界,那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确定了。
所以这个世界,并不需要做到这一步。即便做到,也不会有用。
仿佛有静悄悄的叹息声在他的身边响起。仿佛有什么东西破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融进来,仿佛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消失。
许许多多的事情在这一刻发生了。
许许多多的人,在这一刻恍惚了一瞬间,并且毫无疑问地陷入了迷惘之中。
有的人发现自己死去,有的人发现自己活了过来,有的人发现自己去往了另外一个地方,有的人发现自己拥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许许多多的星球,有的消失了,有的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有的维持原样,有的则迎来了新的住民。
帝国也在悄无声息间变成其他的模样。
站在那儿,始终静默地望着陈叙的费舍尔,漆黑的双眸变得迷茫,他难以自制地化为一片阴影,落于陈叙的肩头,轻轻地颤抖着,怎么都不愿意离去。
端坐在座位上,正无聊地等待着登基大典开始的路德维希,突然坐直了,灿金色的眼眸几乎本能地寻找着陈叙,然后在不远处看到他朝思暮想的男人的身影。
正站在广场的外沿,打算朝着内部走去的尤斯塔,身体突然晃了晃,他迷茫地注视着自己身上的礼服,在漫长的时间里茫然不知所措,然后,他下意识抬头,看到自己为陈叙安排的座位。
那一瞬间,好像所有人都望着陈叙,好像所有人都指望陈叙在这一刻做点什么……起码,他应该做点什么。
事情在这一刻,终于朝着无法挽回的深渊……又或者天堂,滑落而去了。
陈叙默然。
也同样是在这一刻,突然传来了雷鸣一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突然涌出来无数人。他们的领头人是一个陌生的帝国贵族,但是陈叙猜测他就是老皇帝家族中的某个后代。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尤斯塔的面前,大声地叫嚣着,最后,他大声地说:“陈叙才应当是这个帝国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