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藏心

他正要抬脚进门，客栈里匆匆冲出一个身影，险些与他撞个满怀。

“跑什么？”

那人定睛一看，似乎松了口气，“小庄，你回来了。我正想出去找你。”布衣短打，手提长剑，正是令卫庄烦恼不已的师兄盖聂。

卫庄道，“找我做什么，说了在这里碰头，我总不会丢下你一个先回云梦山。”

两人并肩往客栈里面走，盖聂道，“小庄，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去哪了？”

卫庄道，“进屋说话。”

到了盖聂房里，卫庄搁下手里的剑，取出那颗明珠，半开玩笑道，“给你开开眼界。”

盖聂见师弟掌中那颗圆珠晶莹润泽，灵气缭绕，在暗室中放出万斗光明，登时吃惊不小，“这莫非就是师父说的龙珠？你上哪儿得了这个？”

卫庄微微一笑，“保密。”

盖聂伸手将卫庄五指合拢，收掩明珠光华，双眼直盯着他的面容，关切道，“你的伤刚好，不该一个人冒险，得叫上我一起才是。你这会儿，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卫庄若无其事道，“你就会瞎操心，我不妨事。”

盖聂心有余悸道，“你太草率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我可……我可……”

卫庄望着对方真情流露的局促模样，心中不觉有些酸楚，暗想，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偏偏是前世阴差阳错的仇敌。师哥，我们该怎么办？

他脸上的情绪滴水不漏，略定一定神，道，“说了你是瞎操心。我们要把这珠子带回去给师父么？”

盖聂道，“自然是要的，而——”他原想说“而且越快越好”，转念又想，小庄前两天才伤重呕血，今日得了这龙珠，想必也是费劲心神，经不起路上的辛苦奔波。便改口道，“不过，珠子横竖已经得手，也不急在一时，等你休息好了，养足精神，我们再动身不迟。”

卫庄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这还差不多。我困得很了，先去睡。”说着站起身，晃悠悠地往门外走，到门口时忽然回转过头，问道，“珠子要先给你么？”

盖聂道，“你自己收着。这是个宝贝，戴在身上多少总有些好处。”

卫庄嗯了一声，也不再推让，一径往隔壁房间而去。

盖聂回到桌前坐下，见到小庄平安无事，一颗心这才回进腔子里。宽衣解带之际，又想起尚未问明白龙珠来源，便又披上外衣，信步走出房门，见隔壁灯烛俱灭，一片漆黑，也就不想再打扰师弟休憩，心道，明日再问，也是一样。

卫庄心里藏了事，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着。他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他推开窗户，正瞧见盖聂在客栈大门外打拳，静时如苍松，动时如飞鹤，身姿稳而不滞，轻而不浮，煞是悦目。

他从小看熟了师哥练武时的样子，此时见对方身姿矫健，一如昨日，只觉得莫名地心安，清了清嗓子，扬声问道，“打了几趟拳了？”

盖聂收了拳势，来到窗前，看到师弟气色很好，唇边微露浅笑，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轻快起来，“也没有多久，早上待在房里打坐。”

“吃了么？”

“喝了碗粥。”

卫庄笑道，“等我一块儿吃？还是师哥够意思。”说罢关了窗子，径直出门来到大堂。师兄弟二人叫了两碗小米粥，一碟小鱼干，一碟虾米，还有一小屉新出笼的黄松糕，也是两头小，当中大的鱼形，口味甜糯松软，颇合当地渔民的喜好，卫庄一连吃了四块，连声夸赞。

盖聂试探地问了几次龙珠是怎么得来的，卫庄只是避重就轻，说我这么聪明，你还怕我去偷去抢不成。盖聂仍是放不下心，卫庄不耐烦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吃完饭就拖他出去看海。

白天的海比起夜晚的深邃，又是另一番万千气象，浮光跃金，远远地望见一行白羽鸟，在海浪之上竞相追逐嬉戏，无忧无虑。

师兄弟二人向渔民借了草帽和渔具，在海边捕蟹，又捉些大个的海螺海贝，生火烤着吃。虽无盐和其他佐料，好在盖聂手上火候把握得当，烤出来的海螺肉滋味也十分鲜美。梭子蟹个大如斗，壳脆肉嫩，连钳子里的肉都鼓鼓地，轻轻一掰，洁白的蟹肉就从红钳里露出来，显得格外喜人。

接连好几天，两人都在海边结伴游玩，还跟着王梭子出了一趟近海，见识了各种各样的海礁岛屿，尝遍了诸多海鱼，大饱口福。卫庄兴致高昂，只是始终未提什么时候动身回云梦山，盖聂体贴地没有过多追问，只是陪着他一块儿尽兴。

这天晚上，师兄弟二人没有回客栈，坐在一块礁石上，欣赏夜空万斛星光。盖聂多了个心眼，事先用灵气包裹住那块石头。尽管那石头与骊龙太子殒身的赤礁不知隔了多远，看起来黄澄澄地，也不似有什么精血怨气附着其上，盖聂还是不能全然放心。

卫庄不言不语，默默将他动作看在眼中，心底似有一股涓涓暖流，融入四肢百骸。

盖聂在他身旁坐下，“累不累？”

“哪都比你有劲儿，再走一百里地不带喘气的。”卫庄挤兑完，又撞撞他的肩膀，“师哥。”

“嗯？”

“你这会开心快活么？”

盖聂不假思索道，“开心。”

“为什么？”

“这趟东海之行，没有白来，自然高兴了。”盖聂道，“等咱们回去，请师父将那明珠入药，你的身体定会大好，再也不会有什么噩梦了。”

卫庄道，“好。”他右手随意一拂，一旁的长剑从礁石上滑落在沙地上。盖聂见状道，“我下去捡。”卫庄伸臂挡住，道，“不用，我去就行。”说罢从礁石上轻盈跃下，俯身去捡拾。

这块礁石十分巨大，挡住了卫庄大半身躯，盖聂循着他的方向望过去，刚巧对上师弟的笑容，“师哥，我有话和你说。”

盖聂正待发问，眼前陡然一道刺目光芒，亮如白昼，他几乎不能视物，惊道，“小庄！”脖颈上随之一阵剧痛，随即失去知觉，倒在石上。

卫庄收起手中寒光未褪的宝剑，伸手轻抚盖聂的眉心，轻声道，“我又草率一回，你别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