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完)
-----正文-----
01
隔壁邻居的男朋友死了。
这是你刚刚下的结论。
昨天傍晚,天还没黑下来,你坐得久了起身活动活动身体,伸手舒展的时候,你就从窗边看见了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
他在楼下的树边站了很久,和另一个男人纠缠在一起,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卿卿我我旁若无人的,也不怕别人看到。他旁边那个男生,怎么看都不像是住你隔壁那个邻居。
毕竟你的邻居——梁淳,附近汉平音乐学院的学生,长得眉清目秀,平时既温顺又内敛的,和楼下那个扭得跟蛇一样的实在太对不上号了。
于是你知道,邻居的男友应该是又劈腿了。
嗯,是个好素材。
为了确认,你甚至还出门走到了楼梯间,趴到栏杆处借着远眺仔细看了会儿。他俩正腻歪得火热,只差没在树下宽衣解带起来。咦,实在伤风败俗。
回去的时候你想,这相比他以前做的那些事,其实也算得上可以了。
毕竟要数落这个男人的错处,那可谓是罄竹难书。
后来你在猫眼里看见,那个男人站在楼梯口的风里抽烟,一股一股的浓烟直往外冒,中间露个小刺猬头。
他把手搭在栏杆上,犹豫又烦躁地搓来搓去,你决定出去跟他碰碰头,鼓起勇气给他递了根你的烟,他眯着眼瞪着你,但还是接过去了。
你的烟可比他的好抽得多了去了。
但话不投机半句多,没问两句,他就不耐地搓搓冻冰了的手,说要进屋去了。
你没问出来什么有效信息,也只能放他走了。
你们这栋楼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老宅子,隔音一向差得很,果然没过一会儿,你就听见墙对面开始吵起来了。
哦,原来你邻居梁淳今天竟然在家。
他不是每次这个时候都去上晚课了吗。
出于职业习惯,你依旧像往常那样扣了个杯子趴在墙上听了半晌。隐隐听到了“变了”、“分手”之类的词,之后又是像以往一样的打砸摔撞的声音,在剧烈的吵闹之后,某一刻所有的声音却又戛然而止了。到晚上快十一点时,最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才完全消失。
早上你出门去买早餐的时候,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男人。你只看到梁淳提了个黑沉的大塑料袋,那个男人根本没有和他一起出来。
他面色苍白,精神看起来不是很好,一双眼睛永远沉静内敛地盯着前方某处,在看到同时出门的你后,偏头朝你习惯性地咧嘴一笑。
你很熟悉他这种笑容,在去年他刚刚和那个男人搬过来的时候,见到你第一面时,也是这种习惯式的笑容。
今天再看到他的笑,你却觉得多了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悚意味。
直觉告诉你,那个男人死了。
他短暂又跳跃的生命最终结束在了隔壁的房子里。
02
你叫蒋勉,是个有那么一点小名气的网络作家。生于1993年,身高185,体重60,性别男,性取向男,性格稳重成熟——这是你爸妈在给你相亲时对你的评价,长得还行,就是不大爱说话,于是母胎solo至今。
你的作家生涯起源于大学时基于见闻添油加醋在贴吧发的一个连载帖子,后来你转战到了XX网上,慢慢地也有那么一群人开始追起你的半虚半实的小说来了,“出道”五六年,你就已经写了快二十来本书,但奈何都没有出版。
毕竟现在形势抓得紧。
而你写的那些——算得上是被称作耽美小说的东西,虽说这几年火是火起来了,但市场竞争却也越来越激烈了。
这不,距离上一本完结才刚过一个月,你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焦虑:下一本写什么?
如今网站上那些甜腻腻的小说火得一塌糊涂,前几本你精心构造的故事点击量已经开始持续走低了,你甚至开始疑惑是不是已经江郎才尽写不出来任何东西了,又或者是你构思故事的思维都太过于男性化,无法讨那些几乎90%都是女性的读者喜欢了——
但时间和市场没有给你时间思考,你只能尽快逼自己也写一个现代都市甜文来。
然后你就立马就想到了你的邻居梁淳。
他们跟你一样都是同性恋,还正在交往。
这一定可以为新的故事提供一个极好的蓝本。
但是当你暗中观察他和男友的相处状态一个半月后,素材慢慢已经积累了半个笔记本,却发现他们的故事根本没有办法写成读者们喜闻乐见的甜文。
那个男人看着应该是个小混混,脾气也不是很好,嘴里操天操地的,身边也经常跟着那么几个头发颜色各异的同龄人。他和梁淳的相处模式也很奇怪,你常常能看到他很不客气地把梁淳招之则来呼之则去的,似乎已经成了种习惯。
梁淳也任他招呼,安静温顺地跟着他,任打任骂的,默默忍耐着他对他的统治与跶伐。
这样迥然的两个人竟然会成为情侣,还住在你的隔壁,你偶尔觉得他们这种关系实在有些不平衡。
很多次你从外面回家时,都能看到梁淳被怎么叫也不开门的男人关在外面,一个人提着一袋子蔬菜沉默地站在楼梯间,冷得直搓手。 在看到你的时候,他会朝你不好意思地点头,沉默又不动声色地往旁边再挪挪——毕竟老房子嘛,楼梯拐角太过于窄仄了。
黑暗中你没有看清过他的表情,虽然窘迫,但你也从没见过他低头。
——但现在,你看见了。
他正在关门,低头漫不经心地盯了手里黑色的塑料袋一眼,又沉又鼓的,然后下意识地收紧了带子。
冬天早晨的冷风从楼梯间吹过来,凛冽。但是你还是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刺激性气味,发源地正是那个黑塑料袋。
尸块儿?
你猜的。
脑海里正疑窦丛生,一种莫名的兴奋马上泛了上来,带着那个稍纵即逝的味道刺得你的鼻子都开始痒了起来,你只得挠挠鼻子,装作毫无察觉地寒暄道:
“这么早就去上课了?”
听到你的声音,他终于抬起了头,但眼神和平时总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他把门整整反锁了两圈,拔开了钥匙,紧了紧书包,才又匆忙木然地应答你:
“恩、哦,去上课。”
他在说谎。
你观察他已经一个多月了,每次周五他都会一整天在家,根本没有课。
你们沉默着往楼下走,窄仄的通道只能容得下一个人通过,你谨慎地跟在他后面隔了四五米,平常不到二十秒就能走下去的楼梯,这次你花了一分钟。
在楼梯口你故意又走慢了些,等到他走得很远了,才打开楼下统一回收的垃圾箱,发现他果然没有把手里的那个塑料垃圾袋扔进去。
你赶紧往通往小区外的小道上走,想知道他会把塑料袋在哪给处理了。
北风呼号着刮,你急切地拐了个弯,却发现梁淳竟然站在拐角处,提着塑料袋低头看着手机,正在搜索着什么。
被直接撞破的忐忑让你的心短暂地提了起来,你看到梁淳摁灭了手机屏幕,若有所思地礼貌问你:
“您好,这附近哪里能坐出城的公交呀?”
隆冬的早晨实在寒冷,即便是裹了厚厚一层,一阵风吹来,你还是浑身打了个哆嗦。
出城?去抛尸吗?
还没来得及回答,你就看见梁淳赶紧急急地补充了一句:
“我要去上……选修实践课。”
冷风打头而来,你看到他正直愣愣地盯着你看,漂亮的眼睛虽然赏心悦目,但你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03
因为梁淳可能知道你知道他的秘密了。
你几乎能从他的动作、他的语言和他的表情中看出来,他知道你已经听到昨晚的事情了。
毕竟你已经像变态一样偷偷盯了他一个月。
他又朝你一笑,依旧是像以往一样善意又小心,你下意识地又扫了一眼他手里沉沉的塑料袋,立马移开视线: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极力假装客套,语气也尽量稳重平淡,像是出门溜达晨跑的大爷,“你可以在地图上搜一搜,我平时也不怎么出门,不好意思。”
对方似乎对你的回答有所预料,他立马跟你道了谢,然后才转头渐行渐远。
你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想的却是笔记本上关于他性格的设定得再更新更新了。
看着平时对那个男人唯唯诺诺的,胆子倒是挺大。
那天你就只吃了个早餐,后来一整天都待在家里重新规划人物设定。故事走到这里,你知道根本就没法写成一个甜文了,但是它比之前你写的任何一个故事都更吸引你,只花了一天,你很快就把一个完全不同的悬疑故事的构架给全部搭建好了。
我还是适合写这种东西。 你想。
傍晚又站在窗口抽烟的时候,你一边在心里构思着细节,一边安慰自己写不出来甜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你就看到梁淳又回来了。夜幕降临,小区里的路灯才刚刚亮起来,昏黄的灯光和暮色都泛着橙黄,他从小道上穿过,飘飘渺渺的,又走到了楼下的树边——就昨天你看到那个男人跟别人卿卿我我的地方,然后他就突然抬起头来往上望。
清亮好看的眸子锁定。
他看到你在看他了。
橙黄色的光漫在他的脸上,那张年轻又漂亮的男性面孔,正在对你礼貌地笑。
在那一刻,你不禁感叹这种在生死间挣扎的角色放在小说里简直太他妈合适了。
新的思路又如潮水般涌上来,你赶紧随便朝他点了个头当是招呼,掐灭了烟头,立马跑回去继续完善你的故事大纲去了。
这次你的思路前所未有地顺畅,冲动之下你连夜就写出了三四章,在检查错别字的时候,你甚至觉得这会是你写过的最好的作品,于是在黎明的时候,你就干脆把它直接发到了网站上。
读者们会喜欢的,你想。
04
日子很快就过去了三周,你坚持日更两章,已经写到主人公梁清计划转移渣男友的尸体的桥段了,但在上传完最新的更文后,你才意识到距上次你见到梁淳已经过去三天了。
他到底去哪了?那个男人的尸体难道这么快就转移完了?
那你接下来的故事情节呢?
没有看到他,你没有能编的啊。
意识到你已经在断更的边缘岌岌可危了,你决定得主动出击,去看看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你看着门外下了一整天的大雪,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于是你从下午就开始蹲守在楼梯间,一直到了晚上十点左右,才看到梁淳提着个白色的袋子上楼了。
你赶紧拨通了开锁公司的电话,回去站在门口,一边打电话一边一脸焦急的样子,在看到他上来后,你极力正常地向他寻求帮助:
“你好,我刚出来的时候没带钥匙,现在暂时进不去了。开锁公司说估计得再要两个小时才能到,外面实在太冷了,能去你家稍微避个风吗?”
一番话你说的诚恳至极,为了真实性你甚至真的故意没带钥匙也就只裹了个睡衣,你看到梁淳沉默了会,然后竟然答应了。
你心里最先涌上来的情绪竟然是期待。
进了房门之后,你几乎调动了全身的知觉去观察这间屋子,里面的格局和你的房子没差多少,但异常整洁,窗户又小又窄,看来平时也跟你一样白天不开灯就会一片漆黑。
你使劲闻了闻,空气中几乎没有一丝异味,甚至还泛着某种清新的清洁液味道。你一眼就看到了小客厅里摆着的一架蒙着布的钢琴,惊异着为什么从来没有在家听到过它的响动。
梁淳似乎看出了你的讶异,他从厨房拿着个茶杯走出来,身后的厨具堆得井井有条又琳琅满目,好像在反光,“恩,我的专业就是乐器表演,”他的话语十分柔和,笑得依旧和善,“不过我白天要上课,晚上练习又怕太吵,来了就一直没弹过。”
你当然知道他在撒谎。因为你不止一次地听到过,那个你确定已经死了的男人说不喜欢他谈到专业时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
他说梁淳故作清高。
那个男人根本不愿意了解他。而你作为一个写作时根本不能离开音乐的人,开始对面前这个递给你茶杯的年轻男生有了一丝同情。
你边喝茶边和他聊着有的没的,期间你一直观察着室内的布置,一切都再正常不过,除了一直紧闭着的次卧的门。
窗外的雪终于开始停的时候,你才接到了开锁公司的电话,他们告诉你已经到楼下了。
这时你才发现你们不知不觉已经聊了两个多钟头,从古典音乐谈到流行唱法,从你爸妈小时候养的那只狗到他上高中时的琐事。
走之前,你竟然还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你更期待接下来故事的走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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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当隔壁那个深居简出的男人被锁在门外,说要进屋避避寒的时候,你其实一开始是想拒绝的。
你刚搬过来不到一年,整个小区打过照面的人一只手能数的过来,只有这个叫蒋勉的年轻男人,很奇怪,你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他。
他总是穿着一身宽大的衣服,身材却看不出来有多胖,见到人之后他经常会温和又稳重地点个头,看起来和他大致二十七八岁的脸并不是很相配。像个小老头。
他似乎不需要工作也不需要人照顾,你经常能在小区附近和他偶遇,偶然一次你通过楼下张贴的居委会告知书上知道了他的名字,慢慢地你再看到他时,也会象征性地点个头算是招呼,但你们本质上其实一点也不熟。
上上上周四的傍晚,你回家的路上临时接到了个快递的电话,所以相比平时你回去的晚了些,到楼下的时候,你看到男友在和另一个男生在小区侧面的树下搂搂抱抱,当时你的内心早就毫无起伏了,所以就干脆绕了一圈从另一边上楼了。
后来你才知道,原来当时你男友也看到你了。
所以当他回来后,就直接先发制人地用各种不堪入耳的言语辱骂你,你一开始也并没有所动,毕竟这你也习惯了。
高中刚在一起那会儿,他也曾对你好的不得了过。你们一起度过了一个美好的高中时代,然后一起来到了这个城市,又度过了快两年——你来上学,他来“工作”。
他跟你提到过无数次,高考之所以落榜,全是因为跟你的恋爱了。你信了,甚至还一度以为正是像他说的“你没有像我那样喜欢你,不然为什么学习没有因此受到一点影响”那样,对自己“浅薄的感情”抱有愧疚。
有愧于人,让你不自觉就一次次原谅他的为所欲为,以便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我是更爱他的。你这么想。
可是后来事情就不对了,你失误将他最喜欢的那个烟灰缸砸到了他的头上,他顺势倒了下去,然后就呼吸困难,脸也涨得通红,后来就抽搐着吐了白沫,很快就没呼吸了。
你不记得那个过程花了多久,你只是在想你明明根本下手没有那么重,明明一滴鲜血都没见到,他怎么就倒下了。
当你意识到要拨打120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没心跳了。
你没有再拨打110去自首,冷静下来之后,你决定要把它处理掉。
刚好下午取来的快递是用来除味的活性炭,你记得某个电影里面就有用活性炭藏尸的办法。
那天晚上你忙到了很晚,消毒并收拾好一切之后,你才想到只要放在家里,早晚有一天这件事就会被发现。
你计划着将它分成小块之后缓慢带离房间,但是构想在第二天早上就失败了。
原因就是因为住在隔壁的蒋勉。
06
那天早上你打包了一些男友的物品,想趁机能搜寻一些远一点的地点以便日后行动,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了蒋勉。
他一直盯着你手里的塑料袋看,你甚至某一刻都感觉到,他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了。
总之那天早上你意识到只要有这个不可控因素的存在,你根本就没办法少量多次地把所有的东西都毫无痕迹地处理掉。
很多次夜里,你想过很多种方案,结果都发现可行性不高,你甚至已经开始被折磨得整夜整夜失眠。
然而就在刚刚,转折来得很突然——你看到蒋勉穿着肥大的睡衣冷得直哆嗦,想请你让他进来避避风的样子,脑海中就陡然出现了一个魔鬼般的念头,于是你竟然答应了让他进来。
自从事故发生后,你每天都要换掉大量的活性炭,用来防臭吸水。来来去去扔同样一种东西,长此以往,你知道迟早会被人抓住把柄的。
毕竟这个行为也太异常了。
后来你才发现每天扔垃圾的时候,除了他,你几乎不会碰上任何其他人。所以,你其实设想过,如果他再也看不到你的运输了——
事实证明,人总是会想象一些超出自身行为模式的事情。给他泡茶的时候,你偷偷拿了一瓶白天学校医生开的安眠药,胆战心惊地都拧开了瓶口,结果一转头,却发现他盯着你一直都没敢打开的钢琴看得出神。
那是你妈死前留给你的唯一的遗物,之前你却因为男友的嗤之以鼻和所剩无几的愧疚而约束着自己,没有再揭开过它。
那一刻,你觉得不值得。
所以你鬼使神差地把那个安眠药瓶子扔到了垃圾桶里。
之后你们聊了很多,从乐器聊到音乐,从音乐聊到艺术,又从艺术聊到现实无聊平淡的生活——然后他就被开锁公司的人给叫走了。
这是你人生中第一次和别人聊得这样多,几个小时就像说了一辈子的话那样,它发生得十分突然,甚至差点变成另一个惨剧,以至于后来你每次冒出某些灰暗的想法时,你总会告诉自己,万一那个想毁灭的东西,他其实还可以呢。
蒋勉人还行。
07
后来你们的交集肉眼可见的密切起来了。
你才知道蒋勉原来是个作家,他未出门的时候,都会闷在房子里构思着小说的内容。他家有一个靠着一整面墙的厚书架,几乎占据了二分之一间房子。
书架上面塞满了厚厚的几沓书,底下还有个上了锁的大铁箱子。你在翻了好几本像被老鼠咬过一样参差不齐的没有版号的书后,才意识到他写的都是些什么故事。
而后,你瞬间明白了他靠近你的意思。
他是想把你当成样本,来写作。
但你心照不宣地从没问过他关于写作的事,他也似乎知晓你的心思,但这似乎对你们来说并无大碍。
说尴尬也不算,说暧昧也没有,你们照例像正常的亲邻一样相处起来。
渐渐地他家音响旁上放了几张你喜欢的实体专辑,你也在家里给他留了一套专属的碗筷——这也是他要求的。当他把超额的伙食费强塞给你时,你意识到你似乎也很想有个人能和你一起好好吃顿饭,所以你根本没有拒绝他。后来只要你做了饭,都会叫他过来蹭上一顿。
你们开始无话不谈,甚至有时候他还会破天荒的对你的专业产生兴趣,你带他去过教室上课,坐在离老师最远的角落里,你带他去学校礼堂看看偶尔的音乐剧,甚至一起逛逛超市买菜——
这些事情对你来说都是完完全全的第一次,你这时候才明白,你跟那个它之后的那几年,根本不叫谈恋爱,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掠夺。
哦对,说起来那个人,它还在次卧最里面的衣柜与墙的夹层里,那是你花了好几个星期拿相同颜色的木材改造出来的空间,成了它最后的容身之所。
你已经记不起来有多久没有再换过活性炭了,反正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房间你再也没有打开过。你选择性地忘记了那件事的发生,甚至开始祈祷上天能给你更多的时间,只要调查没有到你的身上,你就还有时间能过几天正常生活。
自从和蒋勉联系多起来之后,你感觉自己终于能够开始忘却那件事,能好好地睡一觉了。
每一晚你都睡得很沉,所以那些之前医生开的药你吃了两颗也就再没吃过了,你无数次在梦里看见过没有那件事情、只有干干净净的现在的生活的样子,每次醒来,你都会想那如果是真的该有多好。
可是你知道,你只能在事情败露之前,抓紧时间好好享受几天难得的自由。
毕竟你杀了人。
08
你们越发亲密起来。
你也开始很明显地觉察到他对你有那方面的意思,他甚至开始开玩笑说家里有鼠患吵得很,一直都没能消灭干净,不愿回隔壁睡,就在客厅沙发上对付了好几个月。
曾经他也问过你能不能去次卧借住,你以根本没有多余的床拒绝了他,从此他也识趣地就再没有提到过这个话题。
其实说不喜欢他是不可能的,你活了21年,不可能连自己的心里都看不清楚。
你只是怕一旦开始,却无法对以后长久的时间负责,太阳底下没有能瞒住的事,你当然也要为自己失手犯下的错误负责。
杀人偿命,你没办法跟蒋勉说以后。
在这之前,除了尽力对他再好一点,你别无他法。
然而这种心照不宣的压抑,总会有积累到头的那一天。
那天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两张xx音乐节的票,地点就在郊区的xx会展中心。你以前从其他同学的口中听到过很多次这个音乐节的名号,虽然你表面假装不感兴趣,但不知道是不是人爱趋从热闹的本性作祟,你其实是有些向往的。
毕竟人天生就是爱玩的嘛。
你记得自己随口跟他提到过一次,却没想到他是真能那么精准地看透你的想法。
去的路上你前所未有地兴奋,你们从学校出发,两手空空地赶到现场,露天舞台下人头攒动,许许多多像你一样年纪的男女脸上闪着各色的贴纸,手里拿着鲜亮的应援棒,他们看起来鲜活又生动,踩在泥地里,却表情昂扬,你感觉自己都要被感染了。
蒋勉似乎看出了你的渴望,他主动拉你去领各种应援物品,尽管他问得很僵硬,但是你最终还是拿到了很多东西。他帮你拿着花花绿绿的应援棒,用高大的身躯帮你挤到个好位置,然后你们期待地等待着开场的那一刻。
第一首摇滚响起来时,你和其他一样激动的人站了起来,你挥舞着手里发着光的棍状物,然后肆无忌惮地牵起了蒋勉的手,拉着他跟你一样大声跟着歌手合唱。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拉他的手。
热烈的人群挨挨挤挤,各色的灯光热闹地杂糅,亮片飘落,你感受着这种前所未有的氛围,脸上的笑好像就没断过。
你觉得自己像颗终于赶上了春天的种子,要开始大喇喇地生根散叶沐浴阳光了。
你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跟那个人纠缠在一块儿,跟所有阳间的感情毫不相干,或者也从来没有机会来这种地方,去感受自己才刚满二十的青春。
这一切,还算是蒋勉“救”了你。
09
你们踩着落幕时洒了一地的彩纸往回走,初秋的深夜终于有些凉意起来,你随口提了句现在是不是回不去了。
其实你们都心知肚明,只要想回去,方法能有一万种,但是你们都默契地打着哈哈叹息着现在太晚了,估计今天肯定回不了家了云云。
你开始假装轻车熟路地找酒店,但奈何问一家一家爆满,你们对着手机上的地图找了很久走了很远,被一次次拒绝后,你们少说都有点尴尬。
最后你们勉强找了个小旅店住下了,一路走了不下两公里,又累又倦,你甚至都开始对刚刚做下的冲动决定既后悔又怀疑起来。
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时候,窄仄的空间又似乎是提醒了你什么,你开始隐隐有些烦躁。
水声哗啦,蒋勉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身材高大的他站在门边,显得整个屋子都开始变矮起来。你看到他脸上还贴着一张红色的国旗贴纸,在室内不是很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傻里傻气的。
所有负面情绪莫名地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你一边调侃着他刚刚极为生涩的打call,一边起身帮他把脸上的贴纸给撕掉了。
你们挨得很近,近到你能感觉到他平时大垮垮的衣服下,正在上下起伏的胸膛。
和腰腹。
你从没如此靠近过他,但是他今天身上冷沉的木质气味却和平时总是能隐约闻见的消毒水味道完全不一样。
你今天也跟你想的一样。
总之后来你们就失控了,确切来说是蓄谋已久的顺理成章,很久的之后,你还能记起来他激进的嘴唇来,还有不顾你的阻止依旧没完没了的索求,这和他平时温温吞吞的样子实在太不搭调了。
可能是因为不习惯枕边有人,那个夜里,你醒了一次,那好像还是你阔别了快一年的夜起。上完卫生间你站在镜子前时,看着对面那个嘴角带笑、眼神发亮又神采奕奕的人,感觉都不像是你了。
你突然想起前几天你过生日时,蒋勉给你写的一封文采斐然的信,他在最后写了句祝福:
“愿你归来仍是少年。”
想到了次卧衣柜隔层里的它,你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了。
总有一天你会进监狱的。你会再也没办法和他在一起。这种无力感让你恐慌。
10
后半夜你根本就没有睡着,但早上你依旧像以往一样在蒋勉起床后才“醒”了,洗漱的时候你明白了冲动之下拥有后,换来的只会是更大程度的不安,你有多想要抓住,就有多害怕失去。
你心神不宁地和蒋勉打车回了家,在路上的时候,你以为他会问一些比如“我们能不能在一起”之类的话,或者直接跟你表白,但不知道是碍于司机在场还是因为他一贯温吞的性格,总之他没有提。你心里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很不是滋味。
到了小区楼下,你惊恐的发现,楼下停了好几辆警车,好几个警察正在往楼上走。
你的心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儿,你以极快的速度上了楼,和站在门口正要打电话联系你的警察大眼对上了小眼,诡异地愣在了原地。
那一刻你的大脑好像什么都没想,在机械地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你回头望了望正缓步走上来的蒋勉,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你,目光深沉,似乎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你知道他可能有很多疑问,但你还是决然转头就进了房间。
警察问了你很多问题,你低头给他们一人倒了杯水,然后才一五一十地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说完后你摸到了夹在沙发缝里的钥匙,那是你故意放在那里的,递给了为首的警官。他把钥匙递给了其他警员,用眼神示意他们打开了次卧的门。
你木然地等待着众人翻出早已经看不出人形的它,然后将你逮捕的结局,却只听见一声:
“报告,里面没有任何的尸体!”
你以为他们在跟你开玩笑,提醒他们在衣柜那个伪装的夹层里。
那个年轻的警员一脸被愚弄的表情,狐疑地冲你大叫: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是不是在耍我们?”
他从里面捏出一本白色壳子的书,扬了扬,语气里含着怒意:
“他妈的就只有一本书!”
你惊呆了,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只看到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
“《秘密》
——江勉著”
11
“xx市公安局通报,著名作家蒋勉(笔名江勉)因故意投毒致人死亡,涉嫌故意杀人罪,已被警方逮捕。令人震惊的是,该案发生后,其将杀人动机以及投毒、移尸的全部细节写成了悬疑小说《秘密》,在案件侦破前,该小说一度在某网站上位于热文榜首,现该网站已将其下架。此案将于6月7日在xx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审判结果将择日公布。”
12
《秘密》摘选:
1、“上楼的时候,我又看到了他。
他依旧站在二楼与三楼交接的楼梯口,清瘦的身影露出一截来,面对着风静静地等待着。
我知道,他在等着那个暴躁的恋人开门。
我犹豫了下,决定还是一会儿再走上去吧。会惊扰到他一个人的难堪。
冬夜傍晚的灯把这片老旧的公寓染得昏黄,我掏出烟盒站在路灯下,一搭没一搭无聊地刷着手机,搜索着灭鼠良方。
家里最近不知怎的鼠患成灾,夜里睡觉老是被吵醒。
我那一墙壁的书,可不都得被咬坏了。
冬天的风实在,拳拳到肉地打在身上,第十次抬头再看楼梯口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身影消失了。
我赶紧把烟掐灭了,揣着冻僵的手就往楼上跑。
——我想我是同情他的。”
2、“那个晚上我一夜都没有睡着。
小鼠们依旧还在房间的某处窸窸窣窣,但是昨天下午我刚弄来的烈性鼠药,却早已经消耗殆尽了。
事实证明,所有邪念均起在一瞬间——
我太了解那个男人了,他烟瘾很大,以至于每次做完坏事进门前,都会在楼梯口那地儿抽几支烟,然后才开门进去与他开始吵。
似乎半盒烟就像助燃剂,能够让他永远在这段关系中保持绝对上风。
魔物开始驾驭着我的躯壳,我不由自主地把手里正在拆封的几管液体鼠药捏在了手里,然后倾倒、混合,把烟泡进去。
常绿阔叶木的树影下,那个男人还正手里还夹着根烟,勾着另一个人的脖子,贴在他的耳边笑得猖狂。
他的生命还在肆无忌惮地绽放。
只要他一会儿不接过我刚刚好烘干了的烟的话。”
3、“‘江勉,你怎么不问我陈垚去哪儿了?’
在某一次从他的学校回来的路上,梁清随口问了我一句。
我当然知道他在哪儿。只要我的速度再快一点,你就能早点脱离任何药物,真真正正地睡一个好觉了。
‘为什么要问?’我偏头看向他清澈的眼。
‘你们不是早就分手了。他还来找你干什么。’
对于我理所当然的口吻,他似乎长舒了一口气,望着前方月色下的春夜,若有所思:
‘是啊……’
春天总是多风,无论白天是多么晴朗,到晚上了还是冷。快走到楼下的时候,他又戏谑着问我:
‘你家那些小耗子怎么还没消灭干净?’
‘没,它们顽强的很。’
我低头瞧着自己松垮垮的黑色大衣,若有所思道。”
4、“最后一次把铁箱子推到书架底下前,我仔仔细细地数了数,风干的‘腊肉’一共是64块,大小不一,但都能隐约地看出原来的形状。腕骨、股骨、头盖骨……层层叠叠地堆码在箱子里,像是他最后的墓穴。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亲手开封了。临了,我又把书架上遮挡在它前面的那一厚沓书给换了换,家里的小鼠家族依旧辉煌昌盛,它们循着肉味儿,老是只咬箱子上的书皮。
做完这些,天就暗下来了,秋意已经开始显露起来,我把柜子里分尸时才穿的那几件衣服又消了消毒,挂在窗前,就着风吹进来的声音,就开始给他写信。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怕说多了,他会以后能想起来。为了显得不发自真心,我甚至开始卖弄起所剩无几的文采来。
只在最后,我认真地附上了一句:
‘愿你归来仍是少年。’
明天是他的生日,我随手翻了翻备忘录,看看还少了些什么。一条条被划掉的清单里面,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9月4日,他提过想去xx音乐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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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突发奇想的一个小故事,分享给你来看嘿嘿。